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隐隐觉得今天的祁老师很可怕,像……坏人。
而祁珍满脑子是这几日的倒霉事,根本没心情维持人设,更没注意到学生们害怕的神情。
把他们吼了一顿后,撅着屁股气冲冲回家了,连孩子都忘了接。
*****
红顶寨下山后便是余家坝,余家坝走路半小时就能到旭丰镇。
但旭丰镇到东川县坐车得一个多钟头。
每天只有两班车,早上九点半一班,下午两点半一班,错过了便只能走路。
真一没钱,她也没坐过大巴车。
从前到东川县偷偷卖晒干的山货时她都是天没亮就起床赶路,走上五六个小时进城。就连约了盛景玚看电影那次也是如此。
她不觉得辛苦。
像她们这样的穷人家庭,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宁愿走一整天路也好过花五毛钱车费。
那时候,盛景玚似乎看出她舍不得坐车,看完电影后不知打哪借了辆自行车,载着她骑了快两个多小时,一直把她送到红顶寨山脚……
当时她心里甜得咧,像吞了一大罐蜂蜜。
有些经历哪怕过去十年百年,只要她还记得清晰,回忆起来总会不知不觉流露出笑意。
然而回忆越甜,她心里空着的那一块就越大。
真一看着熟悉的街道,和六八年没什么区别的集市,神情微微怔忪。
但很快,她就从怀念里挣脱出来。
不再想盛景玚现在如何,而是坚定地朝着黑烟最浓,阴气最重的地方找去。
“叩叩——”
门没关,真一随手在门上敲了敲,待办公室里唯一的工作人员抬头,她清咳了一声,抬头挺胸,倍儿自信,一副“我上头有人”的架势走了进去。
对方大概六十来岁,头发花白,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一板一眼道:“名字。”
真一愣了下:“……祈真一。”
心里忍不住腹诽,阎君不是说一切都打点好了吗,怎么还问她名字,难道这就叫走过场?
那人取过桌上一本册子,迅速翻动。
眉心渐渐拧出褶子:“几号送来的?批条拿过来了吗?”
祈真一:“????”
对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抬头瞪真一:“你是祈真一的亲属吗?他的遗体什么时候送过来的,公社大队长批的火葬条子呢,给我看看。”
祈真一:“……”
她瞪大眼,目光呆滞。
阎君说的内应呢?唬她的吗?
“那个,您老人家误会了,我是来报道的新员工,我就叫祈真一。”
说完,她咧起嘴巴,露出无害又乖巧的笑容,怂萌怂萌的。
老头儿这才认真打量她。
作者有话要说:
真一:阎君你个大屁/眼子,说好的接应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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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陈旧的办公室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一个肃色打量,一个怂巴巴的卖萌。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轻微点了下头,问:“邵兵招的你?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吗,是火葬场。不管男同志还是女同志都得到外面搬运遗体,每个礼拜有两个晚上必须在这里值班。你确定自己能干得了吗?”
不是他瞧不起人,东川火葬场(去年改名殡仪馆)是他一手建起来的。
一开始厂里的人都不敢接触尸体,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哪怕火葬场工资比别的单位高,也没几个人能坚持下来。
十几年了,除了两个退伍老战友,其他人干不了多长时间就主动请辞。
一个个健硕的汉子都害怕死人,这还是头一回见女同志来上班。
想到邵兵的另一层身份,老人,也就是熊炳云若有所思。
真一见他不说话,矍铄的双眼就那样审视地看着自己,顿时有些紧张。
脑子里最先蹦出来的念头便是糊弄过去,等阎君说的人来接应自己。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主意,而是老实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邵兵是谁,有人让我三天内过来报道,说一切都安排好了。”
熊炳云又盯她看了看。
没说话。
他一沉默,真一心里就打鼓:“您放心,我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我胆子不小,力气也大,什么岗位都能做。”
起初她没想明白阎君的良苦用心,等她走近火葬场方圆两公里以内,顿时察觉到了此地对她的重要性。
对人而言,火葬场阴气重,煞气大,除非阳气足,心性坚定,否则很容易受阴暗晦涩的环境影响而精神不宁;
但对她这种似鬼非鬼、似人非人的情况而言,这些阴煞之气却是大补之物。
它们皆能被小木珠吸收,再通过阎君留下的黄泉之力化为蕴养她魂魄的养料。
可以说,除了坟墓堆里,火葬场确实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真一话音落下,老头子又看了她一眼。
垂首拉开抽屉,取出眼镜慢慢戴上,再次上下打量祈真一。
就在真一满头雾水,闹不懂老头儿啥意思时,就见他取下眼镜放了回去。
面不改色道:“行,你的入职档案等邵兵回来落实。我先跟你说一下咱们这儿的工种划分。”
祈真一一听这话,大喜过望。
同时又有点不敢相信,她就这样……过关了?
不过确定入职办户口的事妥了,祈真一又懒得再想别的,绷着的心神总算可以松懈下来。
小脸扬起灿烂的笑容,拍胸说道:“您说就是!不是我吹牛,这迎死送生的活儿我其实很有经验的。”
毕竟送鬼投胎送了快一百年,也不是每个鬼都跟她一样手脚齐全有个人样。
她也见过不少死状凄惨的鬼,有的头掉了斜斜歪在肩上,有的捧着自己的断手断脚,还有鬼生前被人碎尸,魂魄也碎得七零八落的……
老本行嘛,她肯定干得来!
熊炳云嘴角微微抽搐,尽量忽略眼前的小姑娘是一只鬼的事实。
“单位人不多,工种划分并不很明确,其中有两类是固定的,那就是搬尸工和火化工。”
“遗体火化安排在早上七点到十二点之间,目前场里有两个火化工,两个搬尸工,一个给死者整理仪容,除了他们以外还有三个临时工。最后就是我跟邵兵,哪里差人就干啥,现在加一个你了。”
说到这儿,熊炳云顿了顿,在不确定邵兵想用她做什么前,有点拿不定主意把她安排到哪个岗。
考虑到她的身份,大手一挥。
随口说道:“这样吧,你就跟我和邵兵一样属于机动部队,但凡火化非正常死亡的遗体你就跟着去,工资……”
说到工资,付钱还是元宝蜡烛呢?
熊炳云沉吟半晌,问得隐晦:“跟大家发一样的,还是你有别的安排?粮油米面如果你不需要的话,可以兑换给其他人。”
火葬场工资高福利好,但这活儿也确实不好干。
其他单位别管体面不体面,工位是可以换钱的。
而火葬场呢,别说不干了把岗位转给亲朋好友或是卖点小钱,就算拿着大喇叭喊工资十七级,每个月百来块,日子不困难到过不下去的人根本不会到这儿上班。
一是费胆儿;
二呢,街坊邻居觉得晦气,一旦进了火葬场,相当于主动把自己从人群中隔离开。
所以场里的人要么一家老小就等着这份工作糊口,要么就是孤家寡人。
这种补贴票呢,那是多多益善。
祈真一想都不想就摇头,声音清脆悦耳:“不兑,我攒着有用呢。”
等她成功把身体抢回来,现在攒的钱和票就用得上了。
她是个对未来很有规划的人。
熊炳云闻言,点点头。
随后又想起另一个问题:他和邵兵知道祈真一是鬼,不用吃饭不用休息,但其他人不知道,而他也不能让祈真一知道自己看穿了她的来历。
该怎么提醒她不要吓到普通人呢?
便随口问了句:“对了,小祈啊,你住哪儿?”
祈真一眨了眨眼。
在熊炳云佯装看不破她身份时,祈真一也在思考要如何隐藏自己身上的异样。
“呃……呃,我刚进城,还没……”
熊炳云说道:“场里员工拢共没几个人,我们就没有建职工楼,住宿这个问题呢,得靠你自己解决。这样吧,我预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在附近租间房?”
祈真一歪着脑袋想了想,一开口就吓死人不偿命:“预支就算了吧,太浪费了。我可以就住在这里吗?随便找个屋就行。”
想到一个月房租好几块,祈真一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她现在是鬼又不是人,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蹲一晚上就行了,做什么浪费钱租房子?
何况,火葬场跟她多合啊。
也不知道在停尸间吸取月华,会不会有效果加成?
熊炳云:“……”
这还是个抠门鬼?
他还想劝上两句,让小祈别给火葬场制造灵异故事了,门外哒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熊叔,派出所那边让咱过去运尸,劫道的,死了还不止一个,我一个人搞不定啊,你得来啊。”
说话的是搬尸工杜嘎子。
杜嘎子话音落下,便看见了站在旁边的祈真一,他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熊叔,你闺女今天咋过来这边找你了?”
熊炳云有个女儿,火葬场的人都知道,就是从来没见过。
冷不丁看着办公室站着一个年轻小姑娘,杜嘎子就认错人了。
熊炳云:“别瞎说,不是我闺女。这是小祈,咱们火葬场的新员工。”
杜嘎子懵逼脸。
“啥?姑娘家家跑这儿来上班?她要是被吓得哇哇哭,咱几个大老爷们是不是还得哄小姑娘啊?”
真一努了努秀气的小鼻子,不服气:“叔,你别小瞧人,你哭了我也不会哭。”
熊炳云暗暗点头。
——你都是鬼了,当然不怕死人。
杜嘎子还想念叨几句,被熊炳云打断了:“先办正事,回头你俩再较量。”
他起身就往外走,走了两步想起祈真一还站在原地。
喊了声:“小祈,赶紧跟上。”
杜嘎子:“……听派出所那边的意思,这伙儿劫道的死状不大好看,缺胳膊断腿的,叫上她……是不是不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
熊炳云看了杜嘎子的衬衫口袋一眼,略皱了下眉:“你的红绳不见了。”
杜嘎子低头一瞧,嗐,还真是。
他摸摸上衣口袋,又往裤兜里掏了掏,都没找着。
拔腿就要朝另一头的休息室跑,被熊炳云叫住了。熊炳云扭头回办公室,从抽屉里拿了一根新的出来。
“谢了啊,熊叔。”
真一好奇地看着他们跑来跑去,话痨的毛病又犯了。
跟着杜嘎子喊:“熊叔,这个红绳我没有!”
熊炳云抬脚动作顿了顿,对上她活灵活泛、委屈巴巴的表情。
仿佛他不给就是偏心。
只得又拿了一根出来递给她。
“谢谢熊叔。”
真一甜甜笑道,而后学着杜嘎子那样将红绳穿进扣眼,弄完后她仿佛完成了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事,眼睛,脸蛋都在闪闪发光。
实在——
不像一个鬼该有的样子!
熊炳云:“……”
算了,鬼不像鬼也没什么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七八十年代火葬场资料比较少。
在借鉴了某位真实人物的经历后,有私设哈。
第7章
熊炳云二人腿长步子大,利落地快走到仓库,一人拖一辆板车。
真一紧随其后,也要拉板车,被熊炳云叫住了:“不用拉车,一会儿全程跟在我们身边就行了。”
“哦。”真一以为他有别的安排,认真应了。
随后熊炳云又有意无意地问道:“既没大太阳,又没下雨,你还打着伞干嘛?”
走出去得引人议论了。
真一恍然。
对哦,她真笨!
怎么就忘了呢,有了阎君的黄泉之力,她已经不需要伞来延长自己在白日的时间了。
真一不知道这柄伞是什么东西制成的。
但这是老柳树为了让她能在阳光下停留久一点特意寻来的宝贝,她很珍惜。
“那我把伞先放在仓库里,可以吗,熊叔?”
熊炳云点头。
真一只是虚晃一木仓,人到仓库走了一圈就出来了。
熊炳云心知肚明,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没问别的。
在他看来这只鬼还挺懂人情世故的,没有当众变戏法吓人,这样也好,不容易惹出麻烦。
然而这想法没能持续多久,祈真一就惹出事了。
问题就出在那几具劫道匪徒的尸体上,他们刚把其中三具尸体搬到板车上,最后一具突然诈尸了!
诈尸而已,火葬场的人什么没见过?
但尸体刚有挣扎抬头的动作,方才他还夸过的女鬼一个跨步上前捂住了尸体的口鼻。
这动作实在不寻常。
熊炳云心下骇然,先是眉头深锁,迅速看了一眼四周。
发现无人注意到尸体的反应和祈真一的动作,他立马借口帮忙走过去,侧着身版半挡着其他人的视线,用正常到不能再正常的声音说道:“小祁,人死了后变得特别沉,我知道你力气大,又是刚来场里想求表现,但不要逞强,你让开,我和嘎子来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