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书翻开,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唇角的笑意从起时就一直没消过,双易见了都忍不住在心底腹诽。
知道主子从王妃嫁来后就越来越常笑,可也没见着有哪一天笑的和今日这样,就像……他见过的路边大黄狗叼着骨头了似的。
他陡然一拍脑袋,引得顾言靳诧异投去目光,讪讪一笑闭了嘴,暗啐自己打的什么比方,都把主子和狗比了。
等估计着时间差不多了,顾言靳放下压根就没怎么看进去的书,走向正厅。过了没多久,小姑娘才姗姗来迟,揪着衣摆,冲顾言靳讨好的笑了笑。
“子霁哥哥等了很久吗?”
顾言靳微微颔首,余光不动声色地警告了一眼知道他是刚从书房走来的双易。双易立刻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他面色如常,阮白却平白从中看出几分委屈,像是在控诉他为了她向人问来药膏还上了药,她却避而不见还拖拖拉拉这么长时间,让他等了这么久,顿时也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下意识坐了过去,手挽上他的臂,无声撒着娇。
顾言靳登时眼里盈满笑意,偏头让双易去唤人布菜。双易唾弃了一下主子幼稚的手段,回头就见锦玉眼含轻斥地示意他听令去厨房唤人,立刻昏头昏脑地转身便出了。
“子霁哥哥午后要出府吗?”等待时,阮白看向顾言靳开口问道,眨了眨眼,看起来很期待答案。但顾言靳摸不准她期望的是什么,按实答道。
“今日约了五皇子在茶楼会面。”
他和哪些人有接触向来不会瞒着阮白,只是阮白也不关心这些,闻言眼眸一亮,又忙垂下眸状似可怜兮兮的模样叹了口气:“啊……这样啊。”
这小没良心的。顾言靳哑然失笑,若不是他相信小姑娘,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让人看了都要怀疑是不是要与人私会似的,一时起了逗弄的兴致,怜爱地捏了捏她的手,语气认真。
“那便不去了,软软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他神色不似作假,闻言阮白正悄然上扬的嘴角顿时一僵,抬头看向顾言靳,干巴巴笑了两下:“还是不用了罢,子霁哥哥和五皇子一定有重要的事要谈,都已经约好了怎么可以临时爽约呢。”
她不过是想趁顾言靳不在府里的时候,邀卿姐姐来府教导她做冬衣的细节,想给他一个惊喜,若是真让顾言靳留了下来,既给五皇子一个不好的印象,又让她没法裁衣。
尽管如此,当她听见顾言靳这番话时,心底还是忍不住涌上甜意。子霁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会哄人了。
念及至此,阮白又忍不住轻声劝道:“我们几个月没回京了,现在的大夏的情势也不熟悉,五皇子知道的定然要清楚些。且既是约好了的,子霁哥哥还是去罢,莫平白生了嫌隙,明日再陪我也是好的。”
小姑娘劝的头头是道,像是为了丈夫仕途操心的贤妻,见状顾言靳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眉眼温柔应下,“那便听软软的。”
阮白见顾言靳一副以她为先的模样,顿时眉开眼笑,乐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似的。
……
顾言靳虽不知她下午要做什么,但她既然不愿说也就不问了,只在走前叮嘱她若是要出府一定要将侍卫带上——拓跋圭隼的事也算是给他留下了一个极深的阴影。
阮白一一应下,乖顺地听着,直到双易轻声提醒他快到和五皇子约好的时间时,顾言靳才惊觉自己竟然絮絮叨叨了这么长时间,却是对小姑娘的担心一点儿都没减。
他垂眸看着听的仔细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的小姑娘,唇角划过一丝无奈的笑,轻抚了下她的发顶,这才抬步离开。
阮白伫立在门口,直到看不见顾言靳的身影后才跨进府。她知道子霁哥哥是为了她好才会说那么多,再者以前未出阁时爹爹也常这么叨叨,她也便就习惯了。
而离开后的顾言靳走在路上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中。他看了眼跟在身后的双易,抿了抿唇:“我方才是不是太过啰嗦了?”
双易憋住笑,正色回他:“王爷这是为了王妃着想,毕竟京都地大人杂,小心谨慎总是好的。”
顾言靳闻言满意地收回了视线,殊不知他在阮白心中已经同阮正擎挂上了钩。
到达茶楼时,店家一眼看中来者气度不凡,上前殷勤招待,顾言靳沉声念了个名字,他顿时了然变了神色,更为恭敬地领人上了楼。
顾言靳神色平淡,心底起了几分讶异。连司会与他相约在此,店家又是这样的举止,足以可见这间茶楼就算不是连司开的,其主人也与连司关系匪浅,而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听过一点风声。
看来在这几个月里,他的故友似乎成长了不少。
正思索时,已然到了房门前,店家识趣地退了下去。顾言靳推门而入,连司正坐于位上,闲适自如地沏茶,和往日每一次会面相谈时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同。
见有人进来,连司没作反应,待到手中的茶水沏完才抬头一笑:“子霁来了?”
顾言靳微微颔首,走近坐下不动声色地端详他。那日天色已晚,行色匆匆,没能来得及看清,这会儿近了才发现,虽是看似没什么变化,连司整个人的气度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更为内敛,更为沉稳,亦更为从容。若要用一个具体的形容,那约莫是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帝王了罢。
顾言靳没说话,连司也没在意,率先含笑开口同他细数着这三个月京城发生的变故。
先是因为柔然王子一行人借由被行刺而兀自离开,查出行刺之人是由三皇子派去,于是皇帝一怒之下将三皇子贬为庶民,不得入京。后朝堂还因此事低气压了一段时间,直到时间过了不久后,才勉强恢复如常。
而又在这时,大皇子被人检举查出他大肆结党营私,并且联系朝官拥立自己密谋太子之位一事,皇帝当场被气到胸口发闷,德公公忙让人召来御医探诊,在场的人都乱了阵脚,唯大皇子愣愣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却是知道事已至此,他大势已去。
后面便理所当然的,大皇子虽未被削去皇子身份,却也同皇帝之间生了嫌隙,不再得圣心。而在接二连三地经历了亲子这些变故打击后的皇帝,自然而然将所剩无几的希望寄托在了一直置身事外的连司身上。
人老了总归是越发看重亲情的。年轻时眼里只有利益,到了这个年纪什么都有了,什么都经历过了,也便更渴望那些不曾有过的情感。
因此什么食欲不振心绪不定是真也是假,不过就是想召连司共叙天伦罢了。
顾言靳静静听着连司缓缓道来,他说时面色如常,眼神却透出一种兴奋与自得,说到尘埃落定时语气中也不自禁带上了笑,沉浸其中。
会有这样巧合的事吗?在三皇子事出不久后,大皇子也被人检举曝光结党营私一事。
顾言靳是不相信的。他看着面前似乎等着友人祝福恭喜如今合适的皇位继承人只剩自己一人的连司,更加不会相信。
缓缓叩着桌子的手指停下,顾言靳语气含笑温声:“这样,也是从之的福了。天意如此。”
连司谦逊一笑,举起茶杯轻呷一口掩饰喜色,顾言靳心里却逐渐升起了警惕。
猛虎已成,若再不放手只会危及自身。
第76章 正文完结
晚时顾言靳辞别连司回到府中时, 阮白已然将一切藏好了, 安安分分地等子霁哥哥回来。
顾言靳一回来便看见小姑娘乖巧地盼着他归来,原本有些阴翳的神色顿时也缓和柔化下来。
“软软成日在府中待着可觉着乏味?”晚膳时, 一直未提过今日之事的顾言靳为她夹了一块子离她较远的香酥鸡,状似随口问。
阮白却是个敏感的小姑娘,听他这样问下意识回答:“不会呀, 我还能和卿姐姐出去逛铺子挑绸缎买首饰,还有小狗儿陪着, 怎么会乏味。”
顾言靳顿住, 抬眸看向阮白淡淡挑眉:“是么?”
他这样的语气平白叫阮白心里一虚, 声音不由小了下来附和:“是呀。”
“说谎的小姑娘晚上是要受罚的。”他勾了勾唇,话语意味不明,阮白却无故闹了红脸,闻言也不敢敷衍顾言靳了。
“是有一点点……”
虽说她是可以出门游玩,但京都再大也逛了多少年了, 成日只看衣服买饰物也会觉得乏累。至于闺中密友, 这么些年也便只有卿柒同她交心, 旁的姑娘她也说不上话, 现在又为人妇,有人找上她更多也看中的是她代表的身份地位。
越是如此,阮白脑海里越发清晰怀念的反而是当初从柔然回来时,顾言靳为了让她分散注意力减少柔然的事对她的影响,带她一路游山玩水。
路途虽远,却是惬意舒心。她看见总是清冷疏离的顾言靳去问路, 却被当地热情的妇人们七嘴八舌地围住夸赞,不知所措地朝她递来求助的眼神,最后领了一篮子当地的特产回来,在游玩的途中享用。
她看见雪白色的瀑布倾泻而下,却戛然而止停住奔腾的美态,万千银丝在日光下闪着晶莹的光辉,她不自禁走近触碰是入骨的寒意,下一刻顾言靳便立刻拉回她的手,责怪地睨她一眼,却是动作轻柔用自己的手为她驱寒。
她才看见沿路从未看过的人文风景,才看过外面为她打开的世界一角,最终却仍要回到原地。若说不感到失落自然是假的。
阮白从小就爱偷偷溜出府,看那些陌生新奇的事物,直到渐渐的更明事理后,才压下了这些心思,只偶尔才出一趟门。
但如今对她来说,外头的新奇自然是比不过有顾言靳的地方,比不过她的亲人友人,也因此当顾言靳问起时,她想也不想地否认。
“那若是,我们不在京城生活了,软软会伤心吗?”
阮白闻言一怔,眉间轻揪露出疑惑:“子霁哥哥能出京?”
她以为顾言靳身为亲王,又在朝身居要职,理当是会一直在京都生活下去,好端端怎么会提出离京?除非另有隐情。
事实上阮白也确实想对了一半。顾言靳想远离京城的原因一部分是他自提点连司争位后便有了的打算。伴君如伴虎,纵然那人是他的旧友,谁又能猜的准将来会发生什么,明哲保身方为上策,若是连司真继了位,也会念在他没有威胁顾及旧情的份上放他离开。
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自己不愿再卷入京城的纷扰中。其实京城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留念的地方,不论是儿时的孤寂奚落,亦或是得势后的追捧。
“能。”顾言靳简洁明了回道,静静等着阮白的回复。小姑娘与他不同,她在京城出生,在京城有自己的家人与密友,在京城有那么多的回忆,若是她更喜欢留在京城,那便是再怎么徒惹新帝猜疑,他也会随着小姑娘留下来。
不论怎样,他总是想以小姑娘的感受为先的。
阮白眨了眨眼,听得出他的认真,收了神色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见着顾言靳紧紧注视着她,忽然就弯了眼眸溢出笑:“子霁哥哥在紧张什么?自然是子霁哥哥去哪我就去哪呀。”
顾言靳顿时失笑,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心底陡然软成一片。他知道小姑娘聪慧,更能明白离开京城离开的是什么,尽管如此,却还是应下了他。
他单调的人生中前半生一片寂静灰暗,可也有一天闯进了这样一个小姑娘,鲜活明艳,在每一次的选择中,始终坚定不移地选择了他。
“那若是我们走了,能不能告诉爹爹和卿姐姐住在哪里啊?”见顾言靳神色柔和,阮白晃了晃顾言靳的衣袖,带着温柔小意的讨好问道。
难怪这样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虽是这么想着,顾言靳仍是明白小姑娘的心意,只是唇角勾起笑容,起了逗弄之心,轻捏住她的下颔,俯下身在她耳侧低声道。
“那便要看软软今晚的表现了。”
阮白轻咬住唇不作声,偏过头不肯看他,脖子上渐渐漫上绯红,仿佛连身上还未消去的痕迹都逐渐在发烫。
……
……
最终自然是阮白“表现”的极好,顾言靳在她身侧低声含笑应下了她的期许后,便着手慢慢准备此事。
虽说是要离京,自然不可能是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就这么空着手走。他们皆是养尊处优的人,若真要突然一时抛了身份钱财去隐居,莫说阮白同意与否,单顾言靳就不会让身娇体弱的小姑娘受这种苦。
好在他虽以前从未管理过府里开支来源,刘管家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得知顾言靳心意已决,便只沉默着替他看着长大的小主子准备离开要备的东西。
饶是顾言靳对人情世故方面不通晓,却也看出刘管家闷闷不乐的模样,眉头轻皱,不解地去问阮白缘故。阮白想了一会儿,方才笑着对他附耳几句,顾言靳便抿着唇照做。
“刘伯,我虽是要离京居住,却也还是需要一个知根底的人为我打理府邸,不知刘伯为我顾氏操心了一辈子,是否还愿意继续操劳言靳的事?”
刘管家当即老泪纵横喜的话都说的语无伦次了。“愿意……愿意……王爷不嫌弃老奴,还肯让老奴为王爷操劳,这是老奴的福分啊!”
刘管家一辈子就在顾氏做事,看着顾言靳长大,又无妻无子的,早已将顾言靳当成自个儿的孩子。这会儿孩子要离家了,还不一定会带上自己,他自然会黯然伤神。
顾言靳没想到原因,但阮白是女儿家自然心思更细腻些,想的也便通透了,就让顾言靳直截了当去说出自己的打算,也不要藏着掖着计划了,免得让刘伯一把年纪了还患得患失地猜测着。
“我本来就没打算赶刘伯走。”顾言靳说话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阮白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以示安抚。
“可你不说清楚,管家爷爷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会知道你的打算。再者你都说了打算将府里的人都结算工钱后清散,管家爷爷哪能不多想?”
顾言靳自知理亏,不再同她争辩,只是不满她方才蜻蜓点水的亲吻安抚,压下身来准确地擒住她的唇落下一个长久的深吻后,才微喘着气身下顶了顶她,哑声低低笑道。
“但我不用说也能让你知道,子霁哥哥有多爱软软。”
他话里和动作的暗指意味再明显不过,阮白脸皮子薄,哼哼唧唧地撇开头,轻哼一声,不同身上的开黄腔的“登徒子”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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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虽是已经筹划完了,时机却是要慢慢等。好在也不算特别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