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陷入了似乎西西弗斯一样的劳役之中。
永恒的痛苦着。
也永恒的希望着。
塔尔塔罗斯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他只知道,地狱里关了太多的人在承受着永恒的惩罚,他也只知道这一层的人是亵渎神明的大逆不道的满口谎话的家伙们。
这一层是由三位复仇女神看管的,而三位女神宁静地坐在他们阴森恐怖的雕像之上,垂着头看着不断痛苦着,但是不断奋战着的众生。
这是莫罗斯那家伙的纵容吧。
他知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啊。
塔尔塔罗斯捂住了胸口,平心而论,如果是他的话。
他看到这些人在死后依旧为了他们的异端邪说战斗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网开一面的动摇。
他们痛苦着,哀嚎着,流血着,哭泣着。
然而依旧在往前走着。
他们中有年轻的学生,有想要爱情而被谋杀的少女,有年老的自称江湖骗子的家伙,有写了一辈子小册子死在荒郊野外的落魄中年,有无辜受累被猎杀的女巫。
他们都是籍籍无名之人,他们生时平凡至极,他们死时缄默无言。
他们只不过想要的和别人不一样。
也许只是某一天,有人说,我们与其被关在这里,抱着石头走路。
不如还能做点什么。
于是每个人都凭借着残存那么一丝勇气和希望站了起来,地狱里熊熊燃烧的火光将前路可以照亮。
我还能做点什么。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
一人举火而万人抱薪。
“草。”塔尔塔罗斯捂住了嘴。
我的时代尚未到来,有些人死后方生。
神可以摧毁巴别塔一万次,我们就可以重新构建它一万次。
“不要再挖了。”教士们说道,“这些都是邪晦的东西,看到它会遇到不幸的。”
戴着面纱的女神无声无息地站在流言蜚语之间,自顾自地美丽着。
她丰腴而曼妙,自持于自己的妙美无双。
虽然说着这大逆不道,但是人们的目光还是没有办法从她的身上移开一分一毫。
学生将厚重的典籍放在了桌子上,当老师夜训的时候,坦然说自己打算练习一下翻译。
人类死亡了,会失去一切吗。
也许吧。
也许还可以有那么一点东西馈赠还活着的人。
此心为永不熄灭的活火。
宗教裁判所矗立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下,少女从混乱的街道上走过,沙利叶看着月亮高悬在中天,而人们点起了一点柴火来取暖。
“今天,讲什么故事呢?”有人问道。
“圣保罗在威尼斯遇到了风浪?”有人提议道。
“不要吧,太熟悉了。”另一个人反驳道。
“可是他还会讲什么啊。”一个人说道。
“他不就是,圣保罗,圣约翰,还是圣什么玩意之类的故事吗?”
游吟诗人拨弄了一下琴弦,“这是你们自己选的,今天不要圣徒的故事。”
“是啊是啊。”人们说道,“你还真的有别的故事吗?”
“有啊。”诗人说道,“你们听说过五月之王吗?”
“讲这个,讲这个。”人们说道,“什么五月之王,是关于什么的。”
“一位青年随着皇帝进行了高贵的远征,但是回到家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土地和心上人都被教士与贵族无耻地强占了。”
“所以他来到了雪伍德森林。”游吟诗人故作矜持地停了下来,人们热情地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讲下去。
讲绿色树木与蓝色知更鸟的故事。
讲绿林好汉如何攻打贵族的城堡,将钱财慷慨地分给穷人,如何将满肚肥肠的教士拖出来,让他痛哭流涕着忏悔着自己的罪过。
他们并不知道这些家伙的名字。
他们管他叫做罗宾汉。
五月之王,无冕之王。
“罗宾汉真的存在吗?”沙利叶轻声问道。
少女托着下巴出神地听着故事,她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也许是一个人,也许是很多个人的故事。”
沙利叶感到了某种恐惧。
这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家伙,这个恶棍,他却能看到,人们在爱着他,憧憬着他,信仰的力量在汇聚。
作为一个天使,沙利叶当然要斥责一番这种家伙为什么可以得到信仰。
然而沙利叶却不得不承认。
这个故事让他跟着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拿上刀剑,去杀死仇人,去劫富济贫,去伸张正义。
也许是这个少女的恶趣味的原因,人类为什么这么喜欢混乱呢。
“这不叫混乱。”普罗米修斯笑着说,认真地听着故事,“这叫做破而后立。”
星星点点的火苗照在她的脸上,黑夜负压而下。
沙利叶窥见了什么端倪。
人类说死去的人会化成天上的星辰。
大概就是此时最有用吧。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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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彩翼的希望
班师回国十分的不顺利,连日的阴雨让很多人都病倒了,医生试图将每个人都治好。
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伤亡的数字在不断的飙升,教廷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他们已经得到了圣城和大量的财富,那么草民已经可以去死了。
“这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价值活下去的。”他们这么说道,“而且死在圣战之中,他们会升上天堂的。”
“真的有这么回事吗?”提丰问道。
医生沉默了一会。
他走了出去,雨还在下着,他伸出手去接晶莹剔透的水珠,树叶沙沙作响,打湿了他的衣服和头发。
过了一会。
他轻声说道。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天堂。”
他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这样说道。
提丰笑了笑,继续拧着自己的衣服,“有啊,我都见到过,生活的的确很幸福呢。”
“我也想去。”他说道。
他直起了身子,伸了个懒腰,然后把半干的衣服穿在了身上。
“别想那么多,就不会痛苦。”提丰轻声说,“比方说像我,现在吃得饱睡得香,人生就完满了。”
医生笑了一下。
“挺好。”他说道。
提丰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指了指天边,“你看那个,是彩虹吧。”
是个好兆头呢。
医生出了口气,他静静地坐在了地上,雨停了,森林中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清新的霉菌味,他听见有人在和别人谈论着自己的家人,说也许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别管赚没赚到钱,都得回家啊。”青年说道,另一位中年叹了口气,“是啊,本以为能混出个人样来。”
“还能活着,就是一条好汉了。”青年说,端起了烟斗,吸了一口烟。
中年也笑着摇了摇头,“是啊,总比死掉了好得多,人总是要活着的。”
“只有活着才会遇到好事不是吗?”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话没毛病。”中年说道。
医生也坐了下来,“有早饭吗?”他问道
“医生唉。”青年热情地说,“这段时间忙坏了吧。”
“幸好活着回来了。”他笑着说,掰了一块面包递给了医生,“正吃着呢。”
“医生回去估计会加官晋爵了。”中年笑着说。
“肯定啊,我觉得这么多人里出力最大的就是医生了。”
另一个士兵说道,提丰不知道什么坐到了火堆的边上,“我难道出的少吗?”
“你回去肯定会有不少奖赏,还有你得了的东西那么多还不知足吗?”士兵拍了拍提丰的肩膀,说道,“你们是一个地方来的?”
“算是吧。”医生说道。
“那挺好,我发小就死了。”青年说道,摇了摇挂在腰上的小包,“我就带了一绺他的头发回来。”
医生咬了一口面包。
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美丽的光线。
“他一定是上天堂了。”医生说道,他猛的怔了一下,他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完全不可能的,那个人不过是个普通的倒霉的士兵,还犯了杀戮与暴虐的罪过。
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为什么要说谎。
他伸出手捂住了胸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的疼痛着,痛的他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世人啊,为什么会这么辛苦呢?
少女伸出了一只手,一只七彩羽翼的小鸟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这是希望?”沙利叶问道。
普罗米修斯笑了起来,“是的,它是希望。”
小鸟落在了她的肩膀上,黑豆似的眼睛看着沙利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
它亲昵地蹭了蹭少女的脸,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少女露出了一个微笑,伸出手,它拍打了一下翅膀,飞走了。
“真是美好的东西啊。”沙利叶轻声说。
这块土地上,居然一直都有希望可言。
即使审查局焚毁了再多的书籍,宗教裁判所杀死了再多的人,这只小鸟依旧会在天空中飞旋歌唱。
她将盲目的希望放在每个人的心里。
无论是污泥中的平民,还是造船厂里的苦役犯,他们都平等地享有这么美好的东西。
沙利叶伸出了手,小鸟落在了他的手上,他没来由的感到了快乐。
连他也可以享有这种东西。
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的天使。
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吗?沙利叶忍不住想,当然有天堂,他就是从那里来的,那里的大家不用劳作,心中全是赞美和幸福,他的父坐在恒星天的鸽子花树之下,带着慈爱的笑容看着他们。
说实话,沙利叶算是个残次品。
也许是因为权能被赋予了谎言这一项,他始终没法和其他天使一样快乐。
他曾觉得是自己有问题。
他被神遗弃了。
所以他主动请缨来找这位女神。
但是他发现她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会与自己同病相怜。
因为她遗弃了神。
而此时她和所有的流浪汉一样穿着破旧的麻布衬衫和背带裤,身材单薄,脖颈,手腕与脚踝上甚至带着难以消去的伤痕。
这些特征无一处不在凸显着她身份卑微,不只是个贫民,甚至可能是个被流放者。
然而她却高高地抬着头,感受着晨风的气息,发丝被吹的凌乱纷飞,坐在尖尖的教堂钟塔上,世界上最美丽的彩翼鸟在围着她打转,绞刑架上的尸骨的眼眶在凝望着她。
她抬起手,抓起了一把石头,从自己的指缝中吹了出去。
沙利叶那一瞬间感到了眼花缭乱,因为从少女的指缝里挣扎着爬出去的是生命,是货真价实的生命,它们在晨风中静默着,让自己的血液流过还脆弱的翅膀,然后双翼开始充血,它们飞舞了起来。
是蝴蝶。
蝴蝶飞旋而下,在高大的绞刑架下围绕着,刽子手将尸骨解了下来,将下一组异端押了上来。
他们有爱上异教徒的少女,有信仰其他神灵的大逆不道之徒,总而言之都是罪该万死的家伙,围观的人们对他们指指点点,神父拿着十字架走了上去,试图让他们最后忏悔一下。
一位少女看到了飞旋着的蝴蝶,她抬起了一根沾着血迹的手指,蝴蝶落了下来,在她的手指上停留着,金色的触须长而纤细,像是一根优雅的指挥棒。
活着真好啊。
然而我今天就要死了。
少女露出了一个笑容。
遗憾但是并没有什么愧悔的笑容,神父说如果不和他苟且,就送自己来死。
那么就死吧。
只是。
“你说世界上会有天堂吗?”少女轻声问道。
蝴蝶轻轻地拍了拍翅膀,让她向上看出,灿烂的太阳从东方升起,一切都变得温暖而光辉,她苍白的脸也被照亮了。
世界上还是会有天堂的。
她突然确信了这一点。
那么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沙利叶伸出手,看到了自己的手指在阳光之下显得半透明,他是谎言与月亮的天使,但是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窥见一点关于谎言这件事的真相。
他曾想过,人类为什么要说谎呢。
人类为什么要被赋予谎言呢。
少女从墙上跳了下来,落在了钟楼里,沙利叶知道神明的力量和人们的信仰有关系,他敏锐的窥见了某些东西。
在一片绝望的哀叹中。
这个少女的力量在潜滋暗长。
沙利叶并不知道她在全盛时期有多强大,但是他知道她在最衰败的时候几乎和普通的山野妖怪没有任何的区别。
他曾听闻过这个家伙的权能是此世最危险的权能,极其难以掌握。
毕竟要是给了他可以赋予生命与灵魂的权能,他只能说自己的脑内空空如也没有任何想法。
如果给了他窥见未来的权能,他大概也只能照本宣科地去给予别人启示。
正常的神明持有这两个权能,已经可以说强大而显赫了。
但是这个家伙偏偏拿到了第三个权能。
也是他的主所最为忌惮的权能,无法拥有的权能,即无以伦比的智慧。
若是他自己的话,会如何应用这三个权能呢,沙利叶想,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