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朔丘充斥着清越婉转的鸣奏之声,一派安乐祥和的仙族盛景。
少凤在玄圃台转着圈的找炎顼,却没有一个人能向她透露朔王的踪迹。
此时她正指挥着阿瞒乌在后殿鞭笞几个灵卫和侍从撒气,气焰正炽时,炎顼踏着疏懒的步子,气息暗沉的入了后殿。
少凤手腕一抖,端着的茶杯险些摔碎。阿瞒乌更是吓的脸色煞白,忙不迭跪在了殿门前磕头,脸上的肉微微颤抖,额上冒出冷汗来。
少凤原本悠然倨傲的狠辣模样,瞬间收敛,嘴角艰难的挤出笑来,看着炎顼,柔弱无骨的开口:“表,表哥怎么突然出现了,找不到你我好着急,他们个个都没用,连你去哪儿了都不知道。”
炎顼负手站在原地,看着少凤,狭长的冷眸中凉薄而疏懒,他声音中透着一丝寒意:“表妹好兴致,不如继续留在这里尽兴,就不要上殿了。”
“表哥……”少凤一脸幽怨,扭着腰肢上前来扯炎顼手臂,炎顼闪身入了寝殿,声音冷冷飘向身后:“更衣。”冰凉的眼锋一扫阿瞒乌,阿瞒乌立刻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迈着急促的小碎步跟了上去,进了寝殿还顺手关上了殿门,生生把跟上来的少凤关在了门外。
木垣带着青玥到了玄圃台更衣处,一张朴实无华的黑脸对着青玥嘿嘿一笑:“今天你可要盛装打扮,去玄圃台参加夜宴。”
“我?”她吃了一惊,她可是个炉鼎身份,能参加玄圃台的夜宴?
木垣大手一挥,“仙门夜宴主上想让谁去让谁去,谁能管得了,你就放心去。”
话虽是这么说,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这是图什么?
木垣看起来粗条,实则是个心细的,见她忐忑,对她宽慰一笑,“主上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你就放心去吧。”
她沐浴完,引使仙娥拿出了一件水光潋滟的纱裙放在了她的面前,却是分外眼熟。
唔,这不是被她扔了的那条花天价买来的裙子么。她穿上了裙子,引使掩唇轻笑一声:“姑娘穿上这身简直就是沧月青神再生。”
她看了引使一眼,眼前引使满脸褶子,一头银发,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你知道沧月青神?”青玥问道。
“看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沧月青神,只是现在沧月没落,没人提了。沧月女子皆美,沧月青神更是冠绝仙域。”引使一边帮她梳头一边说,“这件衣服是碧纱阁跳水宓舞穿的舞裙,就是仿当年青神的衣裙做的……”
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象着青神的风姿,她神色有些出离,一瞬间,脑中突然浮现出了三头灵偶的样子。
沧月青神死了,沧月女子毫无庇护,沦为灵偶……她眼眶有些湿,喉咙堵的难受。
等她华服重饰出了更衣处,木垣看着她,激动地直搓手,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沓云梯符塞给了青玥,“给,以后用得到。”说完得意的朝她嘿嘿一笑:“这东西我有的是。”
……她才发现,原来这东西还有炫耀荣宠的功能。
阿瞒乌满脸滴汗的伺候炎顼换好了一身华贵礼服,然后躬身跟在炎顼身后,出了寝殿。少凤嘴巴颤了颤想说什么,却被阿瞒乌一个眼神逼了回去。虽然她骄横,但心中却是真的有些怕炎顼的,即便不甘,还是乖乖的留在了后殿中。
等炎顼走后,只好又拿灵卫侍从撒了顿气。
炎顼迈着松散的步子,登上了正殿中的主位。
一时间殿中仙宗宗主们都噤了声,一齐站起身,个个神色恭谨的望着正殿上首落座的朔王。
他懒散的侧身坐下,冷白修长的大手从阔大广袖中挥出,殿中众人如同解了咒法般,神情一松,齐齐俯首,恭敬道:“见过朔王。”
然后殿中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祥和。
青玥颔首低头,迈着炉鼎该有的乖巧步伐,被引使带着进了玄圃台正殿。
甫一进殿,就感觉到一片密密的目光向她投射而来。
她心中略虚,微微抬头看向殿中灯火通明处,看到炎顼就坐在殿首主位,眸色散漫幽深,束发结冠,暗沉贵重的黑色外袍滚着金色的边,衬的他那张极致俊美的脸,更显威势。
“这就是虫祸中朔王收的那个炉鼎。”
“啧啧、果然绝色啊。”
“果然尽得青神风韵。”
“据说此女就是青神的后人,沧月王女。”
“……”
她耳中听着殿中嘈杂切切之声,低着头,一条百米长的道走出了上刀山下火海的感觉。
阿瞒乌殷勤的迈着小碎步迎她上殿,安排她坐到了炎顼身边的一个位置。
满殿仙族长老皆瞠目结舌的看着她坐到了炎顼旁边,比正式封了侧侍的洛镜还高了两个位置。殿中人都知道洛镜可是仙帝亲赐给炎顼的人,如今地位竟还不如一个炉鼎。
青玥硬着头皮坐在了炎顼下首,嘴上挂着笑,心中却翻了无数个白眼,不知道又是给谁立的靶子。
可炎顼毫不在意的朝着她淡笑,端起案前酒杯喝起了酒。
此时坐在下下下首的洛妃眼中简直要喷出火来,看她的眼神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也是,炎顼这么做就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她的脸啊!
第二十六章:夜宴
她歪头看向炎顼,低低咬牙切齿,“干嘛这么大张旗鼓,嫌我命长。”
炎顼狭长好看的眼睛微一眯,笑了起来,“不在如此场合显示荣宠,以后还怎么护你。”
“?”她有些懵,感觉有些跟不上炎顼的步子,之前还是做小伏低低眉顺眼眼观六路的生存风格,这怎么才几天,画风就变了。
这时,殿中洛镜下首坐的净淼宗宗主江源子举起了酒杯,抖着白眉哈哈一笑,站了起来。
“之前听说朔王新收了位仙子,今日见了果然绝色,我看这位仙子穿着我们净淼宗水宓舞的碧水裳,想来是要给今日宾客跳水宓舞的,老朽期待的紧哪。”
青玥抖了抖眉毛,这屁股还没坐稳呢,坑就来了。
她看向炎顼,炎顼疏懒的靠在王榻上,眼皮都没抬一下,端着酒杯默默喝了口酒,突然勾唇淡笑着对她说:“那就跳吧。”
“?”今日的连环震惊有些多,让她有些凌乱,她大睁着眼看炎顼,满脸写着我不会,我不行,别害我……
炎顼显然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但并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撂下酒杯说道:“一人独舞甚是无趣,让碧纱阁的仙子们同青玥共舞一曲吧。”
这下连胡乱应付也做不到了,要在同行的衬托下把脸扔到地上踩了……
她明晃晃的看到下下首位坐着的洛妃,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净淼宗一直走的是后宫路子,历届西鸣之主选出的试炼女修多是出自净淼宗。净淼宗是水属性修炼门派,水属性女修大多貌美,身段轻盈,是做道侣的上佳之选。
自从炎顼继任西鸣封地后,净淼宗的后宫路线就有些走不下去,十年来没选一个试炼女修入后宫,唯有一个洛镜,还是因为一曲水宓舞,曲线送到仙帝那里,被仙帝收了,后来赐给了朔王。
如此,这洛镜便是他们净淼宗唯一的仰仗,因此看到洛镜受辱,作为宗主他是不可能不出来说话的。
青玥磨磨蹭蹭站了起来,这时炎顼突然也起身,蓦然将她向怀中一拉,附到她耳畔低语,“水宓舞是第一任青神祭拜地源神木时即兴而舞的,上古青神亦修习养体术,身体轻盈若羽,你凭本能跳即可。”
她蓦然看着炎顼,这时炎顼已经重新坐回了榻上,懒懒的端了酒杯,神色清冷的饮起了酒。
即兴而舞,亦修习养体术,身体轻盈若羽,凭本能跳即可?她在心中把炎顼的话捋了一遍,瞬间通透。
而刚才炎顼那番毫不掩饰的亲昵举动,被殿上众人都收入了眼中。
洛镜神色显然又寒了几分。
而江源子却悠然的捋着胡须,一副十拿九稳的样子。
他心中清楚,净淼宗的仙子,跳水宓舞之前,都是要吃水宓丹的,这样才能使身体轻盈若仙,效仿上古青神。而眼前的青玥,不但没有灵力,也不可能有水宓丹加持,怎么可能跳得好水宓舞。
沧月青神王女,连水宓舞都跳不了,岂不是笑话,不但体现了坐的再高不过是个炉鼎,也顺便再次向世人昭告,沧月族气数已尽,而他净淼宗的女修,更能代表青神正统。
青玥看见江源子面有得色,心中雪亮,她这支舞,无论如何都得跳好,不然不光是她,整个沧月族都得沦为笑话,别想在翻身了。
她心中一定,再抬起眼时目光变得锋锐起来,整个人突然焕发出难以遮挡的神族气度,仿佛蓦然换了个人。殿中众人纷纷停箸,都定定看向了青玥,一瞬间恍然如梦,似看到了青神复活。
这时殿中鱼贯而入一群穿青色衣裙的舞姬,摆成个三角形的阵仗,只等青玥入局。
她目光平静,踩着悠然莲步入了舞阵。
既然是即兴而舞,那就当在座的都是木头,凭元灵指引,舞于山林。
她莹澈的美目一闭,殿中箜篌声响了起来。
随着乐声,青衣舞姬皆凌空腾起,她听着轻灵乐声,在舞姬们纷纷落下之时,陡然脱众人而出,翩若惊鸿。
一众舞姬恰成了陪衬。
养体术不是白练的,乐声中,她身体纤柔似绸带,流云般舒展。一瞬间水光潋滟的裙袂飞拂如波,轻纱水袖溯空欲回。
乱雪萦风中,凌空的莲步似破浪而行,仿如一只捉不住的蝴蝶,在清风中在山林间,蹁跹若羽,灵动似飞。
她闭着眼眸在殿中纵情而舞,一时间殿中众人仿佛都被施了定身法,似乎都被这乐声和舞姿拉到一个化境之中,在此境中,万古长青的神树之林被风拂过,传出低密的沙沙之声,仿佛古老的呓语。一滴一滴至纯清泉,落入幽潭之中,一下一下击打着心扉,当最后一滴灵泉落下时,化境碎裂,青玥落入众舞姬之中,缓缓睁开了眼。
众人仿佛瞬间梦醒。
看着眸光清澈的青玥竟都语凝。
有人忽然声音颤抖含着哭腔:“这才是青神的舞姿啊,这才是水宓之舞啊!”
殿内立刻躁动起来,好多仙宗长老抹着泪,呜呜低语,“青神已逝,沧月悲矣。”
逐渐哀伤扩散,竟有人击节而歌,“万古之青,渺渺哀鸣,苍苍水舞, 8888。”
一时殿中尽是一股怀古伤今的悲情气氛,若叫不知晓前因后果的人看了,八成会以为这些人都是沧月遗老。
江源子抽动着嘴角,深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洛镜脸阴的能滴出水来,一脸埋怨的瞪着江源子。
只有上首坐着的炎顼最为淡定正常,他突然清了清嗓子,划破了整个殿中的氛围,这时殿中众人才纷纷回归理性,惶恐的恢复了正襟危坐,看向了殿中上首。
炎顼靠着戗金的王榻,从宽阔广袖中伸出冷白修长的手,对着她漫不经心招了招。
青玥穿过众人注视的目光,脊背平直,端庄肃穆的走到了殿上,刚刚站定,炎顼已从坐榻上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她手腕,对着殿中众仙尊长老,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声音温和平缓:“青玥乃水灵之体,于朔丘有大用,觊觎者,便是与朔丘为敌。”
他面上看起来和颜悦色,字字句句中却透着不容置喙的杀意。
众人听罢皆面上一冷,齐齐向着上首一揖,庄重答诺。
但一坐下,几个后排的老家伙立刻就捋须浅笑,仿佛还在揣摩着‘大用’二字。
青玥望了炎顼一眼,原来他说的“不在如此场合显示荣宠,以后还怎么护你。”就是在此大宴上将她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她现在是朔丘的人,若是觊觎她,那就是和朔丘作对?
可这么做完全是多此一举啊,她人在朔丘,谁能觊觎到。
反倒徒惹了是非。
她端起面前的酒盏,正在思量炎顼到底是什么心思,殿外传音鼓响了一声,就听殿门处的引使报:“庆地世子觐见。”
殿中突然嘈杂声起,坐下有人在议论巫族发难,庆伯已经身陨了的消息……
炎顼下颌微抬,冷眼看向了大殿下首入门处。
这时一位谪仙般的清隽男子走进了殿中,步履洒脱,神色清冷。抬眸扫过青玥,到了殿上主位前揖礼,“见过朔王。”
是庆颉没错,只是看起来比虫祸时憔悴了许多。
炎顼放下手中酒盏,幽凉的眼眸望向庆颉,“今日仙门盛宴暂且不谈封地之事,赐座。”
阿瞒乌殷勤的上前,要引庆颉入席,庆颉没动,仿佛没看到阿瞒乌做出‘请’的动作,他微沉唇角,“我此次来朔丘并不是来赴宴的,而是想和朔王商议,巫族计划开战侵吞庆地之事。”
炎顼闭目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神色已恢复了惯常的冷暗无波,“讲吧。”
“巫族若侵占了庆地,等于深入了西鸣,亦威胁到朔丘。”他顿了顿看向炎顼。
炎顼不置可否,仿佛根本没在听。
殿中众人听到此话,神色都突然凝重,切语声更大了一些……
庆颉侧身看向殿中,声音清朗,“巫族并不想离开祖居神木山,侵占庆地只是因为神木陨落地气不聚,巫族后辈修行无望,这是他们的存亡之战。”
“既如此,庆世子打算怎么办?”炎顼声线毫无起伏,打断道。
“我已和巫族十位大巫商定,亲去仙域为他们找来若木之根,移植于神木山,来保证他们地气不失。巫族亦答应我,在我找回若木之根前安守神木山。”庆颉冷清清向殿上一拱手,“行此事需要朔王允,并由朔王告知仙域相助。此事若成,整个西南才能安定。”
听到这里,殿中人神色都轻松下来,众人目光皆齐看向殿上炎顼,她也瞅向了炎顼。
炎顼如刀的眼锋一扫众人,薄唇微勾轻笑了声,“准了。”然后淡淡道:“可还有愿。”
这时庆颉将目光转向了青玥。
就听庆颉开口:“承载神木需要水灵之体,所以此行还需要青玥仙子相助。”
青玥眼中一道惊雷……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她看到炎顼直起了脊背,身体微微前倾了些,手中酒杯一晃不晃,殿中突然极其安静。
就在俩人胶着的瞬间,她脑中也没闲着……敢情炎顼早知道了庆颉要来向他要人,所以他才大张旗鼓将她带上殿,昭告西鸣她是朔丘的人。为的是让她出了朔丘也能得朔丘庇护。
凝视了庆颉几息,炎顼突然温和散淡的笑了,“既如此,就赐青玥朔丘仙使的身份,与你同去仙域。”
说罢,他起身拉住她手臂,站到殿前,唇角挂着淡笑,俯视众人道:“神木之根,只有水灵之体可盛,若有人阻我朔丘大计,”他暗眸幽冷,环视一周,声音充满寒意:“虽远必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