在普罗米修斯的记忆里,勒托是个柔弱的女神,那种从来不争不抢,即使被恶劣的少年拽了辫子,也从来不声张的少女。
“如果我的儿子去做了那件事,他会遇到什么苦难吗?”勒托忍不住问道,她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忧郁而悲伤。
“如果有什么苦难,你可以让他不去么?”
普罗米修斯说道,她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缓解一些因为疲惫带来的脾气暴躁,“我当年和你说,不要结婚会变得不幸,你还是去了。”
“我向你道歉。”勒托低下了头。
“我又没有怪你,我又不是你什么重要的人,我就随便说说来着。”
少女摇了摇头,似乎是想把什么念头摆脱出去似的,头好疼,就像要裂开一样,果然还是不能太长时间不睡觉。
但是睡神已经被勒令不许将她涵盖在所庇护的生灵中,所以她已经失去了睡眠的能力。
“你不要紧吧。”勒托问道,说实话她对这位姐妹不算熟悉,他们虽然在一起度过了一段少女的时光。
但是这个少女总是让人很难理解,她似乎对修饰自己缺乏意向,也不愿意花费太长时间在编制饰物和衣服上。
但是她又能轻而易举地讨好人,让你完全记不起来为什么生了她的气。
然后她在很年少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
之后杳无音信。
直到很多年后。
勒托看到她站在年轻的神王的背后,穿着黑色的衣服,只露出了下半张脸,带着一个讳莫如深的笑意。
她在那一瞬间,心里忍不住掠过了一丝奇怪的情绪,似乎对于她离自己光辉灿烂的恋人如此之近的不满,两个人在互相说着什么耳语。
“您是她的朋友吗?”当晚她的恋人依旧来与她幽会,她忍不住问道。
“算是吧。”宙斯对此倒也没有什么隐瞒,“她应该和你很熟悉吧。”
勒托依偎在恋人强健的胸口,轻轻地出了一口气,“不太熟悉,我们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又很小就离开家了。”
“离开家?”宙斯似乎对这个单词很感兴趣,“她被赶出来了。”
“她没和您说过吗,她离家出走了。”勒托轻声说道,像燕子的呢喃,“舍弃了姓氏和家族以及一切。”
“怪不得。”宙斯说道,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怎么了?”勒托发出了细细的呼噜声,表示了自己的好奇。
“她拿着一把刀,去找了忒弥斯女神,我以为她和她有什么仇恨,结果她直接跪下了,把刀递给了忒弥斯,让她随便。”宙斯说道,捏起了一截勒托的头发在手里绕了绕。
“您对她很感兴趣?”勒托轻声问道,宙斯笑了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一定要为我保守秘密。”
“我恨她很久了。”年轻的神王轻声耳语道,“她早晚会背叛我的。”
“她会伤害您吗?”勒托忍不住问道。
“我会小心的。”宙斯笑着说,“勒托呢,勒托是不是永远不会伤害我。”
“那是当然的了。”勒托笑着说,“我会一直爱您的。”
真好,他不爱她的。
然后勒托怀上了他的孩子,还有两个,是一双美丽强大的儿女,现在她借由他们的光辉,来到了奥林匹斯山,得到了供奉,如此回看从前忍受过的苦难,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而普罗米修斯把自己送上了万劫不复的道路,未来还有数不清的折磨和痛苦,少女看上去苍白而憔悴,脸颊上沾着一点血渍。
“你还好么?”勒托忍不住问道,“如果你愿意向众神之王低头,也许可以免除此后的苦难。”
“您的儿子还会回到奥林匹斯山的。”少女快速地说,“人类将传颂他报仇雪恨的英勇身姿。”
“你以后还是不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路挺难走的。”
勒托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而且晚上很冷的。”普罗米修斯补充道,“这怎么看也不是女神该来的地方。”
“我不会生病的。”勒托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少女笑了起来,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你以后的生活会很富贵幸福的,充满了光辉和幸福。”
目送着女神的身影消失在怪诞的山石之间,少女微微出了口气。
她刚想继续躺在,然而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太阳神从山石的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脸一半被月光照亮,而另一半隐藏在阴影中,让他英俊的脸增加了几分晦暗不明。
“你什么时候来的,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的了,伟大的太阳神。”少女说道,仰起头看着他的脸。
阿波罗跪坐了下来,让自己的脸尽量和少女的同高。
“你安慰了她。”他说道,声音仿佛沉在深水之下,听不出情绪。
“没有,我只是说了实话。”普罗米修斯回答道,“虽然你会去放两天羊,啊不,牛,但是终究会回来的,这种事情,你查查法律应该也能找到的吧。”
“你不讨厌她吗?”阿波罗忍不住问道,“我母亲虽然是个力量平凡柔和的女神,如今却拥有了供奉,地位,与神山上的宫室,还有了子女,而你现在什么都没有。”
少女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笑话,她张大了眼睛,看了他一会,似乎在克制自己不笑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辈子只做过坏事埃”她费力地抬起了一只手,捂住了嘴,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阿波罗问道。
“你母亲是个单纯而柔弱的女孩子。”普罗米修斯抬起了一根手指,“如果这样的女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
“说明时代比从前好得多了。”她笑着说,“虽然我还是挺不满意的,但是至少没有白努力不是么?”
阿波罗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他从没想到会获得这个答案,他也没想过自己的母亲来找她她会这样安慰不安的她。
“你到底效忠于谁?”阿波罗的问题禁不住脱口而出。
“我不效忠于任何人。”普罗米修斯平静地说,“如果往难听了说,就是三心二意,如果往好听了说,就是我选择了自由。”
“自由。”阿波罗说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自由的。”
“是啊。”普罗米修斯似乎对他的判断没什么不满,“其实我还真的没法说我效忠于谁,因为我根本不喜欢这个世界上还有君主。”
“人怎么可以没有君主?”阿波罗诘问道。
“人人都做自己的君主好了。”普罗米修斯坦然地说,“不需要信仰什么东西,不需要盲从什么东西。”
这思想简直疯狂至极,然而却又有着奇怪的吸引力,就像火焰对于飞蛾,忍不住靠近,即使会危险的灰飞烟灭,粉身碎骨。
“那时候你就会自由了吗,这是你所遇见的未来吗?”阿波罗问道。
“啊,那倒不是。”少女微微地垂下了头,双手合十,似乎在虔诚地祈祷着什么,“那不过是我的妄想罢了。”
“你自己都没有什么自由的未来可言,你为什么还要怀抱这种妄想。”阿波罗不禁说道。
“为了这个妄想。”少女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的末梢似乎点缀着星屑月光,“我愿意做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自由的人。”
她的声音平静坦然至极。
丝毫不像是如此庄严地许下如此宏愿的样子。
这是预言神都无法看到的未来,但是她却在笃信它会实现。
我的心因为见过风暴而平静如大海。
阿波罗已经聆听过很多的愿望了,有少女想和自己的情人永远在一起,有中年人祈求这次出海满载而归,有妇人祈求自己的孩子诸事顺遂,有国王想要拓土开疆,各种各样的愿望,热烈的,绝望的,宏大的,渺小的。
他会从中选择一些来满足。
他是此世的光明神,理当慈悲而宽厚。
但是他从未听到过这样的愿望,这个愿望简直狂妄至极,即使最贪心不足的家伙也不曾诉说过这样的祈愿,然而如今他听到了这个愿望。
他可以说些你是不是疯了之类的论断,然而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因为这个少女的目光平稳而坚定,透露着非凡的勇气和决心,令人恐惧而令人慑服,她明明是个苍白纤细柔弱无骨的少女,但是却让人感到了无与伦比的危险。
“这个愿望,一千年,两千年,都不会被满足的。”他最终吐出了一句话,他知道这个少女是不会在意这一点的。
“反正我又不会死,没什么好担心的。”少女笑着说,“如果你决定哪天为母亲报仇的话,那我祝你一路顺风吗?”
阿波罗沉默了一会。
“你小时候到底受过什么刺激埃”他忍不住说。
怎么就染上了这种疯病了呢?
少女轻轻地笑了一下,她也不太知道,就知道自从得了神经病之后,整个人精神多了。
第8章 之所谓命运
命运是什么东西呢?
命运就是新的东西诞生,旧的东西衰亡。
而如今宙斯的王朝刚刚建立,他们在渐渐的日上中天,他们还有无数的好日子在后面,才会走向寂寞的黄昏。
可是那个黄昏是会来的,普罗米修斯看到了那一天,出现在星河的尽头。
“可是,是您先被日复一日的痛苦所征服,还是他们先死去呢?”赫尔墨斯说道,“谁能说清楚这件事呢?”
“在诸神的终结之前,还有大把大把的时光吗不是么?”年少的神使说道,用手杖敲了敲头顶。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你说的有道理。”
“如果您站在神王的那一边,那个末日就不会到来,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神使笑吟吟地问道。
“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少女笑着说道,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站在宙斯那一面,也许那个终末之日会来的晚一些,但是如果我坚持反抗他,那岂不是会来的早一些么,少女在心中想着。
如果我是什么贪图荣华富贵的女神的话,何必到了今天才想悔改呢。
她的目光落在了赫尔墨斯的尖头靴上。
她看到了某些东西。
是翠色的,清新的草叶,它们来自某个牧场,让人昏睡的魔笛别在少年的腰间,他的衣褶告诉她它刚刚被使用过。
他去做了一个任务,普罗米修斯想,她很快就想到了委派给赫尔墨斯的应该是什么任务,这个少女从来聪明绝顶,能从最细微的端倪里看出某些事物的兆头,然而却被很多神明简单粗暴地归结为了她去窥探了未来。
先知是个并不算好用的能力,绝大多数的先知对未来的觊觎都只能得到一些破碎的影像或者含混不明的话语。
它还需要大量的分析和加工。
而普罗米修斯在年少的时候问卡俄斯索取之物,神明们都猜测她索要了这双最为犀锐的眼睛,而她实际上要走的是个滞销货。
“你确定,要智慧么?”年迈的深渊之神笑着问道,“可从来没有孩子喜欢这个啊,我的小姑娘。”
“那岂不是更好,能为卡俄斯大人分忧是我的荣幸,不如全部送给我吧。”
女孩笑着说,毕恭毕敬地垂着头的态度却带着非凡的傲慢。
“你以后都不会再快乐了。”卡俄斯警告道,“我这里有美好的财富,美貌,抑或是星星和美丽的山川水泽,你可以随便挑眩。”
“不用了,谢谢。”女孩轻声说道,“请赐予我智慧吧。”
“你的未来会充满了孤独和苦难。”卡俄斯拿起了代表智慧的赐福,它显露出了它令人生畏的身型,是一枚长满了尖刺的荆棘王冠。
怪不得没有神明选择过它,它真的看上去就会让人退避三舍。
“如果这是命运,我可以全盘接受。”普罗米修斯轻声说道,“我想未来的痛苦不会比我现在更多了。”
“你这样出身高贵的小姑娘,会有什么痛苦埃”卡俄斯忍不住笑着问道。
“我很痛苦的。”普罗米修斯笑着说,举起了三根手指,“第一,为什么有神明生而为王,有些则生为奴婢,为什么妻子要忠诚于丈夫,臣子要忠诚于君主。
第二,为什么越是渺小的存在,越是渴望不朽的永恒。第三,海的那一边是什么,山的那一边又是什么呢。”
“我还有很多很让我痛苦无比的问题,我请求您赐给我这项赐福。”女孩毕恭毕敬地说道。
卡俄斯扶额笑了起来,混沌之神的笑声将深渊震撼。
“我容许了。”他大笑着说,“年轻的女神啊,我期待你将来的作为。”
“我祝福你的一生自由而寂寞。”他巨大的手拿着那一枚小小的荆棘王冠,戴在了女孩的乌发之上,“我祝福你每一滴血都是为了你的妄想而流。”
“你将不会有信徒,不会有庙宇。”
“但当长夜降临的时候,不愿昏睡至死的生灵将想起你的名字,奋战直至太阳焚尽繁星。”
宙斯那个人虽然感情稀薄,但是某些方面却感情丰沛的很,但凡看到了一位美貌的女子,就会把持不祝
然后他那位强大的妻子的嫉妒心也很容易把持不祝
那个少女,应该叫做伊娥吧,原本是一位尊贵的公主,但是却因为招惹到了宙斯而被变成了一只母牛,不再能说话,只能咀嚼草料,睡在冰冷的地上。
天后的牧羊人无时无刻地□□着她。
也许是宙斯终于想起了他这位不幸的情人,于是派出了赫尔墨斯,杀死了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