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大家能过安稳日子,还是别再惦记我了。”
“你还是恨家里识人不明,没认出来那人不是你,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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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一抬眸,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说:“不,如果我仍然恨你们,我会回红顶寨找你们算账。至少,祈瑞军我就不会放过。”
“瑞军??他……”祈大强错愕,不明白小妹为什么突然提到老六。
真一冷笑:“他偷换秦瞎子赠我的护身符,才让祁珍钻了空子强行将我魂魄从身体里拽了出去。若非我足够幸运机缘巧合下入了地府,当年就被她弄得灰飞烟灭了。”
她懒得探究祈瑞军当年为何要那样做,反正天大的理由都不能让她谅解。
看在姐弟俩十几年的情分上,她不会出手要他偿命,同样,这桩事她也不会瞒着。
“大哥信我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我不知道他当初为何那样做,是否清楚后果,这些我通通不感兴趣,今天把这些陈年旧事说给你听,无外乎提个醒罢了。”
“家里的兄弟姊妹中就属我跟他最要好,我没得罪他他尚且存了害我的心思,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
祈大强还没从老六害了老五的打击中缓过神,又听到真一意味深长的话,登时怔了怔。
他脑子里仿佛分裂出两个人。
一个说老六小毛病是不少,但不可能做出故意谋害姊妹的事;
另一个说自从小妹出现后老六确实很反常,如果没有闹出过龃龉,听到姐姐回来的消息他应该急着来见人才对。
半晌后,祈大强憋着一股气问:“这事确定吗?”
真一被质疑了也不生气,小口抿了下茶水,道:“大哥,我有必要骗你吗?我若要动他也就是抬抬手的事,何必说这些有的没的。”
祈大强黑脸一红,嘴巴张了张,不知该说什么。
好在真一也没有跟家里重修旧好的意思,更不需要他站队。
只重申一遍不想再跟家里有瓜葛,希望其他人也不要再来找自己,她每接触他们一次就会记起不开心的事,次数多了她很难保证自己不会失控迁怒。
祈大强听她淡淡说着回来后的心路历程,眼眸渐渐黯淡下去。
说不出的无奈,难过。
他知道,小妹是真的跟家里分道扬镳了,再无转圜余地。
屋里陷入安静。
好一会儿后,祈大强难掩失落的声音响起:“你嫁的那个男人,对你好吗?”
“好,再也没有谁对我比他更好了。”
真一唇角勾起,笑容比外头的太阳还要灿烂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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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大强回家后将真一的意思说了,众人神色复杂,失望之余,说不清夹杂了多少轻松。
龟缩害怕许久的陈冬梅听后,仿佛一下子来了劲儿,又支棱起来了。
什么算她有点良心,什么早知道她翅膀硬了不认爹妈,生下来时就该一屁股坐死得了……
听得几个儿媳妇直翻白眼,这几日吃不好睡不着,神叨叨念着自己不对的人是谁啊?
祈兴国面色无波,并不意外听到这样的答案,他心里不是不难受,可转念一想,妻子因着这些年顺风顺水性情变了不少,不如从前慈爱,真一也……罢了罢了,亲缘尽了,强行凑一块又是何苦!
只要她过得好就好。
而后祈大强又将祈瑞军的事说了。
这下可不得了,陈冬梅平生最疼的就是小儿子,登时跳得三丈高,指着老大鼻子骂他猪油蒙了心,轻信真一的话,冤枉了祈瑞军。
然而屋里其他人又不傻,不说尽信,也信了八成。
心急嘴快的何招娣顶着婆婆吃人的目光怨道:“我就说呢,老六最近确实奇怪。”一说起祁珍和祈真一的事,他立马沉默是金,为数不多的几次开口如今听来也别有意味,竟冲着拱火去的,真是一点不像他。
“妈,你瞪我做啥,我又没说错——”
“你,你个烂娼|妇,你想气死我。”
何招娣还是第一回 被骂得这样难听,当场变脸,下意识要骂回去,却被丈夫捏了一把,她扭了扭胳膊,不依地别开脸,就听丈夫说:“妈,招娣没说什么难听话,你干啥骂她?”
怼完老娘,又说媳妇:“回屋商量孩子上学的事。”
说完,揪着何招娣往他们那间屋走。
何招娣见男人给自己出头,心里那团火瞬间熄了,屁股一扭,美滋滋的,边走边叭叭:“哎,咱们寨子里如果能建小学就好了。孩子那么小,每天得走一个多小时……”
“……”
陈冬梅哆嗦着手,指着两口子又是一顿骂。
可惜,谁也没再理她。
半个月后,祈瑞军回家商量结婚的事。
看这段时间猪事顺利,祈真一没拿他开刀,便觉得雨过天晴,年少时因嫉妒暗恨生出来的孽似乎不需要再提。没想到短短不到半个月,除了妈跑前跑后,嘘寒问暖,家中其他人竟对自己视而不见。
祈瑞军纳闷不已。
他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平时就自诩跟乡下几个哥哥不一样,这会儿意识到被排挤后也没先找自己的问题,而是理直气壮拦了祈大贵哥仨问缘由。
还思忖着让几个兄弟生出愧疚之心,等到提婚事时才好让家里再多出点钱,方便让他在县里安家落户。
谁知事与愿违,不仅钱没捞着,还被哥仨训了一通,竟跟祈真一有关。
祈瑞军的脸乍红乍青,连夜回了厂子。寨里人见祈瑞军来去匆匆,狐疑调侃了几句,见他阴沉着脸甩都不甩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啧,装相。”
祈家没有传出过吵架声,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化着。
作为大家长的祈兴国越来越沉默,陈冬梅变本加厉的刻薄,从前大伙儿下工回家在饭桌上会唠唠别人家的事,如今都变得不知说什么好,吃完饭就回自己屋。
除了天真懵懂的几个孩子,其余人都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家不复从前,离散不远了。
果不其然,农忙时节过去后,在祈瑞军即将结婚前何招娣率先提了分家。
陈冬梅自是又哭闹了一场,但依然没改变分家的结局。
几房仍是住在一处,各自垒了灶台,只手中钱财不再交给陈冬梅保管,这让当家做主了六七年的陈冬梅无法适应,当即病倒了。
这一病身体突然就垮了,隔三差五生病。
到了七六年,伟人去世,阴霾笼罩着华国所有人的头顶,红顶寨所有村民皆陷入巨大的悲痛,陈冬梅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于睡梦中去世了。
祈大强到县里报丧时才知道真一夫妻俩三天前出远门了。
听周围邻居说,他们连运输队的工作都卖掉了,明显这次离开短期内不会再回东川了。
而被念叨的两人此时已经在开往北方的火车上。
两个月前,盛家爸妈迎来了平反,提前被接到首都农业研究所,大哥回了首都接收当年被收走的房屋,只有嫁人的姐姐仍留在西北。
盛景玚收到大哥的电报立刻收拾行李准备回家团聚,没想到真一怀孕了。
两人真正过夫妻生活已经大半年了,期间没有做任何避孕措施,但真一的肚子就是没有半点消息。真一自觉自己心理年龄已经够大了,说不着急是不可能的。
因此这个突然到来的小生命简直给了他们天大的惊喜,两口子无比珍视。
即便她身体健康得跟小牛犊子似的,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还是决定等坐稳胎再离开。
“快到了吧?”
“嗯,明天下午就到站了。”盛景玚掖了掖她身上的薄毯,动作温柔的拨开她额前散落的碎发:“饿不饿?”
真一噗嗤笑道:“半小时前才吃了这么大一个梨。”
她明眸善睐,俏丽动人,边说边比划。
盛景玚手伸进薄毯,大掌在她尚平坦的腹部摸了摸:“水果又不顶饿,我去买点热的回来。”
对面下铺的妇女上一站才上车,这会儿正在哄孩子,母子俩说话时的调调又快又急,让人似乎听懂了某个字,又似乎没懂,简直跟加了密一样。
真一没听懂她们的话,但对方听懂了他们刚才说啥。
“大妹子,火车上有热饭卖啊?”
真一点头:“有的。”
“那,那我出去一会儿,你能帮我看会儿这臭小子吗?”
女人满面风霜,看上去约莫三十上下,怀里的孩子大概四五岁,瘦巴巴的,一双眼睛又黑又大。
“好。”真一笑眯眯地点头,倒不觉得麻烦,人活一辈子谁能没个难处?
搭把手的事。
女人感激地笑了笑,扭头轻哄了几声,小孩睁着一双黝黑的大眼睛看了看真一。
乖巧保证:“妈,我听姨姨话,你快点回来哦。”
他的普通话不太熟练,带着最南边的腔调。
真一见状不自觉笑了笑。
许是怀孕的缘故,她的心肠变得特别软,瞧见乖巧可爱的小孩儿就忍不住逗一逗。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梨递给对面的小孩:“呐,小家伙。”
男孩儿眨了眨眼,有些犹豫,一看就是家里特意教过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
真一俯身,将梨塞他手里,道:“你妈妈特意让我看着你,所以我不算陌生人哦。”
瞧这小孩儿瘦的,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那位大姐有些憔悴模样,也不知这母子俩受了什么罪?这声感慨一闪而过,小孩儿接过果子,甜甜道:“谢谢姨姨。”
真一双手托腮,脸上渐渐挂上梦幻般的微笑。
自己跟盛景玚都长得不错,他们的孩子肯定比这小孩更可爱吧!
盛景玚端着饭回来时就见到媳妇一脸迷之微笑,望着对面小孩发呆,不禁失笑。
“打了土豆烧小排,炝炒莲藕,先吃饭。”
真一看小孩被饭菜勾出馋样儿,便叫丈夫拿饭盒另一面分了饭菜,放在小孩面前:“姨姨吃不完,你这小家伙能帮忙吗?”
小孩咽了咽口水,显然饿得厉害。
但还是礼貌地问道:“真的吗?”
真一点头:“当然是真的,你把这份吃了就是帮了大忙了唷。”
这边哄着小孩吃饭,孩子妈已经正端着菜回来了,见状颇有些不好意思:“大妹子,使不得使不得,你俩吃就行了,我这儿有。”
“怎么使不得,你家孩子讨喜呢。”
真一摸了摸肚子,笑容满面:“希望我的宝宝也跟你家这小子一样懂事可爱。”
对方一听,朗笑道:“指定好,你俩就跟天仙似的,孩子能不好看呀?我家这小子幸好随了他爹,不像我长得糙,他爹秀气,长得好看,要是像了我可得哭死咯。”
她五官端正,眼神清明,看着精气神还成,是个爽朗的性子。
按理说这般双利的性子不至于把孩子养得一副营养不良,自己也吃够苦头的模样,真一担心这母子俩遇上事,便多嘴问了一句,没曾想听了一出陈世美的戏。
孩子爹长得一张俊脸,入赘到大姐家里后通过工农兵大学生选拔到首都去了,结果人家就在那儿攀了高枝想要抛妻弃子,大姐带上孩子就是去找他算账的。
至于为啥母子俩都惨兮兮瘦巴巴,实在是这人手腕高,嘴里答应入赘,却哄得媳妇将孩子送到亲爹妈那边养。男方当初愿意入赘就是因为家里穷,兄弟多,小家伙送过去后是什么情况可想而知。
真一听到这儿,忍不住诧异,难道养了几年一次都没去看看?
对方觑见她的眼神,尴尬地抿紧唇,陷入迷茫,过了许久才道:“过去是我不够称职,现在想明白了一些事,我想做一个好妈妈,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闻言,真一也没再多问,只是坚定真诚的看着她的眼睛:“怎么来不及,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
大姐怔了怔,释然道:“你说得对。”
只要有心,日子怎么会差呢?以前是她错了,把丈夫看得比谁都重要。
“谢谢你,大妹子。”
真一摇摇头,不过是随口安慰,哪里用得着这么郑重的道谢。
她说的只是自己的感悟罢了。
如果当初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如果碍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选择跟盛景玚分道扬镳,又怎么会有今天的幸福呢?想到这儿,真一转过身,冲丈夫甜甜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但她知道,男人肯定懂的。
盛景玚宠溺回视,握住她的手:“我们也会越来越好。”
“嗯。”真一凑近他耳畔,轻轻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两人喃喃低语,正巧此时火车进入隧道,哐当声轰隆声掩盖了他们的爱语,除了彼此,再也无人听到告白声。
哦,还有隧道闪烁明灭的灯光见证了这段旖旎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