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美凤也是有些慌,被丈夫这么看着,心里一点点安定下来:“对,就这么办,我去跟爹娘说。”
陈建设又说:“咱们要在这里长住,一直住在老丈人的院子里也不像话,家里不是还有一个院子吗?”
袁美凤为难道:“那院子已经租出去了。”
“不是才租了一天吗,收回来就是了。你看这里只有一间空屋子,我们一家四口咋挤?再说我一个做女婿的和岳父岳母住在一起,一个锅里吃饭,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袁美凤被说动了,擦擦手进了灶房,帮她娘拉风匣,说起了这事。
袁奶奶那脸呱啦一下就掉下来了,停下翻炒的铲子,沉着脸看着女儿:“阿凤,你老实告诉我,亲家是出啥事了?”
袁美凤不敢看她娘,埋头拉风匣,嗫嗫喏喏说:“公爹在煤场上班,偷了碎煤、煤渣出来,也不多,谁晓得被哪个缺德的人举报了,卖东西的时候被抓着了。”
袁奶奶气得胸口起伏,紧紧抓着铲子:“亲家家里条件不是不错吗?咋干这种事?”
袁美凤辩解道:“娘,你不知道,好多人都这么做,一直都没事。”
“那这次咋被抓了?你公爹不是第一次干了吧?”
袁美凤不说话了。
“你们要回来避风头,我和你爹都是一把老骨头了,不怕被连累上,但小丫还那么小,你哥嫂去得早,要是我和你爹出了啥事,小丫咋办?”
袁美凤慌了:“娘,你不管我们啦!”
袁奶奶有些寒心,这女儿嫁出去这么多年,一年到头就过年的时候回来一趟,也没往家里送过啥东西,唯一的侄女也不关心不惦记,现在出了事,倒是知道往娘家跑了。
女婿更是可恶,这种事自己不来说,撺掇女儿来和他们说!
袁奶奶如果说之前还为女儿一家回来而高兴,看到他们大包小包一副长住的架势时,心里就嘀咕了,此时就是一股股气往上窜了。
但这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还能不管吗?
她沉着脸把菜盛出来,去找老头子商量了一下,然后告诉袁美凤:“你们回来住也成,就住在这院子里,山上那院子已经租出去了,你们就别想了。”
袁美凤扭扭捏捏道:“娘,我们一家四口人,挤一个屋子里也睡不开啊。”
袁奶奶质问道:“那你们住那院子,打算给多少租金。”
袁美凤瞪大眼睛:“自家的院子,还要啥租金啊?”
袁奶奶气得想找东西捶她:“那你们是不是还准备白吃白喝?”
袁美凤嗫嗫:“咋能叫白吃白喝呢,咱们是一家人啊。”
袁奶奶那个气啊:“你们一年到头往家里买过啥东西,你们在城里吃好喝好的时候,想过我不?想过你爹不?想过小丫不?那会儿咋不说是一家人!”
这闺女没出嫁前也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咋现在心思左成这样?
见她一脸委屈的样子,袁奶奶也气不动了:“还有俩孩子的户口,我和你爸不同意迁回来,孩子是城里户口,每个月还有供应粮,要是成了乡下孩子,吃饭咋办?你和女婿是打算下地不,一天能挣几个工分?我和你爹一把岁数了,你们还想把孩子丢给我们养?”
袁美凤被亲娘骂得不敢还嘴,垂着头跟丈夫说了谈话的结果,陈建设拧起了眉头:“老两口把你哥的孩子养得那么好,我们这才回来头一天,就遭嫌弃,柳柳和壮子也是他们的孙辈啊!”
袁美凤越发觉得抬不起头,觉得很亏欠丈夫,心里也觉得丈夫说得对,爹娘就是太偏心了,从小就对她和对她哥两个样,现在对她的孩子和对她哥的孩子也是两个样。
而另一边老两口也在庆幸:“幸好把院子租出去了。”
这不知恩的女婿女儿,白白把院子给他们住,他们得憋屈死,租给沈家,好歹也是个进项呢!
袁奶奶看着那一大筐豆腐,还做豆腐给他们吃呢,吃啥吃!
她站了起来:“我给沈家再送点过去。”
沈家。
把说话说得眼睛都红了的袁奶奶送走,张小凤看着一篮子豆腐,有些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老了,最怕的就是小辈不知恩,不孝顺。”
秋苓和二姐对视一眼,笑嘻嘻地说:“妈,咱一定会孝顺你。”
张小凤笑了:“你们做的小衣裳,你们试试去。”
秋苓买的那细棉布,都让张小凤亲手做了,因为她的手艺最好。
秋苓拿着衣服出来,夏芳先去试穿了,她就站在屋檐下,借着屋里的光翻看手上的小衣,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因为长期缺乏营养,她其实还没怎么开始发育呢。
忽然有人咳了一声,秋苓下意识看去,什么也没看到,但接着,院子外头扔进来一个石子。
秋苓把衣服搭在晾衣杆上,走了出去,外头的人竟然是于永。
“知青大哥。”
于永脸上有些尴尬:“那个,我来是想跟你说个事儿。”
这表情,显然是看到了刚才她拿着小衣的那一幕。
不过秋苓脸上没有任何羞耻尴尬的意思,只是问:“啥事儿?”
于永觉得她的反应有些特别,一般女孩子此时不该感到害羞吗?
不过他也没纠结这个,把他看到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那沈建国等于用那三百块钱收买了几个人,要对你家不利,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不知道。”
秋苓皱了皱眉,问:“那几个是什么人?”
“几个混子,赌桌上的常客。”
“赌桌……”
自古以来,赌这种东西就是屡禁不止,就算是这样艰难的岁月,好多人都吃不上饭,还是有人在赌桌上赌生赌死。
秋苓印象中,就有好几个地方有地下赌场,其实就是几张桌子几副牌,就能让那些赌徒玩得天昏地暗。
她心里有了个计划,便对于永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事,对了,那些旧书你们看了吗?”
“嗯,大家都挺喜欢的,那些都是好书。”
秋苓就笑了:“那就好。”
于永看了看他,这小姑娘看起来并不怎么担心的样子,真是奇了怪了。
“你不担心吗?”于永问她。
秋苓有些意外,她以为这人是不会多管闲事的性格,这一次她可没有主动要他帮忙,也没说要给他钱。
她笑道:“知青大哥想管这事吗?但我拿不出雇你的钱了。”
于永挑了下眉:“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会怎么应对。”
“很简单啊,但凡是赌徒,手里有几个钱就留不住,肯定会忍不住去赌的,只要及时举报就好了,公安会帮我们料理这些人的。”
于永微微皱眉:“如果他们今晚就来呢?”
那问题也不大,来就来呗,她爸身上的好运符要到后天早上才失效呢,就算他们今晚来了,也做不成坏事的。
所以只要在明天解决掉这事就行了。
秋苓忽然想到什么,仰头看着于永:“知青大哥,你想管这件事吗?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在他们把钱输掉之前,来个黑吃黑,把那三百块搞到手呢。”
于永眯了下眼,这个提议,倒是让人心动。
他问:“你有什么主意?”
于是黑灯瞎火之下,两人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商量了好一会儿,最后于永对秋苓竖起一个大拇指:“看不出来你年纪不大,点子倒不少。”
秋苓就当他是夸奖自己了。
于永从地上站起来,身量一下子就高了秋苓一大截,秋苓又要仰头看他才行。“走了,对了,我叫于永,永远的永,小丫头别再一口一个知青大哥了。”
秋苓目送他走入夜色,心里挺高兴,这次不花自己一分钱,就找到了一个免费帮手处理这件事。她哼着歌心情愉快地回去了。
于永走出一段路才反应过来,沈建国用那已经不属于他的三百块,雇佣了几个人找沈家的麻烦。而这沈家小丫头更绝,直接拿那完全不属于她的三百块,忽悠自己帮她干事。
关键这还是自己凑上去的。
于永想着,笑着摇了摇头,小丫头看着老实,其实老精明了。
……
虽然对好运符的作用很有信心,在沈明富带着兄妹俩回来后,秋苓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全家,于是沈明富立即去借了一头大狼狗回来。
这年头人都吃不饱,养狗的人也少了,这狗是村中唯一的一头,那户人家几天就要吵一回,年轻人嫌狗吃得多,要杀狗,老人说什么都不愿意。
沈明富说要把狗借几天,那家人赶紧同意了,欢欢喜喜借了狗,能省下几天的狗饭,多好的事啊!
这条大狼狗背上是黑毛,四条腿和腹部是棕色的,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是一只骨架很正的大狗。
不过这大狗现在瘦得皮包骨头,眼神中有些畏缩,还有些怕人,显然是在家里过得不太好,常常被打被踹,屁股上还被火烫秃了一片。
沈家人初见这狗,对它的体型有些怕,但很快就对它只剩同情和怜惜了。
秋苓从商城里买了两条大骨头,熬成汤,给这狗泡了一碗骨头汤泡饼。
饼子是由粗面做的,人吃着噎嗓子,但狗完全不嫌弃,呼噜呼噜吃得可欢快了,尾巴直摇,吃完一顿饭,这狗就和沈家人亲近了起来。
沈家人也各自端着碗,喝着骨头汤吃着饼,全当夜宵了,只是他们吃的这饼子,是比较细的面粉做的,比狗饭还是要高级一个层次的。
“徐校长起先还不肯收鸡蛋,劝了又劝才收下,让我和卫东每天晚上去上课。他还说我俩字写得不好看,说字如其人,编辑看到稿子字写得不好,第一印象就差了,要指点我们写字,还要我们每天练一个小时的字。”
春兰边吃边和妹妹们分享在徐家的事,双颊泛红,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秋苓很为她感到高兴。
夏芳说:“那你以后活少干点,专心练字去。”
春兰道:“活还是要干的,哪能都丢给你们。”
“现在爸不让我下地,家里这点活,我一个人随便两下就干完了。”夏芳说。
“那还要做衣服、做鞋子、做被子呢。”
夏芳这下不说话了,她针线功夫确实不怎么样,也就能做几个鞋面,缝几个裤脚,秋苓则比她还差。
“再说了,你们也两个也要跟着练字,把字练好看了,总是没错的。”春兰又说。
秋苓笑眯眯地说:“那我再买点纸笔,大家都练上。我还打算买点种子,我们家院子里地方不小啊,可以种点菜吃。”
夏芳眼睛一亮:“最好养上几只鸡,咱们分出来了,这一家养三只鸡的指标,咱家也能有了吧?”又摸摸大狗的头:“咱家住得偏,要防着人,还要防山上的野物,黑子能一直留在咱家就好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了一阵,吃得肚子饱饱身上暖洋洋的,各自回房休息。
睡到半夜,大狗黑子突然吠了起来,心里一直惦记着没敢睡死的沈明富沈卫东立即跳了起来,抄起家伙就冲了出去,只见夜色中几个身影哎呦哎呦叫唤着跑远了。
黑子在追与不追之间犹豫,沈明富让它回来,它就叼起地上一个东西,屁颠屁颠地跑回来。
沈明富一看,这是一块碎皮,还沾着血,应该是从人屁股上咬下来的。
难怪那几个鳖孙叫得杀猪一样。
沈卫东欣慰地揉了揉黑子的大脑袋:“做得好!”
秋苓他们也披着衣服起来,看了看院中情形。
“那些人还真来了啊,他们要干啥?”
沈明富出去转了一圈,脸色难看地回来:“小瘪三在外头堆了一些柴草,都已经点起火苗子了,这是要烧死咱们啊?!”
众人一惊,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狠,一上来就要人命!
“沈建国这个小畜生!”沈明富骂道。
秋苓也去看了看那些柴草,起火的地方已经被沈明富踩灭了,她中肯地说:“柴草量不大,也没有浇油,应该不是想烧死咱们,而是想把院子房子给烧掉。我们搬出来第二天,房子就被烧了,我这灾星的帽子恐怕又得戴回来。而且有我们这事顶着,人们的注意力都往这边来了,老宅那边也能缓口气。”
但即便如此,这心思还是太恶毒了。
沈明富就要去找沈建国要个说法,秋苓拦住了:“爸,他不会承认的,而且能要个啥说法,就算他认错、低头、道歉,咱们这口气就能咽下去吗?”
大家一阵沉默,寒凉的夜色中,脸色比夜色还冷。
光道歉怎么能让他们解气。
秋苓凉凉说:“对于老宅那边,必须让他们自食恶果才行。”
第二天一早,惦记了一晚上,整个晚上没怎么睡的沈建国终于按捺不住,自己跑去一看,山上那沈家的院子好好的呢,啥事没有,完全没有烧过的痕迹。
他心里就沉了沉,竟然没成!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他也不可能主动去联系那几个赌徒,只能黑着脸回去。
妈的!拿了他的钱却不办事,一群瘪三!
然而到了下午,却有两个公安进了村。
社员们看到那一身公安制服,就大气不敢出了,这是发生啥事了,他们队上也有人犯事了?
他们第一个想的就是沈家,沈明德更是脸色惨白,以为自己是被宋有志连累了。
他慌慌张张跑回家,狠狠甩了宋桂兰一个巴掌:“让你离婚你不离,你要把老子给拖死才甘心是不是?”
沈老头沈老太也哆哆嗦嗦,杀了宋桂兰的心都有了,沈老太甚至亲自下场打媳妇。
要知道她这些年来,对外一直是一个慈祥老人的人设,尤其和这个大儿媳,在表面上,那是相处得要多和谐有多和谐。
宋桂兰也吓到了,被丈夫和婆婆这么一打,情绪崩溃之下,尖叫一声和他们厮打起来,打得本就乱糟糟的院子里更是一片狼藉。
等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才得知那公安根本不是来他们这里,而是去了山坡上的那个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