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漫画的原作者, 吉又老师也受到了相当的关注。《同座》是她的处女作, 所以也可以说她是首战成名的天才漫画家了。但让大家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她创作了如此优质的作品,更因为她的另一重身份——据说她是有着‘日本动画电影奠基人’之称的动画大师宫田骏二的关门弟子。更让人想不到的是,她是个中国人,也是宫田骏二收过的,唯一一个非本国人的弟子。
因为路上塞车,瞿双双几乎是压着线抵达的发布会会场。刚刚一到KA社的大楼, 她就由工作人员护送着从员工专用通道直接去到了化妆间。
“对不起,我来晚了。路上有些塞车。”瞿双双一到现场,就不停地跟主办方道歉。她谦卑地鞠着躬,和工作人员一一打过招呼。
“吉又老师,请跟我来!”瞿双双刚化好妆,就被场助一路领着去到了演讲大厅。
瞿双双掀开后台的帘子往演播厅里面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有点晕。里面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空气里的温度似乎都因为这夸张的人数而比外面高了一两度。
“吉又老师,请进去吧。动画制作方都已经到场了。”场助见瞿双双在门外驻足,忍不住礼貌地催促了一下。
瞿双双:“抱歉!”
虽然已经跟着自己的导师出席过无数次活动了,大场面她也见得不少了,但以前有导师罩着,她几乎都不用说话。这是她第一次,单独参加这么大型的宣发会。
瞿双双今天化了一个很清淡的裸妆,穿了一身白色的棉布裙,头发扎起来在脑后挽成一个花苞髻。今天的装扮让她充满了少女感,而且因为发型的缘故,她本来就只有巴掌大的脸显得更小了。这样整个人都是小小只得样子,看上去特别可爱。
瞿双双甫一上场,主持人就立刻热情地介绍:“这位就是我们《同座》的漫画作者,吉又老师。哇,吉又老师看上去很年轻呢。”
场下观众群里“哇……好可爱<3”“吉又老师我爱你~”“太可爱了,这简直是犯规!”之类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瞿双双忐忑地在放了她名牌的位置上坐下来。
“我宣布,我们的宣发会正式开始!首先,我们要给大家放出的是动画的最新PV,请看大屏幕。”主持人激动地指向场内的大屏幕,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
——我等你回来。
PV最后一帧定格在了少年目送载着少女的火车远去的画面上。
场内一片寂静,都还沉浸在精没的画面、音乐和温暖感人的剧情里。
“那个……”主持人轻咳一声,“接下来进入我们的提问环节。”
一开始问题都是冲着动画制作方去的,毕竟这次的主题是动画的宣发,活动也是他们主办的。
等到动画这边的问题问得差不多,大家的焦点自然就转到了瞿双双这个新晋漫画家身上。
“吉又老师,听说您是中国人。能谈一下您在这里的求学之路吗,有什么特别艰辛的地方吗?我们对于宫田老师关门弟子都感到很好奇。请问这其中有什么机缘吗?”
这个问题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日本人虽然很有礼貌,无论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但潜藏在骨子里的种族歧视仍然无处不在。在日本工作的中国人,其实是很难融入主流文化中的,大部分时候,中国人都是自己抱小圈子。像瞿双双这样以外国人身份在主流漫画界打出名声的,还是头一回。
瞿双双将话筒移近一点,用流利的日语答道:“首先,我想感谢我的导师,宫田大师。说实话,我是机缘巧合下参加了宫田大师在东京艺术大学开办的明星漫画班。虽然一开始我也是奔着‘成为宫田大师’弟子的这个目标来的,但同班同学都很优秀,能和这些优秀的漫画人在一起学习、一起探讨,我觉得很荣幸。我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我其实真的没想到宫田大师最后会选我作为弟子,因为和同期相比,我不是画功最好的,也不是鬼才点子最多的。但我想,如果硬要说理由,可能是画作里传达的精神吧。是导师给了我机会,能深入地接触到这一行,也了解了所谓‘漫画人’的精神是什么。我和我的导师,都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传递希望和温暖。返璞归真,嗯,我想用这个词来概括最合适。”
瞿双双发完言,台下安静了不短的时间。
大概是他们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静的小女生面对这个略带尖锐的问题,能够毫无畏惧地侃侃而谈。而且她的回答也算是滴水不漏,将多方情绪都照顾到了。这和他们最初的预想倒是不一样。
于是接下来的提问便友好了些。
“吉又老师,能谈谈当初的创作初衷吗?坊间传言说这个故事是根据你亲身经历改编的,请问是真的吗?”
瞿双双握着话筒的手指紧了紧,而后她坦然答道:“是的。漫画里的很多情节的确是我的亲身经历。一开始也谈不上什么创作初衷……其实这部漫画的原稿在很多年前就有了。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就想说用漫画来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后来来日本学习,因为一开始课业繁重,就暂时搁置了一段时间。后来顺利出师后,我又重新开始画这部漫画。一开始并没有想到发表什么的,真的就是想给自己留个纪念,也算是完成多年来的一个心愿吧。但是机缘巧合下我的导师看到了这部漫画,他觉得我应该发表出去,于是我就听从了导师的建议。”
她的坦诚,瞬间让台下的媒体激动了一把,顺着这个问题的尾巴追问道:
“那么吉又老师,请问您在现实中和男主角也在一起了吗?”
这次瞿双双停顿了不短的时间:“……没有。”
记者们识趣地不再追问,转而转向专业方面的问题。
宣发会顺利结束。很多粉丝都激动地想要和瞿双双握手、拍照。她们举着漫画,大声地叫着瞿双双的笔名。
本来主办方并没有安排签名合照这个环节。
但瞿双双一想到很多人是不远万里特地赶过来,就觉得还是应该满足一下粉丝的要求。
瞿双双和工作人员商量后,安保人员牵了一条安全带划出一个范围,让粉丝们按秩序排队等候。瞿双双则走下台去,和她们一一握手合影。
瞿双双在走近粉丝群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从安全出口离场。
因为他走得很快,所以瞿双双只看到一个背影。那背影很像她记忆中的一个人。虽然比起那个时候,似乎又高大了一些。
瞿双双下意识地迈腿想要追过去,却被保安们拉住了:“吉又老师,请小心。不要再过去了。”
就这么一阻一拦间,男人已经消失在了人潮里。
瞿双双略微有些失落,但很快又自嘲地想——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毕竟,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双双真的长大了,变得很优秀了~ 大家猜猜她用的笔名为什么是‘吉又’?今天九点还有一更哈,大家别走开~
第五十章 (二更)
发布会结束后已经很晚了。瞿双双回到家中, 洗了澡就直接躺倒在床上。
虽然身心俱疲, 她却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她漫无目的地刷着微博,过了一会儿, 又像强迫症一样地去百度周承骁的名字。
这是她多年以来的一个习惯。虽然他的人生,她已经无法参与,但至少, 默默做一个旁观者,还是可以的。
刚出国那两年, 还搜不到他的名字。但是渐渐的, 关于他的词条就多了起来。一开始全是他的论文在xx杂志上发表、各类科研成果, 然后是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手术操作大赛得奖,再然后是医院分科室的名单……现在他的名字已经出现在国内最好的医院的顶尖科室里了。
而今天,瞿双双在H医院这周的门诊排班里看到了周承骁的名字。她看着他名字旁边的职称,心想,周承骁大概是她知道的, 最年轻的主治医了。
他果然实现了他的梦想, 真好。
手机里的Line忽然弹出一条消息。
麦田里的守望者:【恭喜《同座》官宣!】
瞿双双嘴角微微上翘, 迅速打字:【谢谢!】
这个叫‘麦田里的守望者’的网友, 是她漫画的第一批读者,也是从始至终不离不弃,一路陪伴着她,见证着她成长的忠实读者。
两年前,她开始在网络平台上连载这本漫画。那时候都还没几个人看,这个ID就经常出现在她的主页里了。她的每一次更新, 守望者都会仔细地留言。而且不是那种灌水式的留言,而是像朋友那样,推心置腹地和她认真探讨剧情,好与不好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她的那种。
这对一开始还有点找不到方向的瞿双双来说,真的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慢慢的,瞿双双的读者逐渐多了,连载的平台也开始升级了——她终于有资格在主流漫画杂志上连载了。但无论她连载的地方换到哪儿,‘守望者’都一直守在她身边。她当时开了一个个人博客,自我介绍里写着中国籍。守望者会经常去她的空间给她留言。从那时候起,‘守望者’给她发私信,用的就是中文了。瞿双双瞬间就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再后来……两人就在Line上加了好友,话题也从漫画聊到了生活、理想。
除了守望者知道她是‘吉又’之外,两人从来没有互相曝马。瞿双双觉得这样的距离刚刚好,有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朋友时不时听她倾诉、发牢骚,也挺好的。瞿双双甚至不知道这个‘守望者’是男是女。虽然‘守望者’说话有些直男风,不过她猜应该是个妹子。毕竟……看少女漫的男人真的……太太太少见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东京这边已经快凌晨2点了。
瞿双双想了想,回复:【睡不着。我今天看见一个很像他的人。】
他,指的当然就是周承骁。守望者是知道周承骁的存在的,因为瞿双双跟他聊到过这个人物的原型,后来就顺藤摸瓜地聊到了她的旧事。
麦田里的守望者:【你的神谷君?】
瞿双双:【嗯。今天在宣发会上,感觉好像看见他了。背影很像。】
瞿双双:【但我想应该是我看错了。他现在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怎么可能在日本。】
麦田里的守望者那边很久没回复。
瞿双双想,也是他睡着了也不一定。
过了一会儿,麦田里的守望者那边才弹出一条消息:【那万一真的是他呢?】
这次轮到瞿双双沉默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又说:【你既然一直想着他,就没想过回去找他?】
一般瞿双双不想说话的时候,麦田里的守望者都会细心地转移话题,或者直接说晚安让她早点休息。
今天他却像是忽然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步步相逼。
瞿双双隔了很久很久,才回:【一步错,步步错。现在何必还去误人误己?徒增伤感罢了。】
瞿双双:【很晚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麦田里的守望者:【好的。晚安。】
瞿双双其实也没睡,她只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她有无数次在梦里梦见自己没有出国,她和周承骁顺利地一起高中毕业,他去了最好的医学院,而她去了同城的美术学院。两人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也能常常见面。然后一起大学毕业,一起工作,一起规划他们的未来……
梦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连细节都清晰到让人以为是真的了。然而梦醒时,她总是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蜷缩在自己那狭小的公寓内……
所以她将想象中的他们的结局画成了漫画,这才有了今天的《同座的冰山神谷君》。
又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会儿,瞿双双终于慢慢睡去……
然而没睡多久,她就在一阵剧烈地胃痛中醒过来……
她挣扎着爬起来,从床头柜里摸了两颗药吞下。
胃痛已经是老毛病了,主要是长期作息不规律,经常忘记吃饭造成的。昨晚她忙着宣发活动,就又忘记了吃饭,后来回家太累,也就懒得吃了……没想到她的胃马上就提出了抗议。
瞿双双按着作妖的胃,看着卧室雪白的天花板苦笑了一下。就算今天她的事业做出了点儿成就,可是生了病,也依然连个能帮她倒杯热水的人都没有……
……
瞿双双等着胃疼慢慢缓过去,而后爬起来洗漱穿衣,去赶早班的电车……
她抵达宫田工作室的时候,有好些同事已经开工了。大家对她点个头,又各自忙各自的事去了。
瞿双双打开电脑上的草稿,正在对比上色方案的时候,她的导师宫田忽然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双双,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瞿双双立刻起身,抱上笔记本就去了宫田的办公室。
宫田示意她关上门,而后和蔼地挥了挥手:“坐吧。”
瞿双双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宫田老师,您找我是……?”
宫田:“恭喜你!”
瞿双双知道他说的是动画化的事,有些羞涩地低下头:“谢谢老师。”
宫田:“昨天官宣我没能去现场,不过我看了直播。”
瞿双双受宠若惊:“老师您太客气了……”
宫田:“你没想过回中国吗?”
瞿双双:“啊?”
宫田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
宫田:“你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问?”
瞿双双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想,她大概是知道的。
宫田:“双双,你是我教过的,最有灵气的弟子……也是最让我担心的。”s
瞿双双:“老师……”
宫田:“但我时常觉得你不是完整的你。你人在这儿,心却在别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瞿双双垂下眼皮:“对不起,老师……”
宫田摇了摇头:“今天你画出了《同座》,那是因为这正是你缺失的那块儿东西,你的灵魂所在。你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你画了出来,然后成功了。但是之后呢?之后你打算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