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岛秋时并未事先指定人选,而是通过抵达横滨后的行动轨迹暗示斋藤,由斋藤做出判断,把信送到正确的人手中。两年前,大战仓促结束,他刚从常暗岛回国,森搓搓发凉的指尖,听闻津岛秋时传承了巫女血统……莫非青森的巫女还能做到如此精准的预言?〗
“当然不能。没想到〖森先生〗有过这种想法。不过在不知道「书」的情况下,算是最合理的推测……”
秋时忍俊不禁地看了眼织胭(〖鸥外〗)。总是展现出异样包容感的女子宽容地笑着,接受秋时的调侃。
“是啊,秋时宝贝是真的很聪明,让那个「我」的血液都被冻结的程度呢。你最终没能留在「我」身边,真是让我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感到惋惜啊。”
事实上,织胭很喜欢漂亮的孩子,虽然对外人礼貌疏离,但对熟悉的人,会护短到病态的程度。刚巧能媲美鸥外对横滨的重视等级吧。
察觉到这点的太宰皮笑肉不笑地握住秋时的手,强行把女友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何被嫌弃的织胭迷茫地看向身旁的金发混血女孩。
“现在不能吃别的辣味食物,气味太大了。用这个忍耐一下吧。”
库洛(〖爱丽丝〗)怜爱地变出一盘零食塞给她——事到如今,没必要遮掩和本尊不同的喜好。
被手动闭麦的织胭没有多说什么,她并非真的不知道某醋王警戒她的理由。女子捧着瓷盘乖乖吃零食,顺手从虚空中掏出一杯奶茶。
另一边的Port Mafia寂静无声,老老实实地瞻仰自家首领年轻时的姿态。观影进行到目前,反应最平淡的便是西格玛——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
秋时小姐,三年前找到没有记忆、没有归处、没有姓名的他,拯救险些再也无法相信别人的他,给了孤独的不存在之人一个「家」、存在于世的「锚点」,为他指引活下去的希望和方向。
西格玛认真地看着影像,心底碎碎念,快播到秋时小姐吧。在场的人的确在了解「津岛秋时」的过去、了解那个世界的曾经,顺便猜想一下太宰的过去,唯有西格玛,他一直把自己付出感情的对象分得很清,只在意「津岛秋时」的故事,勉强因为华歌的缘故分了点关注给还没正面出场的〖中原中也〗。
影像继续播放。
〖“唉……唉,难办啊……该如何是好呢……”
森放下手中信件,愁苦地瞧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好像能盯出花来。
但越过虚浮着困扰感情的眼神,不受他暧昧话语的影响,看那紧抿起来、嘴角下压的薄唇,这股荒诞的割裂感,令男人展露出一股梦魇般的混沌。
“…………嗯……”这是无意义的沉吟。
森状如染血紫水晶的眼球漫无目标地转了一圈,又是一圈,注视只有他能看见的,属于思维的光景。
“要是福泽殿下被求助,瞬间就会作出决定了吧?”背地里编排师兄,森眨了下眼睛,那股伶俐瞬息散去。
他看看自己的手,看看桌上的信,看看窗外的街道。
不远处好像又发生了火拼。森敛眉,有一瞬的阴郁。
这男人的诸多反应,总让人有某种不太妙的既视感。
“……投降。”现年28岁的森——前军医——权衡后妥协地叹息,“放着10岁的小女孩不管有些太残忍了……”
嘟哝着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借口,森抓了抓脑后的小辫子,垂在脸侧的呆毛晃啊晃。坐在窗外梳理毛发的三花猫抖动耳朵,站起来伸个懒腰,悠然离开。〗
“……12年前啊。”没有一丝刻意的痕迹,鸥外把大家的注意力从三花猫身上引开,真相很快就会揭晓,但总要留点悬念,“那边的进度要比这边快很多。”
“嗯……?”师弟实在过于谜语人,福泽没能立刻接话。
“不如说是提前一年发生,多线并行。秋时全程参与其中,她在做准备……也不是没想反抗的嘛。”
乱步不情愿地搭腔。全侦探社都看过12年前的记忆,但乱步仍旧是唯一知道过去所有事件和细节的人。
“不太妙的既视感……”国木田嘀咕,“连旁白都觉得那个男人和太宰、秋时很像吗?其实还是有区别的……”
“我当时处于一种叛逆心理中。”太宰正顺着乱步的话往下发散思维,秋时打断他的思考,“我不想让自己的人生轨迹变得和其他「我」相差无几。”
“虽然是错误的方向,但我也算是找到了某种目标……算是一种对命运的抱怨,还有集邮心态吧。如果我能打出其他「太宰治」没走出来的线路,那与众不同的我是不是就会发生某种变化、可以领会什么呢?”
“我也的确受到武装侦探社的你很多影响。「书」给我看到的记忆,并不受时间限制,书内外的时间流速也不同。”太宰注视秋时的侧脸,静静听着,“……我那时候,还有一个朦胧的念头。既然是多重可能性叠加的幻想,那如果我开辟出新的线路,是不是就有很多以我为基础形成的可能性世界诞生?如果这样,那我也算是「创造」了什么东西,即使是泡沫,也意味着我算计了世界根源,像是赢了什么东西一样。”
——她创造了什么,又赢了什么呢?
或许,是「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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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一根系在动物和超人之间的绳子。也就是深渊上方的绳索。走过去危险,停在中途也危险,颤抖也危险,停住也危险。」
——弗里德里希·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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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流转。
这是津岛秋时在Port Mafia度过的第二个夏天。
老首领的疯狂进入中段时期,也就是说,他终于病倒了,横滨的浑浊压抑程度更上一层楼。
再也没外出放风的秋时,依靠看取他人来维持自身对时间的体感。当然,她避开了和兰堂的肢体接触。
濡鸦巫女的「看取」是被动技能,这种连死物的记忆都能阅读的力量,意味着就算兰堂暂时失忆,津岛秋时依旧可以获取他大脑中存储的那些不得了的情报。
从前,日上山的御神体,也就是从山顶流下的水,将巫女们链接在一起、共享心灵,分散了他人的记忆和感情带给巫女们的精神压力,但这种相连也是造成数十年前仪式失败、招来灾厄的原因之一。
津岛秋时只有一个人,所以她非常不想看取情报人员的记忆。从「书」中得到的大量记忆有「书」帮她分类,但她看取的记忆,需要她自己整理。真不知道安吾是如何适应「堕落论」的,如果认识了安吾,她绝对不会像其他「太宰治」那样嘲笑安吾的发际线!〗
“……我应该感谢你吗?”安吾额前暴起青筋。
“不用谢~”秋时嬉皮笑脸地wink,把安吾气得胃疼。
〖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后,力量增强的她会看到更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她是绝对不会留在Port Mafia任职的,津岛秋时的「大柱」资质不能再上升了。
异能特务科更别想,他们必然会接触上层,尤其是依靠「第七机关」频繁洗罪的,濡鸦巫女可以看到被隐藏的真相,她不想把那些肮脏的秘密存放进心间。
综合考虑下来,武装侦探社真的挺好的,可惜福泽谕吉的「人上人不造」对她不管用,「人间失格」真是剥夺了她好多乐趣啊……津岛秋时天马行空地想。〗
“被秋时君这么直接地嫌弃,真是伤心啊。”鸥外假惺惺地抹了抹干燥的眼角,“你说呢,种田长官?”
“虽然损失优秀人才很可惜,但她的确不适合我们,更不适合Port Mafia。”种田长官稳如泰山地回敬。
“思念不够深厚的物品、死亡时间过长的遗体,我是看取不了的。”
侦探社以外的人不清楚她的能力范围,秋时扫过他们的面庞,只一眼就看到他们在想什么,开口解释。
“濡鸦巫女的能力与灵魂有关。但是,就像安吾不会碰到什么都要来一下「堕落论」,我也不会闲得无聊偷窥别人的内心。信息处理真的很累哦。”
交流间,以单元剧形式叙述的影像切换到几天后,也是6月19日、秋时的生日当天。〖兰波〗偷偷为秋时带来了一块蛋糕。
〖“为什么要庆祝这种东西?”
津岛秋时小口咬着千层蛋糕,既不欢喜也不悲哀,她纯然地不解着,真心实意地发问。
兰堂的意识有一瞬恍惚,他回想起一双极夜流星般孤寂飞行的冰河之眸。然而,那残像就如落进沙砾间隙中的细金,从青年的脑海中溜走了。
津岛秋时冷眼看着颤抖得愈发厉害的兰堂,为了确认某种进度,她拿着毛毯走进他,指尖蜻蜓点水般抚过青年的黑发,没有「看」得太深,一触即离。
“武装部队去租界那附近「请」来了一位森医生?”她边说话边走回玩偶堆。
“谢谢你的毛毯,虽然还是很冷……是的,那个人最近很有名,你很快就会见到他吧……”
高挑的青年蜷在懒人沙发里,双臂交叠、手垫在肘部下方,双肩向内缩起,有一个津岛秋时那么长的腿合拢、膝盖抵住腹部,浑身微微颤抖的兰堂用女孩递给他的毛毯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
“你穿得好像比之前厚。”津岛秋时挑出几只看上去很暖和的玩偶放到兰堂身边,“心因性畏寒加重了吗。”
“可能……也许……”兰堂把脸埋进毯子里,像大蝙蝠一样裹住上半身,声音含糊,“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丧失的「过去」让你连「现在」都无法掌控,「未来」更是一片迷雾。”她跪坐在青年背后,从毛毯里拽出光亮顺泽的黑发编麻花辫,就像和人偶过家家。
“我到底是谁、从何而来、拥有过什么、是否有谁在等待我归去,一切、一切,我都不知道。”兰堂呆坐在玩偶堆里、彷徨幽灵般低语,任由津岛秋时胡闹。
“真是可怜啊。真是悲伤啊。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活下去,支撑你的是想要寻到记忆。”
年幼的巫女将编好的巨型麻花辫卷到手腕上,黑发松垮地盘踞其上,宛如蛇蟒。津岛秋时昏暗的视线移向背对着她的青年,嘴唇开合,流淌出引导的话语。
“万一过去并不美好,你要怎么办?有可能不想起来会更好。又或者,那是你自己想要忘记的呢?”
“即使是不美好的,我也想知道。”兰堂低沉地、唯有此事能够坚定确信般流畅地回答。
“记忆是组成我这个人的重要元素……就算回想起一切后,有什么麻烦的事发生,我也会面对它。我能感觉到这份迫切,取回记忆的决定是正确的。无论是痛苦还是辛酸,快乐还是平淡,都是人生的一部分。”
“……人生的一部分。”仿佛透过地下牢眺望着什么,津岛秋时平直地、意味不明地震动声带,“这样啊。”〗
“他们俩关系怎么就变得这么好了。”信天翁百思不得其解地用脚尖踢了踢中也的沙发背。
“这种事干嘛问我……真是的。”中也的五官皱了起来,牙疼般边吸气边挤出词句,“秋时再怎么说都是「太宰」,想达成的事就能做到。”
“〖兰波〗即使失去记忆,身为超越者、谍报官以及情报人员的警惕心仍在本能般运转。”
鸥外接替看起来快要因为说青花鱼的好话而窒息的中也解说。主要是太宰看过来的眼神实在太欠扁,为了防止中也暴走,首领大人只好引走注意力。
“但秋时君利用自己无助的囚人状态,拉近了与〖兰波〗的关系。都是〖兰波〗自己要说给秋时君听的,即使他恢复记忆也挑不出错。”
“人不会戒备没有威胁的存在。而且〖兰波〗的心灵缝隙很明显,身为巫女很轻松就能乘虚而入。”华歌看向中也,“秋时的拿手好戏。太宰也差不多吧?”
“没错。太宰比泥鳅还滑溜。”中也看懂华歌的眼神,沉痛道,“噩梦、衰神、撒谎精,审问和谈判倒是没问题,但需要获取任务对象的信任甚至感情的任务,那家伙花言巧语地骗完后,留的还是我的手机号!”
“……骗感情、呢。”
“我们的记性都很好,说不记得了你一定不信……但真的顶多只有吻手礼,连皮肤都没碰到的那种。”
秋时没什么深层含义地重复。听到女朋友这句话的太宰却非常有求生欲地凑过去轻声细语,充分使用优美的嗓音条件示弱撒娇。秋时被太宰过分自觉的坦白行为噎住,好笑地揉了揉猫猫的脸蛋。
“慌什么啊。「我」是什么德行,我能不知道吗?我以前也不是没骗过男人。”
“…………”小猫猫不爱听这个,太宰的脸色阴沉下来,青年咬牙切齿,“他·们·碰·你·了?”
“没有。怎么可能。”秋时将太宰的下巴捧在掌心,拇指抚摸他的下嘴唇,“再计较根本没完没了,总之,你不会做的事我更不会做。”
太宰乖巧地舔了舔压在唇肉上的拇指指腹。知道这件事就算翻篇的秋时按住他的舌尖,片刻后抽离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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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光打在一年半内改建的愈发精致的儿童房的墙壁上,身着哥特裙装的女孩被毛绒玩具围在中心,腿上摊着大部头的艰深书籍,她垂首静静阅读。
这是无窗的华美棺椁,厚重的铁门将巫女锁在这般阴森的甜蜜里。森跟随打开地下牢门扉的看守人员,进入房间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这是津岛秋时10岁生日的约一个月后,即血之暴.政的第四年,已经成为专属御医三个月的森,被老首领准许接触只在一部分内部人员中有所传言的女孩。
她有一个戏谑的、不太礼貌的称呼——「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