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罗斯笑了笑。
“生活所迫。”
少女笑了起来,她搂住了羊的脖子,蹭了蹭它柔软的皮毛,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你还种了葡萄。”
“是啊。”莫罗斯揪下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看着。
“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你想吃干酪么?”
“你有存货么?”少女兴奋地说,莫罗斯走进了屋里,抽出刀来切了一块递给她,“你尝尝吧。”
“挺好吃的。”少女说道。
她好奇地看着这间半山上的房子,连着一个羊圈,不大也不小的房子,有圆圆的正在发酵的奶酪,也有沉甸甸的面粉,一筐一筐的马铃薯。
“要过冬了。”莫罗斯说道,“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加紧去买了。”
然后雪会让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人们就不会出屋了,他们会躲在房间里,讲故事或者干些什么别的事情,围在炉火前面,吃着干酪和热牛奶,讨论着第三年的计划。
少女趴在了窗户边上,看着远处绵延的山峦,山上积淀着永不消融的雪,就像她头发的颜色一样,她伸出手,去感受着风。
“真是柔和的山脉啊。”她轻声说道,窗台上用木板搭了几个花盆,有花朵正在开放着,是小小的圆圆的花朵,她垂下眼睛看着它,然后闭上了眼睛,靠着自己的手臂。
莫罗斯和布匹商人交谈着,对方向他推销如今最时兴的羊毛产品,并且暗示他如果想要讨取妻子的欢心,最好买一块。
莫罗斯弯下腰,研究着几块布料,在他的审美里,似乎都不算什么好看的东西,“我还是要这块白色的吧。”
商人似乎对他的没有眼光感到了痛心疾首,但是鉴于他们长期以来亲切友好的关系,他决定把现在时兴的布料送他几寸让他感受一下。
“你会感激我的。”商人故作神秘地说。
“还有你老婆挺漂亮的,什么时候请客。”商人问道。
莫罗斯怔了一下。
请客。
他的确面临人生一大难关。
请客结婚。
“快了。”他只能言简意赅地说。
“有准备什么吗?”商人问道,“冬天大家就不好来了,你最好趁着秋天把婚礼办了,大家都有空闲。”
“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对象。”商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从老家带来的吗?”
“是的,小时候就认识了。”莫罗斯诚实地回答道。
“那很好啊。”商人笑着说,“相当不错。”
“好好对人家。”商人说道,“想不到你居然也有结婚的一天。”
黑发青年疑惑地偏过头,商人捂住了自己的嘴,“我是说,你比较沉默寡言了。”
莫罗斯笑了笑。
“到时候记得叫我。”商人挥了挥手,转身走了。
莫罗斯将布匹收了起来,转身走回了屋里,他打算去找纸和笔,然后开始写信,这还真是个艰难的问题,到底邀请谁怎么邀请呢。
他抽出了一张纸,先写给山脚下的那户吧,然后写给自己隔壁牧场的邻居,然后还有在山上驾车的人。
他要结婚了,希望他们能来做客。
感谢平日里你们对我的帮助和照拂。
如今我要结婚了,请你们过来见证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他写道,然后涂改着。
也许自己应该做一点漂亮的信笺,打碎一些纸浆,在里面混上金粉和秋日灿烂的雏菊花瓣,然后重新铺平压薄。
然后用粉红色的火漆印章封口。
就像所有娶了心爱的女子为妻那样的幸福的人一样。
莫罗斯看着自己写的句子,用笔挠了挠下巴,想要写的更加有趣一些,或者更加郑重一点。
邀请他的邻居和朋友们,来参加他的婚礼。
他对这两个词语突然激起了一种莫名的感觉,邻居和朋友,他在几千年前对这两个单词根本不会有任何的概念。
这也许就是自由的人应该拥有的东西,意趣相投的朋友,可以一起打纸牌或者编故事,还组建了一个绘画社。
虽然每个人都画的很难看并且自命不凡,觉得今天自己在剪羊毛,明天就可以去办画展,但是他们过得很开心。
邻居么,有时候会借一点东西,有时候会把小孩子丢给他照顾,还有的时候,车子不小心坏在了远处,还需要他去拖。
每个人都不是一座孤岛,从来如此。
这是他作为神祗的几千年里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起了塔尔塔罗斯,如果能邀请他来就好了。
如果他今天还活着就好了。
虽然他大概率会说,又不是我当新娘,为什么要我去。
他原本以为神明不会失去。
但是如今他尝到了失去的滋味,是一种难以言表的疼痛,那个人在某一天突然走远了,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还记得他的样子,和他的声音,但是那些都是旧的了,不会再更新了。
那一天是他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他失去了塔尔塔罗斯和她。
他们都不会再回来了。
他很清楚这一点。
他当时蹲在无人的地方,捂着脸,流了很久的眼泪,他的心脏从来没有如此难受过,然而最终他决定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连带着他失去的人的份一起。
他们是不会死的,只要自己还活着。
莫罗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这么想着,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希望依旧美丽地飞翔着,他必须活下去,去看看这个没有他们的世界,有没有变得更美好了。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塔尔塔罗斯某一次喝多了酒,说道,“那我大概是化作万物了。”
“塔尔塔罗斯大人?”他那个时候对此感到迷惑不解。
“我也许会死。”塔尔塔罗斯轻声说道,“一生唯有一次死亡,我得想想,用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
他趴在桌子上,掰着手指数着什么,“如果被人刀架在脖子上,未免太有失我塔尔塔罗斯大人的威严。”
“唉,怎么想,都感觉怪怪的。”他轻声说道,“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但是您也不是什么坏人啊。”莫罗斯耐心地说道,准备把他拖起来放在床上。
“你真的这么觉得?”塔尔塔罗斯睁开了一线眼睛,问道。
“我觉得您很好。”莫罗斯说道。
“你可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这么说的了。”塔尔塔罗斯打了个哈欠,“我觉得我就是个烂人,对什么都不负责任,轻而易举地喜欢什么东西,又轻而易举地抛弃。”
“没有这回事的。”莫罗斯轻声说道,“您一直很负责任的,比方说对深渊,对冥府。”
塔尔塔罗斯捂着脸尴尬地笑了两声。
“我也没别处好去啊。”他咕哝着,“冥府是我家,我要爱护她。”
“您喝多了。”莫罗斯说道。
“我如果有一天死了。”塔尔塔罗斯轻声说,“谁来罩着你们啊。”
“照顾好自己。”他自顾自地说,因为醉酒而软绵绵的手拍拍莫罗斯的后背,“最好永远记得我爱你,爱卡俄斯大人,也,爱提丰。”
“好恶心,我吐了。”塔尔塔罗斯自言自语道,趴在床边上开始干呕,莫罗斯给他倒了一杯冰水,并且拍了拍他的后背。
“最好忘了这事,要不然我打死你灭口。”塔尔塔罗斯说道,睡了过去。
莫罗斯洗了洗毛巾,走了出去。
他那个时候觉得塔尔塔罗斯在借酒发疯。
提丰果然是他的孩子。
为自己爱的人去死,是世界上最光荣的事情。
莫罗斯忍不住想。
他决定活下去,连带着死去的人的份活下去。
比起来他们所得到的,牺牲者应该会觉得甘之如饴,然而他们的确是不在了。
莫罗斯最终在第一张信笺上写下,“塔尔塔罗斯大人,我诚挚地邀请您前来参加我的结婚典礼。”
他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写完了全文,然后用火漆封了口。
然后他伸出手,将它扔了出去,风将信纸卷了起来,飞到了半空中,然后带走了它。
他说过,他将化为万物。
莫罗斯想起了另一个男人,那个奋战至死的男人,他提起笔写下了开头,“提丰大人。”
西西里岛的火山沉眠着,美丽的葡萄园在山脚下蜿蜒,人们种植玫瑰作为树墙,过着平静而忙碌的生活。
世界,诅咒于他们。
世界,震慑于他们。
世界,奉纳于他们。
世界,见证于他们。
世界,最终失去了他们。
为了我们能更好的活下去。
莫罗斯拿起了另一张信笺,写下了邻居的名字,他写的轻快而自然,想象着畅饮葡萄酒的宴席,和美丽的花,与快乐交谈着的人群。
他所想念的人终究会回到他的身边,他伸出手摸了摸胸口,也许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
因为爱永远活得比死长。
信笺被风吹进了山谷,沿着长河顺流而下,落进山涧之中,直下最为黑暗最为深远的沟壑底部。
被大地所接纳。
作者有话要说:弥赛亚在死前所祈祷的是“世界啊,诅咒于我吧。”
提丰在前去迎战的时候说的是,“世界啊,震慑于我吧。”
塔尔塔罗斯在行使权能的时候说的是,“世界啊,奉纳于我吧。”
普罗米修斯在行使权能前许愿的是,“世界啊,见证于我吧。”
大概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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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她的朋友
少女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下了收信人的地址,然后点燃了火苗,融化了蜡,封上了口。
终于把最后一封也写完了,她出了口气。
她看着邮差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她伸出手准备把窗帘拉上,然后回去研究一下自己的衣服。
这时候门铃被按响了。
“等一下。”她说道,从狭窄的楼梯上走了下去,推开了门,“唉,伊西斯。”少女忍不住偏了偏头,“你居然来的这么早。”
“如果有什么能帮忙的就再好不过了。”伊西斯低声说道,“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女神拎起了自己的行李,走进了狭窄的木屋,她环顾了一圈,似乎感到十分感兴趣,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碰一下悬挂在中央的干蘑菇。
“这里风景真好。”伊西斯笑着说。
“是啊,我觉得也很不错。”少女回答道,“你这段时间不忙吗?”
“暂时不太忙。”伊西斯说道,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一个苹果,“他们都说,如果想出去的话,那这个季节出门还是挺好的。”
“的确这边风景真的不错,湖水也太清澈了。”
“北方的水和南方的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少女抬起了一根手指,“不过这边湖里会有很多鸟。”
“是啊。”伊西斯说道,“我们那里有鳄鱼。”
少女笑了起来,“鳄鱼也不错的。”
“还行吧。”伊西斯笑了笑,“还有粉红色的火烈鸟,您如果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来我那里看看。”
“有沙漠,高大的棕榈植物,很多动物。”伊西斯计算着,“我觉得鸵鸟和骆驼都很有趣。”
“还有金字塔和斯芬克斯像。”伊西斯说道。
“金字塔进去不太好吧。”少女笑着说。
“没关系,法老已经不在里面了。”伊西斯保证道,“肯定不会有事的,而且他就算反对,我会和他说的。”
少女弯起了眼睛笑了笑。
“而且花了那么多钱盖的,不给人看看多可惜啊。”伊西斯理了理头发,笑着说。
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是啊。”
伊西斯认真地看着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情,自己居然已经比她高了。
也是,她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自己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还尚且不是神明。
她伸出手,整理了一下少女肩膀上的衣服,“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帮上您的忙。”
“如果你再随便拆我的信,我就亲手掐死你。”雅典娜说道,将信纸从信封里抽出来,瞪了一眼阿瑞斯,阿瑞斯咕哝着表示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好心替你取件,你要打死我也可以,有本事你现在就动手啊。
雅典娜出了口气,她随意地看了一眼标题,然后她勒着阿瑞斯脖子的手臂骤然收紧,他的脖子发出了一声不祥的咔嚓声。
“你玩真的?”阿瑞斯哀嚎了一声。
雅典娜没有心情继续和这个家伙计较了,她放开了手,然后重新看了一遍信。
“行,我现在有更想打死的人了。”她说道。
“什么?”阿瑞斯揉了揉脖子说道。
“你没看吗?”雅典娜说道。
“没看清。”阿瑞斯说道。
“有人要结婚了。”她轻声说道,眼睛移向了一边,露出了某种类似于悲伤的神情。
“你喜欢的人?”阿瑞斯给自己的颈椎整了整位置问道,“居然你有喜欢的人?行啊,隐藏的很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