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靳早前便命人将后院中的池塘清理了一番,又种上不少荷花,这时已是满片盛开, 如出水芙蓉娇嫩美丽。池中水质清澈,水面上拂过清风, 吹来凉意, 加上满池点缀的荷花, 单看着便十分赏心悦目。
入夏后顾言靳见阮白几乎每天都往后院的池子跑,便是知道自己所做的安排是值得的。
小姑娘体质偏寒,这会儿天气虽稍许炎热,但也不到要用到冰块的时候,而他也不想小姑娘热的无精打采, 因此着手为她重整好了后院将近荒废的池子。
近些日子淮南一处下了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 来势汹汹, 那边本就洪涝频发, 皇帝曾拨了不少银两下去命人重修水坝,却仍不见效,今年又起了洪灾,殃及百姓诸多,一时之间涌现了不少难民。
然谈及治水抚民一事时,却是无人敢应。以前去尚是有油水可捞的好差事,
而现在事情闹大发了,谁若再去管这种事皇帝一怒之下彻查,岂不是惹的一身腥味无法脱身。
下朝之后皇帝寻顾言靳私议,他便推了连司。皇帝只是凝视他许久,像是在揣度他的用意。
顾言靳也不怵,他深知皇帝多疑的性子,若是他遮遮掩掩旁敲侧击要皇帝选连司,反倒会引起怀疑,倒不如直接坦诚推举,把自己放在一个公平公正,只是单纯为了治水一事而推选人才的位置上。
显然,顾言靳的做法是对的。
皇帝在他有条不紊地道出连司适合的原因后,疑心消退,再者无人肯接命本就令他大失所望,得知连司愿意后心里对这个没什么印象的儿子倒是多了几分欣然。随之便将此事交与俩人操手商量出方案后再上报于他。
也因此顾言靳最近这段时日都没什么时间能陪小姑娘,便连膳食也是匆匆用过就离府了,他心底不是没有遗憾,只是不得不如此。
若他再不有所准备,能够令人磋磨,只怕前几回的事还会再重蹈覆辙。
只是顾言靳不知道的是,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为此惆怅。
……
“世子哥哥又出去了。”
阮白坐在顾言靳为她搭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据说是从秦九哥哥那儿得来的玩意儿,卿姐姐府里也安了一个。只是阮白托腮看着不远处小狗儿在池边伸出爪子去碰水试探的模样,却始终开心不起来。
她弯腰拾起一颗石子,往水里扔去,哼哼唧唧的满是委屈。
“他都好一段时间都是这样了,我话都还没说完呢就放下碗筷要出府了。有时候晚膳都不回来陪我用,他在外面肯定也没吃,我都看见有几回他吃了几个房里的糕点,他从来不喜这种甜食的。还有前日午膳也没有回来!”
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都皱成了包子样,锦玉不由莞尔,出言安抚她。
“世子政事繁忙,姑娘不是也清楚吗?”
阮白闻言又拾了一颗更大的石子扔进池里,舒了口气哼道,仿佛扔的不是石子而是世子,“我不管,世子哥哥下回若再晚膳不回来吃,我就……”
小姑娘咬着手指想了好半天,才愤愤接道:“……我就三……两天不理他!”
锦玉拍掉她咬着的手指,无奈摇了摇头。又想起前些时候双易颇不自然托她询问的事,唇角露出些许笑,想了想,微微俯下身开口。
“姑娘变了许多呢。”
阮白怔了下,回过头来看她不解:“有吗?”
锦玉浅浅一笑,“当然有了。以前小姐遇到这样的事时……”她顿了下,怕小姑娘不理解,又笑着举例,“像未出阁时将军常去操兵晚归,姑娘是十分体谅将军的,从不说半点多余的话怕将军担心,又或是初来世子府时顾世子常不在府,姑娘绝口不提,丝毫不在意。”
“但如今姑娘对世子牵肠挂肚,又愿意将这些不满向世子说出,奴婢也很惊讶。”她话里意有所指,又点到为止便不再多言。
阮白咬了咬唇,眼里闪过迷茫,视线投向已经试探完并下了水玩的欢快的小狗儿,小声嘟囔着:“世子哥哥是很重要的人嘛,而且我以前也很想爹爹呐。”
锦玉觉得有点头疼了,见小姑娘又轻声哼起了小曲儿,试探性问道:“姑娘觉着顾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便见阮白眼眸陡然一亮,如同炫耀似的掰着手指头同她一个一个数。
“世子哥哥特别好!温柔、体贴、细心……”锦玉听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只觉得倘若不是自己认识顾世子,光听姑娘这一番说怕是觉得哪位天神下了凡。
晃了晃头,锦玉小心打断阮白,迟疑了会儿,方才问出口。
“那姑娘……心悦顾世子吗?”
“心悦?”
阮白茫然地看向锦玉,手指无意识抓上长绳,低下头轻轻荡了起来。
锦玉亦没有出声,留给她时间慢慢思考。
悄无声息地,风轻轻拂过,吹起垂落的青丝缠绕在吊起的长绳。阮白忽然想起那日在床榻上顾言靳也这么缠过她的发丝,轻轻柔柔的,指尖的温度却好像由缠住手指的发丝一点点传进了心里。
她有些不知所措,缓慢眨了眨眼,抓着长绳的手指始终没有放松过。
“我不知道。”
阮白停下了晃起的秋千,起了身,风也就停了。垂至腰间的青丝柔顺地一倾而下,发色乌黑,像极了浓墨的颜色,衬着白皙的肤色,在阳光下白的耀眼,又通透的脆弱。
“锦玉,我不知道。”
锦玉看着阮白走向池边朝小狗儿招了招手,眉头轻皱着,似乎还在想方才的问话,叹了口气。
她看得出姑娘对顾世子一定是有意的,否则方才她说及世子时不会是那样的神色,眼眸熠熠生辉,仿佛在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明亮了。
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
时机问题罢了。但这么逼总不是个法子。总得她自个明白。
锦玉收起叹息,身边恰好有下人来报有人想见她,她顺着视线看过去,瞧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眼中掠过深思。
“奴婢见过锦玉姐姐。”
晴儿规规矩矩地福身行礼,锦玉轻颔首,示意她有话直说。
她便忙瞄了瞄四周,“锦玉姐姐,这儿有些不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
锦玉也不怕她搞些什么小动作,闻言便带她走至隐蔽处,抬了抬下巴:“说吧。”
晴儿这时方才低语细说,细细碎碎的声音被风吹过的声音盖过,语毕垂在身侧的手紧张不安地揪着衣角,静候着回复。
听罢锦玉沉吟片刻,看了眼兀自逗弄小狗儿的阮白,抿了下唇似乎在思索,又回过头睨着面前的婢子,良久,缓缓点点头。
晴儿见状顿时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喜色,忙又行了一礼便匆匆回去了。
看着晴儿离去的身影,锦玉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个婢子倒是胆大。
不过她也正好需要。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啾 小兔子不久就要知道了!
操碎了心qwq
第47章 令府之邀
时过境迁, 待到顾言靳同连司将治水一事安排好, 且连司亲自前往淮南后,夏天的脚步也慢慢走到了一小半, 到了最热的时节。
他也便终于闲了下来,有了时间陪会儿委屈了好些时候的小兔子。
虽然还不清楚小兔子心里对他到底只是单纯当成兄长,还是……会有别的心意。但只要她表现出一点点的在意, 顾言靳便觉得足够了。
反正时日还长,他等的起。
只是有些事情还须尽早解决了。
前段时间锦玉来寻过他, 提起令曼可能会有些什么行动。顾言靳寻思着不能总将一个不安分的因素一直留在身边, 万一危及到小姑娘, 真出了事,只怕都悔不及。
早之前他也确实想过该把令曼送回去了,以往她老实待在北苑,不常看见她,他也便几乎是不记得府里还有这么个人。
而许是越发近了当初和今母约好的时间, 令曼开始急了, 在府里看见她的次数便大大增加。
按照双易的话来说, 可以算是阴魂不散。
而当他正准备书信给令府时, 恰巧令府也来了信,信里道是想接令曼回府,不好再叨扰。正好合了顾言靳的意,便命人准备送令曼回去。
阮白作为世子妃,自然是也要去寒暄几句送一程。顾言靳让她不必去见,但她不愿落人口舌, 平白让世子府受人非议。
再者不过就是在门口见个面送一程,也不会有别的意外发生,阮白便坚持要做,顾言靳拗不过她,也就随她去了。
虽是对着顾言靳说不会有事,阮白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波动。
上回令曼厚着脸皮抢先和顾言靳告状,凭着一张红口白牙将事情颠倒黑白,说完还一副泫然欲泣的柔弱模样叫她记忆犹新。
天底下还有这样无耻的人,阮白倒是头次见到。
若不是她是那个被陷害的人,恐怕就连她自己都要信了那套说辞,又对其心生怜意。
想罢阮白又记起以前瞒着爹爹偷溜出府时,在街上看见一家夫妻争执。
缘由丈夫在外头养了个外室,被妻子发现了,妻子便叉着腰大声怒骂那站在一旁的外室,外室则是一副哭哭啼啼梨花带雨的模样,叫那丈夫好不怜惜,当即给了妻子一巴掌。
看到这阮白便看不下去离开了,只是心里头这个印象留下了。
后来好几次再观察周围时,她便发现确实许多男子对那种柔弱会哭的女子抱着怜惜和不自禁的退让。也因此当初她会以为顾言靳信了令曼,只是因看在爹爹的份上才没有处罚她。
好在,世子哥哥和她所说的那些男子不一样。
阮白轻抿着唇扬笑,连原本因去送行令曼沉重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走到了门口便看见收拾好东西的令曼和候在后头的晴儿,外头马车已经备好,阮白朝令曼轻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难得令曼也没有不悦或是愤懑,想起每次看见她时,令曼的眼神便如刺一般,恶狠狠的往身上扎,令人浑身都不舒服,这次少有的平和,让她诧异了一下。
而等到令曼开口时,阮白便觉得,这好像已经不仅仅是让人感到诧异了,而是万分疑惑。
“上回的事是曼儿性子急了些,才会冲撞了表嫂,希望表嫂不要放在心上,能够不计前嫌。”
令曼微垂着头,说完半晌没有听见回应,耐着性子抬头看去,顿时差点气的面部扭曲。
阮白正用一种仿佛在看异类的奇怪眼神看着她,见她注意到了才回过神来似的,默了默,以勉为其难的语气开口:“……无事,我没在意。”
她心里气的牙都要咬碎了,偏为了那件事只能忍下来,面上勉强扯了个笑。
“这次母亲提前唤我回去便是为了我七日后的十六岁生辰宴。在贵府叨扰了多时,添了不少麻烦,所以希望表嫂也能来,让我一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表嫂,回报一二。”
阮白听她说了一通,总算是从一堆客套话中提炼出重点——邀她去令曼的生辰宴。
正要毫不犹豫地推拒,便又听令曼接道:“这也是家母所愿。”
令曼的私约可以拒绝,但令府主家夫人的邀约并不是能随意推拒的。
官场上弯弯绕绕多的很,阮白不谙其道,但知道她并不能从这些中脱节,那只会无形中树敌更多,被孤立排斥。
犹豫一番,一个生辰宴而已,也翻不起什么大风浪,去便去吧。
见阮白应了下来,令曼脸上的笑也真切了几分,盈盈一礼便转身上了马车。
“小姐,为什么要假借夫人名义一定要请世子妃去啊?”晴儿瞧她心情好,便在旁忍不住问出口。
令曼瞥了她一眼,回过头来随口道,“她不去那怎么看戏?有些事要亲眼见着了才有趣。”
语毕仿佛是想象出那死丫头面色惨白接受现实的一幕,令曼缓缓笑了,垂眸掩下眼中的狠毒。
令府外令母伫在门口等着令曼归来,仿若望女心切,待到看见马车逐渐驶来时,顿时捏着帕子迎了上去,殷殷关切地嘘寒问暖。
进到府中身边都只剩自己人后,今母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不见,沉着脸语气愠怒:“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了这半年时间,结果你什么都没做好,竹篮打水一场空。”
“母亲,不是女儿无能,是那阮家臭丫头太过蛮横无理,整日霸着顾表哥,表哥本就忙于政事,又被她缠着,女儿哪儿有机会呀。”
见今母面色仍未缓和,令曼咬了咬牙,继续道:“母亲放心,过几日在女儿的生辰宴上,女儿一定能抓住机会。”
令母淡淡扫了她一眼,虽是柔弱无害的温婉模样,眼神却宛如毒蛇般令她不禁颤栗了一下。
“最好如此。也不枉我最后一次为了你去邀来顾世子。”
“女儿知道,多谢母亲。”令曼垂着头回道,拿着手帕的手逐渐收紧。
——
阮白回到府中,兴冲冲去向书房寻顾言靳,说了这件事,得来的是顾言靳诧异的眼神,随即递来一封信放在桌上。
她诧异打开粗略看了几眼,正是令夫人发来的请帖。
也就是说令夫人邀了他们二人都去?
那何至于要分开说呢?
想了半晌也没想明白,但现在看来就是两人皆受邀。只是阮白已经回复了令曼,而顾言靳尚未应下。
不过顾言靳觉得这事有蹊跷,又联想起当初锦玉对他的提醒,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应下和小姑娘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事情就这么决定好了,阮白也没怎么放心上,毕竟她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生辰宴,但直至一日去了卿府和卿柒闲谈时,才发觉并不是如此。
“你是说令府小姐的生辰宴?我听闻母亲也收到了帖子,而且届时会带我一同前去。”
“卿姨也应下了?”阮白有些惊诧,卿姨同令夫人关系一般,这种偏私人的女儿家生辰宴照理来说是不会去的。
“嗯,因为据说其他大多数有头有脸的官夫人都应邀了。”
卿柒随手穿织着手中的针线,皱了下眉比对着图案,一边回复她,“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其实不去也无妨,只是母亲这几日闲得慌,瞅着这令府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有几分一探究竟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