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百元钞的一生——甲虫花花
时间:2021-12-27 14:53:53

  秦宇又从上铺下来了,这回掌握了方法,左脚蹬下栏杆借力,右脚直接落地。他端起脸盆,说:“我出去刷个牙,然后上床玩会手机,就直接睡了。”
  陈新月看向他:“没事干,对吧,像是坐火车卧铺一样。”
  秦宇说:“还真是,下边没地儿,只能在自己床上躺着。”
  陈新月端起窗台前的一只小口杯:“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将门虚掩,走到了走廊尽头的水房里。几乎是摸黑走的,整条廊道都没灯,到了水房才有光亮,自然的光亮。高高的墙上开了一扇大窗户,凉风和月光直接灌进来,照亮了面前一排生锈的水管,方形的水池,以及水池角落里蔓延生长的青苔。秦宇刷牙的时候,故意接了半杯水浇上去,那些青苔看似软绵绵的,却冲不散,激不坏,滋润过后,显得更绿了。
  秦宇漱干净口,接着开始冲洗牙刷,他右边陈新月也开始在杯子里洗牙刷,搅得咯噔咯噔的。哗啦,水倒掉了,秦宇打开水管,把杯子最后洗了一遍,陈新月也洗,然后他们同时拧上了水管。
  秦宇瞅向陈新月,这份刻意的默契,让他不由想笑。陈新月端着口杯,一本正经地说:“我洗漱好了。”
  秦宇说:“我也好了。”
  陈新月说:“那回去吧。”
  “其实,我真没想到,能跟你见到第二次。”秦宇忽然低声开口。陈新月转身看他,月光清凉,他们的脸上,身上都笼罩了淡淡清疏的光。
  陈新月轻轻地说:“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很巧。”
  秦宇说:“是,早知道你是宋浩宇的同学,早知道你会出现在我舅家里,当初开车的时候,我就态度好点了,我就不应该那么凶。”
  陈新月问:“你凶了么?”
  秦宇说:“凶了,我以为你是个偷车贼,抓着你的衣服一顿骂。”
  陈新月说:“那不叫凶。我都没在怕的,我知道,就算真把你惹急了,你也不会打人的。”
  秦宇看着她明亮的眼睛,跟她开玩笑:“怎么,笃定我舍不得打你啊。”
  陈新月淡淡说:“你不是不打女生么。初中那时候,一天放学以后,你一人把隔壁六班的几个同学都堵到了巷子里,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都是小混混。你握着一根长竹棍,让那两个女生先走,人家都是一伙的,面对你单枪匹马一个人,怎么可能先走。你又让那三个男生一个一个上,如果跟你比试输了,就要到你班里大声道歉。好像是因为这几个人,课间的时候跑到你们班,把黑板报抹花了,然后把宋浩宇气哭了。但还是那句话,人家是一伙的,能围殴,凭什么要单挑,你约架都不动脑子的么?结果那三个男生一起围上来了,你把棍子挥得像孙悟空,一棍打到腿上,吓瘸了,一棍打到背上,吓跑了,剩下一个最壮的男生,用手捉住了你的棍子,你们两个僵持不下的时候,那两个女生悄悄从背后靠近,把你绊倒在地。然后那三个男生趁机把你压在地上,拳打脚踹,直到有人叫了保安,又报了警,最后警察带着保安一起找过来了。”
  秦宇愣了:“你怎么……”
  陈新月说:“宋浩宇跟我讲的,说你拿他当亲弟弟,特别仗义,见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只是瞎逞强,打架还装绅士。”
  前半句倒有可能是宋浩宇说的,但是后半句绝对是她编出来的。秦宇依旧愣神,当年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鼻青脸肿的,俨然是个受害者,所以警察和保安都把重点放在了隔壁班那几个坏学生身上,趁着他们接受教育,秦宇悄悄溜走了。但他不敢回家,跑到舅家楼下小声叫宋浩宇的名字。宋浩宇探头看了一眼,赶紧跑下楼,看清秦宇的状况,眼圈瞬间红了,说哥你这是咋了,被谁揍了?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眼睛更红了,说哥你为我打架,咋还不叫上我呢?秦宇说,嗨,我以为我打得过,没事,挨揍也我一个人挨就行了,就是你得陪我回趟家,跟我妈说我这是爬墙摔的,不能让她知道我打架了。宋浩宇忙说,好好,我陪你回家,然后咱俩编个故事,就说你爬墙为了摘苹果?秦宇说行吧。爬墙偷苹果也会挨骂,但肯定比打架骂的轻。
  后来第二天,保安押着隔壁班那几个坏学生,来到秦宇班里,专门跟秦宇道了歉。那几个学生满脸不情愿,但跟保安解释说是秦宇主动招惹他们的,保安压根不信,再解释就要请家长。那几个学生也不愿牵扯太多,每个人都黑着脸,规规矩矩说了声对不起。
  秦宇低着头装严肃,事实上心里直乐。趁着大家注意力走开的时候,他悄悄扭头,冲宋浩宇使了个得意的眼色,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宋浩宇心里泛酸,但也咧嘴笑了。知道这些对不起,是他哥挨了顿揍,专门给他换来的。站在门口跟保安对话的班主任,他们哥俩之间跨越的几张课桌,窗外挂着的金灿灿的太阳,都是时间流淌漏下的,再也回不去的那些旧时光。
  水滴自水管漏下,轻声滴答在潮暗的水池里,秦宇思绪牵扯,看着陈新月问:“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我?”
  陈新月说:“不认识。”
  秦宇问:“你什么时候转到我们初中的?”
  陈新月说:“不记得了。我以前经常转学,就许一朵这一个朋友,还是高中认识的,其他同学都没印象。”
  秦宇静静看着她,忽然就说:“其实我现在都不知道,当时我在巷子里挨揍的时候,是谁报的警。校门就在不远处,叫保安就够了,怎么还报警呢?”
  陈新月淡淡地说:“可能是路人吧,或者住在楼上的居民,怕你们打架出事。”
  秦宇说:“可能是这样吧。”
  陈新月轻轻嗯了一声。
  秦宇说:“回去吧,水房也没灯。刚才还有月光,现在怎么这么黑了。”他望向窗外,月亮被游移的厚云挡住了。
  多云转阴,第二天清早下起了大雨。秦宇被雷声惊醒,快速跳下床,跟陈新月一起堵窗户。劲风卷着雨水斜斜砸上来,玻璃噼里啪啦直响,窗户没有插销,必须用手推着,才不至于被风撞开。秦宇用手推了一会,觉得这实在不是事,在屋里找了一圈,从一个旧抽屉上卸下一块木板,把钉子摘开,然后斜卡在了窗框上。陈新月也松开手,方法管用,窗户这回安稳了。
  陈新月递给秦宇一条毛巾,自己也拿毛巾擦身上的雨水。秦宇问她:“你之前下雨怎么过的?”
  陈新月说:“我住进来后,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秦宇将脸上的水抹干,然后把毛巾拎在手里,问:“你这有伞么?”
  陈新月摇了下头:“外面刮风,打伞也没用。”
  秦宇在纸箱上坐下了:“那我等会再去单位,阵雨,估计一会就过去了。”
  外面雨声响亮,室内显得安宁,一面落漆的墙,一扇破窗,就足以抵挡住了风雨,这或许就是居有定所的意义,无关奢简,只让每个渺小的人得以安身。
  秦宇把手里毛巾叠成方块,又展开,重新卷成个卷,然后抬头说:“我去把毛巾洗一下吧。”
  陈新月说:“不用的,晚上要是下雨,你回来还得擦。”
  秦宇说:“那我就先晾上。”窗台和床栏之间绑了一节塑料绳,陈新月把毛巾搭在那上面,秦宇也把毛巾搭上去了。然后他又坐回纸箱上,“你昨晚睡好了么?”
  陈新月坐在床边,嗯了一声,秦宇笑了下:“那你要不再睡会,被雨吵醒了,现在还早。”
  陈新月说:“我衣服湿了,不能躺了。”
  秦宇立马看她:“那你……”
  陈新月说:“等一会你出门了,我再换衣服。”
  “哦。”秦宇又看窗外,“雨小了。”
  八点过后,雨声渐稀,天空明显放晴,有阳光照出来了。秦宇站起来,拿上手机和自行车钥匙:“行,我去单位了,再去会会廖成龙。”
  陈新月也站了起来。
  秦宇打开门,回头对她说:“那你……快换衣服吧。”
  陈新月似笑没笑,说了声好。
  秦宇跑下楼梯,推上自行车,路过宿舍楼下,他没出息地抬头向上望去。玻璃脏得太花了,完全看不到里面的场景,是否有人换衣服看不到,连有没有人影都看不清晰。
  自下往上,地理上也不占优势。不知道陈新月会不会从窗户往下望,会不会看到他。
  忽然,刷地一下,玻璃里面的窗帘拉上了。这还是能看出来的。
  秦宇自知心思不正,收回目光,蹬上车子,又笑了一下。
  小雨仍旧淅淅沥沥的,秦宇把外套帽子带上了,拱起背,腿脚一下一下使力,一路向单位办公室飞骑而去。
 
 
第22章 开一线窗(六)
  办公室推拉门留了道缝, 秦宇知道廖成龙已经到了。他看眼手机时间,九点过半,路程还是远, 满打满算也骑了一个多小时。
  秦宇把自行车搬到屋檐底下,抖了抖身上的水, 开门进去了。
  廖成龙正在椅子里刷手机, 闻声扭过身来。秦宇脱掉帽子, 不好意思冲他点了下头:“下雨迟到了,路不好走。”
  廖成龙晃着屁股底下的转椅:“小秦啊,以后还是要准点, 说九点到, 就是九点。万一有人来查岗,容易早上来。”
  秦宇赶紧应了一声。
  廖成龙又说:“咱这工作,要学机灵点, 上班必须准时,但是可以早退, 要会观察形势。”
  秦宇说:“龙哥, 你迟到早退都没事,以后我给你打掩护。我这人不爱偷懒, 只是今天赶得不巧,天气下雨, 自行车还坏在半道上了,我一路推过来的。其实我出门不晚,就是路上耽误时间了。”
  廖成龙抬着眼皮看他:“你家住哪?”
  秦宇说:“在城中心那边。”
  廖成龙说:“那还挺远,骑车上班啊?”
  秦宇说:“就当锻炼身体了。”
  廖成龙点点头, 又看回手机。秦宇把淋湿的外套脱了,搭在桌边上, 绕过半圈桌子,坐进自己位置里。路过时看清了,廖成龙手机里刷的是抖音,每个视频过得飞快,遇到大头美女,才停住看完,然后跟着咯咯笑。不知是视频内容有趣,还是美女姿态馋人。
  秦宇也拿出手机,佯装回复消息,同时将手机稍微举高,角度侧过来,试图给廖成龙偷偷拍张照片。拍摄键没有按下去,秦宇忽然想起手机没静音,快门声还在,于是又在设置中关闭了音量。这时,相机里的廖成龙忽然转过头,朝他直看过来。
  “干啥呢?”
  秦宇赶紧调转了镜头,将他拍转成自拍,抬着额头说:“照照发型,头发都淋湿了。”
  廖成龙瞅他嗤笑一声:“还挺臭美。”
  秦宇照着手机,又拨了两下头发,这才放下了。
  一间空办公室里就坐着俩人,偷拍都没有掩护,秦宇在心里跟自己直摇头。
  稍微一坐就快到中午了,秦宇手机都玩倦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摁着,开口问:“龙哥,你是住附近么?”
  廖成龙说:“离得不远。”
  秦宇说:“你知道,附近哪能修自行车么?”
  廖成龙明显顿了一下,缓慢地抬起头来。眼神瞬间认真了。
  秦宇笑着说:“车子骑不动,我半路检查了一下,车链子没掉,可能是后车轮哪个部件坏了,螺钉之类的,我也看不懂。”
  廖成龙神色明显古怪,打量似地瞅了他两眼,才说:“你住那么远,就不该骑车上班。”
  秦宇说:“我这已经骑过来了,总不能再推回去,得找人给修修啊。”
  廖成龙手机里的短视频播完了,从头开始单调重复。秦宇又感叹似地说:“现在修自行车的是少了,以前在路口经常见到摆摊的。但是骑车的人也没变少啊,龙哥你说,修自行车的都跑哪去了呢?”
  廖成龙看着他,说:“自行车坏了就换新的,没几个钱,压根不值得修。”
  秦宇张了下嘴,廖成龙却一下站了起来,装了手机,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吃饭去了,收工。”秦宇眼神追着他:“那下午?”廖成龙说:“下午不用来,等电脑到了再说。”秦宇又叫住他:“那龙哥哪天有空,一起吃个饭?”廖成龙停在门口回头,秦宇笑着:“可以把嫂子也带上,我请客。”廖成龙简单一点头:“最近几天都有约,再说吧。”然后他开门匆匆而去。
  秦宇跟到窗前,看到廖成龙依旧走到路口的公交站牌底下,打了辆出租车离开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地面已经蒸干,整条马路冲刷得清清爽爽。天地之间,阳光普照,秦宇眯起眼,又总结出了个结论,那就是廖成龙不差钱。明明公交方便,却天天坐出租。不知他的钱是从什么途径获得的。
  正在窗边出神的时候,手机响了,宋浩宇打来的。阳光反射到手机屏幕,晃进了眼睛里,秦宇抬手遮挡,避身接通了电话。
  “哥,我们几个来万达吃饭,你有空过来么?”
  秦宇一瞬恍惚,原本他们是四个朋友,在这个暑假聚在了一起。可是经由短短几天,就转变成了他和陈新月两人之间的秘密游戏。秦宇听着宋浩宇的声音,忽然都觉得遥远了。
  他问:“陈新月也在么?”
  宋浩宇说:“陈新月还没到,主要是许一朵她……”
  秦宇问:“怎么了,有事?”
  宋浩宇压小声音说:“孙巍回来了。哥你记得么,之前聊天提起过,也是我们高中同学,许一朵前男友,在美国读的大学。他其实早就回国了,昨天去找许一朵了,然后许一朵哭着给我打了一晚上电话。”
  昨天晚上,陈新月手机里的未接电话,估计也是因为这事。秦宇觉得脑壳发紧,这边应付工作,那边还要应付朋友,他身份上转变不过来。他跟陈新月之间的关系,宋浩宇他们是不知道的,应该还是要继续瞒着。
  秦宇埋低头,点了两下,然后说:“好,我就在附近不远,我过去。”
  挂掉电话以后,秦宇握着手机,想问问陈新月到哪了,几乎同时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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