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她命令一只巨大的牛氓一只跟随着,叮咬着这个不幸的少女。
她只能到处逃跑,算起来,她很快就会途径这里了呢。
还真是身世悲惨的少女啊,普罗米修斯想,不幸突然而然地降临,她明明还青春年少,应该是在父母膝下承欢的年纪,却被迫离开的亲族,孤身在外流浪。
但是伊娥却一直都没有放弃自由啊,她一直在反抗和求助,从来没有彻底决定做个畜生而放弃自己作为人的理性和执着来减轻自己的痛苦,少女轻轻地出了一口气,这样的韧性和心理素质,在人类之中可以称之为上等了。
她的目光望向了远方,如果伊娥躲避到了这个地方,那么借由命运三女神的通道,可以到达奥林匹斯山的脚下,她了解赫拉并非完全不通情理的女神,如果伊娥真的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反而会不忍。
但是到达命运三女神的地界,需要泅过大江,穿过迷雾的山岭。
如果这位公主可以成功的话,如果她有一试的毅然决然的勇气的话。
她愿加冕她为女王。
据她所知,穿过狭长的陆地,会看到一片被太阳和大河眷顾着的国土,定期泛滥的河水会带来大量的养料,那里定居着大量的人口,足以建立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
“不幸的公主啊,你为什么到了这片荒芜的山地呢?”
她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笑容,看着在山石间跌跌撞撞的白色母牛,它抬起了自己黑色的彷佛已经哭干了眼泪的眼睛,问道。
“请问您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不是一只母牛呢?”
然而伊娥下一瞬间似乎吃了一惊,“请问是谁把您囚禁在这样可怕的地方的?”
“您真的不要紧吗?”伊娥问道,她实在是对眼前的这位少女的处境感到了忧心,这是一个苍白而羸弱的少女,然而看上去失血很多,疲惫脆弱的就像早上草叶上的露珠。
“其实感觉还好。”少女瑟缩了一下,说道,“我毕竟怎么说都是个神明。”
“感觉对于神明来说,这也算很糟糕了吧。”伊娥说道,她看上去非常恐惧,时不时向下看着,生怕那只牛氓追了上来。
即使身处如此的苦难之中,依旧会去不由自主地同情别人,这大概是人类的某种无药可救的愚蠢。
但是这也是人类难得的美德。
“我其实也没干特别多的坏事。”少女低声说道,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另外一边,满脸都写着做贼心虚,“好吧,的确也不少,总而言之我罪有应得了。”
“那都不重要。”少女说道,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粉红色。
“我觉得还挺重要的。”伊娥说道,“即使是神明也不该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苦难吧。”
少女猛地回过头,一双深紫色的眼睛看着她,显得有几分诧异。
“你这么想的?”她问道,“所以你在承受的苦难呢?”
“我会活下来的。”伊娥轻声说道,“终有一天,会有尽头的。”
“这样啊。”少女轻松地笑了起来,“那我倒是可以给你指一条路,就是,有点恐怖。”
“有什么能比徒劳无功的浪费生命更加恐怖,请告诉我吧,只要有一点可能,我都愿意试一试。”伊娥说道,声音认真而笃定。
“嗯,让我算算,也就是跨过一条江,翻过几座山,从几个恶魔的地盘跑过去,还要遇到命运三女神。”她不怀好意地数着,用余光看着母牛的神色。
伊娥似乎战栗了一下,然而很快恢复了坚决。
“我可以试试,请您仔细说说。”她郑重其事地说。
少女笑了笑,从一边摸出了一根羽毛,在石板上为她画出了蜿蜒的河流与山脉。
“最后你会到达奥林匹斯山,直接向那位女神陈述你的苦衷,她会原谅你的。”少女轻声说道。
“这样就可以到神山去了么?”母牛用前蹄微微地触碰了一下石板,“好的,我会试试的。”
她眨了眨她美丽的黑色的眼睛,“那您呢,那位神明,可以赦免您所受的苦难呢。”
少女轻轻地笑了一声,“我无需任何神明赦免。”她笑着说,“我知道在更远的地方有一块土地,等到你自由了,你可以去那里建立自己的王国。”
伊娥点了点头。
“可是我可以如何报答您呢?”她轻声询问道。
“我。”少女笑了笑,摇了摇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需要什么报答了,你好好活下去,就好了。”
伊娥看上去困惑无比,“为什么?”
她的问题被她咽了回去,因为那个少女费力地抬起了手,放在了她的头上,安慰着她。
她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了从前父亲为自己讲过的诸神的传说。
这个少女的名字,应该叫做,普罗米修斯。
帮助自己也好,自然而然地摸自己的头也好,全部的原因,仅此而已。
她是普罗米修斯。
第9章 执棋者
“你为什么要违抗我。”年轻的神王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怒意。
“我放了你的小情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美丽的赫拉拿起了一枚葡萄,看上去若有所思。
“我没说你。”宙斯说道,语气生硬而直接,赫拉感到了不快,但是她很快就嗅出了神王的声音中有一场风暴在酝酿。
“伊娥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宙斯低声说道,“有人告诉了她路。”
“小姑娘在路上问个路有什么的。”虽然听出了宙斯的怒气,但是赫拉现在可不想安慰他。
“一头牛怎么可以问路?”宙斯问道。
赫拉表示你说的都对,她缓慢地又拿起了一粒葡萄,慢慢地吃着。
她倒是已经不生气了,她有时候会想,自己为什么要和这个家伙生这么大的气,但是奈何还是管不住自己。
宙斯这个家伙,但凡是个好看一点的女生,都会控制不住自己发情。
当然,除了那个女生。
他现在的怒气肯定也是来源于她的。
“她说你会被一场婚姻毁掉。”赫拉慢条斯理地说,“那你不要再结婚了不就好了。”
宙斯的背影,僵硬了一下。
“你以为我真的喜欢那些女人吗?”
宙斯的声音显得阴郁而暴躁,“和凡人睡觉有那么快乐吗?”
“呵,我还想问你呢。”赫拉说道,露出了一个不屑的笑容。
年轻的神王半回过了头,他生得十分俊美,然而此处远方的天空正孕育着一场雷暴,他的脸因此也晦暗不明了起来。
“我问你,人类为什么信仰你。”宙斯说道,他的声音和平日里不同,既不是敷衍也不是宠溺,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寒彻骨髓的感觉。
赫拉忍不住直起了身子。
“你想要说什么?”赫拉轻声问道。
宙斯走了过来,在另一把华贵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神明的力量,来自于混沌,有几种传递的方式,比方说。”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下身,“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赫拉说道,“当年爷爷的那个地方,就诞生了爱欲与美的阿弗洛狄忒。”
“也可以吞噬。”宙斯轻声说道。
“是的。”赫拉看了看他的眼睛,“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想到了很多事情。”宙斯说道,他对着自己的手指,“我不希望像父亲或者祖父那样,只有短暂的统治,我想要千秋万代。”
他伸出了手,轻轻地握住了赫拉的手,“和你一起,被供奉,被敬爱,有着无穷的力量和光荣。”
“吞噬其他神明,或者子女,这种办法,的确是不好用。”他说道,声音又缓慢又低沉,带着某种蛊惑性。
“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宙斯轻轻地说,“和地位尊贵的女子结合,诞下有着神力的英雄,他们作为人类,更容易被人类敬仰,而他们是我的子女,所以人类会将他们的伟业归功于我。”
“英雄们可以轻易打败那些普通的人类。”宙斯微笑着说,“我的威名将越发的深入人心。”
“这个世界,将永远是我的。”他笑着说,赫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所攥住了一样,她突然发现,这个男子。一直以来,都在像哄小女生一样哄骗着自己。
他从未把自己的那一面给自己看,阴暗的,狡猾的,老谋深算的,强大无比的那一面。
她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除了是她的丈夫,还是奥林匹斯山上,尊贵无比,名副其实的神王。
心思深沉,手段狠辣。
“她说出这个预言,是想让我害怕,放弃这条路埃。”宙斯轻声叹息道,“这个女人,你说,是不是非常可怕呢。”
岂止是可怕,赫拉忍不住发抖。
无论是宙斯,还是普罗米修斯,此时都让她感到了恐惧。
他们是执棋者,她差点忘记了这件事,他们曾重新划分这个世界,将天地比作蓟菜,轻轻松松地生吞活剥。
“所以,我就算是因此事被人扣上是暴君的帽子,我也要得到这个答案。”宙斯淡淡地说,“无论用什么手段。”
他站了起来,有一道闪电从黑色的天空中劈下,将世界照的雪白而闪亮,他的鹰在远处盘旋了几圈,落在了他的手腕上。
“去吧,替我看管那个家伙。”他轻声说道,语气温柔,但是却说着最残忍的话,“用她的内脏作为食物,直到她说出那个秘密为止。”
暴雨来袭的夜晚,天地之间一片嘈杂,嶙峋怪异的山石中,一个穿着黑衣的身形被闪电照亮。
“说起来我真的很好奇,你能给我生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伸出手,摘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他的脸。
无以伦比的俊美和充满男子气概,黑色的长发与金色的眼睛,白皙而高贵的皮肤,没有人可以想到神王居然会来到这可怕而荒芜的山陵上。
“你还是不要用孩子这个词了。”少女微微地合着眼睛,“你不如直接说,棋子好了。”
“都是一回事的。”神王轻声说道,伸出手握住了少女的手腕,将她按在了山石之上,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根长钉,细致而残忍地将她纤细而羸弱的手腕钉死在了岩石上,“我是不是应该割掉你的舌头,这样子才能不让你干那些事情。”
“会长出来的。”少女细微地喘息着,“只要世界上还有不公平的事情,你就没法割尽每一条舌头。”
“你知不知道,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你虽然长得还行,但是说话实在是一点都不中听。”
宙斯轻声说道,似乎在少女的耳边吹气一样的力度,在暴雨之中,却也依旧能听的分明。
“你是来叙旧的吗?”少女轻声问道。
“你可以这么想。”神王说道,“我真想杀了你,每一天都想。”
“你可以吃掉我埃”少女笑着说,“这样子,你就可以看到未来了吧,不如你自己去看看埃。”
“你以为我傻么?”宙斯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宿命吗?”
“你是用什么换取的权能,我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少女转过头,小小地表示了一下不满。
“盖亚果然偏心你。”普罗米修斯说道,“还真是令人嫉妒。”
“谁让你不讨人喜欢呢?”宙斯说道,他捉起了少女的另一只手,动作温柔的好似情人,但是却做着残忍的事情。
“你还是不要动了。”他说道,语气仿佛在哄人入睡一样,“你总是让我睡不好觉。”
“你可以试试数绵羊。”少女平静地建议道。
“你真的不害怕吗?”宙斯轻声问道,“你这辈子害怕过吗。”
“我也很好奇。”少女笑了笑,“你这辈子有爱过的孩子吗?”
宙斯的目光变得沉郁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宙斯问道,“你不会真的觉得,你能打得败我吧。”
“我承认你的确给了我很多麻烦。”宙斯说道,“但是我现在,想让你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可以把你关到塔尔塔罗斯去,让你永远都不会再看到太阳。”
“那倒是也可以。”少女平淡地说,“我天生喜欢说谎,的确配得上塔尔塔罗斯的最底层。”
而且那里都是人渣,想必应该不寂寞。
“你确定你的罪行只有喜欢说谎这一条吗?”宙斯质问道。
“那倒是不止。”普罗米修斯眨了眨眼睛,她感受到了伤口的痒意,她的生命力正在修补着白天造成的创伤,从而使伤害周而复始。
很痛,她忍不住想,真的很痛,那种深入骨髓的,透彻心扉的痛苦,内脏被一点点的撕破吞食,肋骨被扯断抽出。
这样的疼痛,仿佛置身烈火之中灼烤。
每一下呼吸好像吸入的不是空气,而是细密的银针。
这样的痛苦,宙斯相信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谁可以永远的承受下去,然而这个少女的脸色似乎没有任何的改变。
她甚至不曾□□一声。
大雨倾盆,一切都变得湿漉漉的,除却雨声的嘈杂,一切的声音似乎都消弭于无形了。
太冷了,少女渐渐地闭上了眼睛,过多的失血和疲惫,以及冻雨的寒意,让她的意识似乎变成了某种飘忽在半空中她无法抓住的东西。
她垂下头,失去了知觉。
而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神王的身影已经消失了,就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