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易颜对同事的回复是临时借的。她非是刻意隐瞒,之所以这么说,只是懒得解释而已。她不喜欢跟无关的人说无关的话,半句都不想,浪费生命。人的思维活跃,你说1他们能联想234,你说不对,他会觉得是你不承认。得,话多事多,为免受累,还是少说为妙。但喻智恩见过也坐过那辆车,她知道那是上官聿南的。她有点担心是上官聿南和易颜父母起了冲突。
〖一面之缘〗三楼天台。
唐青松父母刚到没多久。他们一上天台就傻眼了。青松爸爸怕出事,赶紧给唐青松打了电话,叫他赶紧滚过来。唐青松一脸懵b地挂了电话,打电话给易颜:“我爸叫我去你家餐馆儿呢,啥子事?”
“好像……他们知道易松的事了。青松……”易颜的声音都在发抖。
“姐,姐,你别着急,稳住。我现在过去,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再说。”唐青松跟同事交待了几句,钻进车子,油门一轰,就冲了出去。刚冲出去没多远,他又把车子停在了路边,给上官聿南打了电话:“哥,出事儿了,易松的事好像被老人家知道了,你快来面馆儿。”
上官聿南当时正在公司展厅里同苏允豪一起给客人介绍产品,挂了电话后把事情交待给了苏允豪,便匆匆从卉城赶回雁城。
易颜先到,唐青松和上官聿南一起到的。当他们跑进〖一面之缘〗,工作人员就跟他们说人都在天台。上官聿南往楼顶看了一下,然后对欢欢说:“欢欢,今晚不营业了,你跟大家说一下,整理好就回家吧!先在门口挂上暂停营业的招牌。”
欢欢:“可是,我们东西全都准备好了。”
上官聿南说:“不重要。你们可以带些吃的回家,也可以吃了再回家。”欢欢点头应了,转头去跟大家交待完,然后去门口把“营业中”的牌子翻成了“暂停营业”。
唐青松和上官聿南跑上天台看到了场面是:
丁娟瘫坐在长椅上一直在哭,头发蓬乱,眼神空洞。小茶妈妈和青松妈妈一直在边上劝。易权坐在她身边,虽然不至于像丁娟那样,但情况也好不了多少,眼睛全是血丝。小茶爸爸和青松爸爸也在劝。白浪和小茶低着头立在一旁一声不吭,易颜跪在易权和丁娟面前麻木地,避重就轻地轻声叙述着易松来雁城之后的事,怎么走的,怎么安葬的,葬在了什么地方……
“二伯伯,婶娘……”青松走过去,叫了人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语言突然间显得苍白。
青松爸爸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了唐青松脸上。易颜不能打,小茶不能打,自己儿子这一巴掌少不了:“你们几个,一起长大。长本事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起瞒了家里六年!你们到底怎么想的?!”
唐青松有口难言,这事全听易颜的,易颜没说的话他不敢说,怕说错。挨了打也和小茶白浪一起装哑巴。易颜抬头看了看唐青松,说:“青松,对不起。”
唐青松摸着被打的脸说:“姐,我没事。”
易颜对青松爸爸说:“唐叔,不怪青松和小茶,是我不让他们说的。这事,全赖我。”
“阿颜……”上官聿南心疼死了,但此刻却帮不上忙,更不能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易颜抬起头来,转向上官聿南。那一刻,她眼中才出现了委屈巴巴的表情,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上官聿南蹲了下去抱住她,也跪在了她身边,用手指给她擦了眼泪:“没事,我陪你。”
“伯伯,娘娘,易松的事……”上官聿南想为易颜申辩,但易颜截了他的话:“伯伯,娘娘,我带你们去看小松吧!他……应该也想你们了。”
易颜说完这句话时,易权终于没忍住,掉下泪来。而丁娟,已经放声大哭。小茶妈妈和青松妈妈劝不了,也跟着哭了起来。小茶爸爸和青松爸爸的眼眶也湿了。小茶,一直在忍,突然,一下子晕过去了。幸好白浪站她身边,及时接住了她。
“走嘛~”易权站起来,去扶丁娟。却没什么力气,没扶起来。唐青松赶紧过去:“我来。”直接把丁娟背下了楼。
白浪把小茶抱回房间,下楼来看欢欢还在收院子里晒的围裙,其他人都走了。想来应该是上官聿南把人放了假,当下叫欢欢上楼来守着小茶,待她醒了告诉她他们一会儿就回。他们都下楼之后,上官聿南把易颜从地上扶了起来:“没事,有我在呢!”
易颜向他点了点头,跟他一起下了楼,出了院门。
凤凰树下,丁娟不愿意坐上官聿南的车,拉着易权坐上了白浪开的车子。小茶父母便上了上官聿南和易颜的车,唐青松还拉自己爹娘。三辆车,白浪打头,去了城北的墓园。在易松墓前,丁娟号啕不止,终于哭晕了过去。易权扶着黑色的墓碑泪流不止。他和丁娟,都快六十的人了。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招呼都不打一声,话都没留一句。
一场空。
苍天不长眼哪——
易颜的电话突然震动,她拿起来一看,瞪大了眼睛,是秋儿的班主任,她赶紧接了:“对不起,李老师,……”她话还没讲完,李老师就开骂了:“你们这些家长怎么当的,孩子才上两天课,就一个个都忘记了接孩子的事……”
“我们马上来接!”易颜连连道歉。别的家长怎么回事不知道,但她是真的把秋儿给忘记了。挂了电话之后,她转向上官聿南:“秋儿……”
上官聿南拿起电话:“没事,我打电话给秦楼,请他帮忙去接一下。”他不但要秦楼去接秋儿,还要他把秋儿接回自己家照顾一夜,明早再送去学校。
秦楼在那边絮絮叨叨:“我一个黄金单身汗,却要去接送孩子上下学,你可真会安排啊!是你们俩想过二人世界?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秋儿拜托你了。”上官聿南说得很严肃,秦楼连忙应了。
等秦楼到了学校,老师却不把孩子给他,说他是人贩子。把他给气得问,你见过长成这样的人贩子吗?你没听到孩子叫我叔叔吗?老师说,现在的罪犯都长得人模狗样,看长相是看不出来的。你跟孩子又不是一个姓,显然不是亲叔叔。孩子年纪小,很难分辩得清好人和坏人。
秦楼没法,又打电话过来给上官聿南,那老师又说,孩子资料上没填爸爸,只有妈妈,要妈妈打电话过来确认。易颜赶紧有打电话过去,再一次跟老师道歉,又说明了一下情况,证明了秦楼不是人贩子,确实是他们抽不开身,请过去接孩子的。老师这才把秋儿交给秦楼带着。
路上,秦楼对秋儿说:“小子,你今晚可得跟我睡了。你爹妈指定嫌弃你当电灯泡了。你爸说你第一次自个儿在外面过夜,不会半夜害怕到哭鼻子吧?”
秋儿完全不在意地怼他:“你再欺负我,我跟秦爷爷告你的状!看咱们谁先哭鼻子。”
秦楼摇头:“这么小的小孩,人心就是这么险恶。”
秋儿扬首:“那也是你先险恶的。”
秦楼语塞,秋儿竟然说的是事实。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残阳如血,云朵狰狞。连风都刺耳。
丁娟醒过来又哭晕过去。青松爸看天色不早,劝人回去再说。丁娟死活不肯走。直到她再次晕过去时,唐青松重新将她背回了车上。上官聿南说直接回家,白浪说:“你们这样子,怕回去都没法做吃的了,回〖一面之缘〗吧,我给你们做点吃的。”
上官聿南想想,他说得对。何况唐青松一家一直在帮忙,总不能让他们空着肚子走。便都回了〖一面之缘〗。丁娟歪在沙发上不吃东西,醒过来的小茶给她喂些水。易权其实也吃不下的,但又不能不吃。他不能倒下。吃饭的时候,稍微冷静了些的易权终于问出了他的疑惑:“小松被人撞了,就这么白白死了?”
丁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也等着易颜回答。易颜知道易权的意思,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抱着碗,挑着饭粒,夹起来又落下去,夹起来又落下去……所有人都看着她。
易权眼里又浮现了绝望:“一分都没有赔?”
易颜还没有回答,丁娟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难怪住那么好的房子,原来我们小松的买命钱你都拿来买房子了!以前村里的老人说你命硬我还不信,现在小松也被你克死了,我信了。”
“我没有——”易颜哭着叫了出来,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婶娘,那房子真不是……”唐青松忍不住想帮易颜说话,丁娟这话太伤人了。但他话还没讲完,易颜和上官聿南同时出了声。
易颜喊:“青松!”即使那房子是上官聿南给的,现在这情形也不适合说出事实。
上官聿南:“有,50万。明天你们跟我到银行开张卡,我给你们存进去。阿颜没有拿钱买房子。”
“哥……”唐青松惊了。易颜也惊了,连白浪和小茶也惊了。
“阿南……”易颜不知道该说什么。上官聿南这么一说,她又不能说没有。说没有,那她在易权和丁娟夫妇眼中,就真成了吞易松买命钱的人了。可是,明明就没有。
“没事,有我呢!”上官聿南拿过她的手轻声说。
丁娟说:“好,明天一早就去。”
上官聿南说:“好。”
对上官聿南来说,这是一场交易。交易中的话,无需探究情感。他用这50万,买易颜愧疚了六年的心得到救赎,他愿意花这笔钱。何况,他们把易颜养大,即便是算成彩礼,也不算过分。
至于易松的案子,易颜不说,自然是怕他们知道了真相更糟心。易颜对他们,有尽孝的义务,他更不能坐视不理。或许这样处理,双方都能得到一些宽恕。
然而,丁娟这句话,却把易颜深深地伤到了,眼泪唰唰地掉到了碗里。易权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易松,也是他们的儿子啊。亲生的儿子。
白浪和小茶,一直以易颜为主心骨。可是他们都知道,易颜的主心骨在上官聿南身上。
唐青松这回真的有点佩服上官聿南了。
第108章 多年情份一朝淡
沉默。
用餐过程中,没有人再说一句话。
所有人都吃得少,时间却吃得比以往都长。
但,不管再怎么长,一顿饭的时间,它也只是一顿饭的时间。
小茶、白浪、唐青松都在想,希望易松的案子早点儿能有个好点儿的结果,这样才好向易颜父母交待,易颜也才能从易松的事件中真正走出来。这些年,她实在太不容易了。
小茶的父母在想,好好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呢?
他们还记得易松在河坝里拿着钓鱼杆奔跑的样子,还记得他夜里打着火把照黄鳝和鳍妈儿的事情,还记得那小子在山上掏鸟窝摘杨梅的事迹,以及和村里孩子打架的童年……
这小子这么横,怎么说没就没呢?他们看小茶,虽然又聋又哑却健康得很,突然觉得还挺幸运。若她一辈子这样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算嫁不了人,他们也高兴,也要感谢菩萨。
唐青松的父母在想,老易当初收养了颜姑娘二个原因之一是以为自己生不了儿子,后来有了儿子,觉得这颜姑娘是个福星,于是在感恩的基础上对她比对易松还好,凡是只能有一人得的东西,那必定先让给颜姑娘。这姑娘大家看着长大,看着懂事,所有人都替老易欣慰。
可,……到头来,怎么会这样呢?
旁观者清。
看情形,只怕是颜姑娘另有苦衷,可孩子们都守口如瓶,这其中的事情可能比现在说出来的情况更糟糕。都是自己养大的孩子,丁娟又在悲又气,随她打打骂骂或许尚好,若真知道了孩子们隐瞒的真相,只怕那时才是真的扛不住。好在颜姑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和男人,显然,这个姓上官的男人还有些许靠得住的样子,她应该不致于落到孤立无援的地步。
其实这一点,易权也有一些想到。
奈何关己则乱,无法静下心来理清楚。丁娟完全没办法思考,只觉得光易颜骗着他们这么些年这一点,就该死了。那是她十月怀胎的孩子啊,虽然调皮,也是辛辛苦苦拉扯到了18岁高中毕业。这中间,因为生病操了多少心,急过多少回,当妈的都历历在目,仿若昨日。
下午,她打了易颜几下,易颜却跪在那里顶着打一声不吭。以前她打她的时候,她可是拔腿就跑的呀!她恨不得打到她哭喊求饶,可她却一声不吭……
到底是恩情还是冤孽?丁娟不确定了。
上官聿南的想法就简单多了。易权夫妇要是只气一时,那他跟易颜还当他们父母孝敬。若他们因此不认易颜这个女儿,那也没关系,他和秋儿要她就够了。易松的官司,易颜能打赢当然好。若是输了,他跟谢家就真的再不会有往来了,就算她妈在谢家,也不行。
当然,他易松的事故真相并不知情。同当初易颜的认知一样,只以为是个意外交通事帮,只是肇事者岳小美跑了而已。所以,这场官司,结果只是判赔钱多钱少的问题。
那天晚上回到家,各自洗漱睡了。
只是,丁娟瞪着眼撑不住了才睡着的,易权却是一夜没睡,等人都睡着了,他才从挂在墙上的包里摸出一根卷好的叶子烟来,拿了打火机,灯也没开就摸黑走到阳台去,坐在大风旁边抽起来。
城市灯光依然璀璨,他烟头上的那点火星,在这璀璨的城市烟火里,就是沧海一粟。就像他这个人于这个世界而言一样。卑微,渺小。
当年若不是易颜的父母,死的人是他和丁娟,以及同村的好多人。那么,易松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了。若真要算起来,倒是他们这些人偷活了这么些年,易松捡了来人间的机会。
如果他和丁娟当年死了,那易颜就不叫易颜,而是叫柳颜。如果柳颜的父母没有死,想必她会过得更幸福,更聪慧,更知书达理。毕竟她的父母,是那样一对好人。
难道是老天爷觉得易松只够捡20年的人间生活,所以到了时候,就收走了他?
易权想了一夜,也没想明白。
从回到家里后,易颜就没有讲过一句话,只是睡下的时候,把上官聿南抱得紧紧的。第二天一早,好照常起来做早餐,依然是不说话。饭桌上,听丁娟跟上官聿南确认去银行事,她也不说话。
早餐吃完了,她去洗碗。上官聿南带易权夫妇出门,跟他打招呼,她也是淡淡地点头。上官聿南走过去:“状态不好,就请假,不要去上班了。”她愣愣地点头,算是听到了。
易权见她模样,皱了下眉,仍同丁娟一起跟着上官聿南出了门。
等他们回来时,易颜没在家里。易权想问,终是没有问出口。上官聿南到车库见车子开走了,便上楼来跟他说:“应该是上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