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秉然说着:“夏听南,不要哭。”
夏听南用力抱住他说,轻轻说:“以后我的爸妈就是你的爸妈。”
他只是站着,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前方什么都有,有光,有来往的医生护士,有夏爸夏妈以及穿着警服的人,他好像一直在人群中,又好像只是孤独的看客,看不到美好的未来,只有怀里的温度告诉他,他还在世上活着。
徐妈听闻噩耗,急匆匆地赶来,她神情恍惚,像是大受打击,夏爸夏妈和她聊了很久,才让她冷静下来,接受了这个现实。
她面对徐秉然,哽咽着问:“我是不是错了?”
徐秉然只能沉默回应,把想说但不该说的话放回了心里,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既然已经离开,那就不要再回来。
最后徐妈问徐秉然愿不愿意跟她走,徐秉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想介入一个全新的家庭,去看徐妈和另一个不熟悉的男人幸福生活,因为他会替死去的父亲不值,他自己也会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
后续的事宜大部分是由徐秉然和徐爸爸以前的同事一起操办的,徐爸爸出殡那一天,天上下了雨,同事、战友还有不少被他帮助过的群众都赶来了现场,徐秉然看着眼前的画面,还觉得不真实极了,而夏听南一直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没有安慰,没有逗趣,只是在他感到疲惫的时候扶他一把。
殡仪馆内外挽幛如云,而徐爸爸面带微笑静静地躺着,忠诚的道路是浴血荣光的,徐爸爸用生命诠释了一个警察的果敢和担当,他像是一团火,静静地燃烧了几十年,一场忽如其来的雨当头浇下,他无声熄灭,但徐秉然知道他永远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路上的泥被冲走,水泥地染上深色,有工作的人要继续工作,要生活也要继续生活,长大的人也要继续长大。
悲伤被繁忙快速的现实生活掩埋,只在很多个瞬间悄然出现,又随风消散。
徐秉然知道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就是把自己照顾好,坚强地站起来往前走,不让在离开的父亲操心,但他还是难以抑制地有一些颓然难过。
期末考结束后,夏听南每一天都来找徐秉然,和徐秉然聊天,拉着徐秉然一起看搞笑综艺,喊徐秉然来家里吃饭,担心徐秉然一个人睡在家里太孤单,就提议让夏妈把徐秉然接到家里住。
夏妈妈嘀咕:“你一个姑娘怎么往人家家里跑。”
“他可是你最喜欢的徐秉然。”她无语地说道。
“要不是秉然,我早就揍你了。”夏妈妈笑起来,“你先问问秉然肯不肯到我们家。”
不得不说夏妈妈还是挺了解徐秉然的,徐秉然不愿意住到夏家,宁愿面对空荡的房子。
夏听南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每天待到徐秉然快睡觉才回家。
徐秉然恢复得其实很快,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不会时不时莫名的发呆放空,不过晚上的失眠还是很严重,黑眼圈越来越明显,原本就是沉闷的性格,配上这样无神的眼看起来倒有些阴沉。
夏妈夏爸心里发愁,也心疼他,但他们不是没有事业的人,连夏听南都没时间照看,又何况徐秉然,他们只能交代夏听南再多陪陪他,逗他笑。
夏听南郁闷地表示自己真的已经天天陪着徐秉然了。
简直就是牛皮糖,她都怕徐秉然嫌她烦。
有一天夏爸夏妈都没回家,夏听南干脆抱着枕头被子去了徐家。
她支起手肘按门铃,“徐秉然,快开门。”
没多久徐秉然就开了门,恹恹地看着她。
夏听南扯出一个假笑,“我爸妈不在家,我有点怕。”
刚好是打雷下雨的天气,倏地就降下来一道雷,剧烈的响声在耳边炸开,光把楼道里照得一亮,徐秉然眼睛里的夏听南也亮了一下。
他侧身,“进来。”
她呼出一口气,换了鞋走进去。
夏听南的设想很美好,要给徐秉然催眠一下,让他好好睡个好觉,还特意带了被子来,想着他们俩都这年纪了应该不适合睡在一起,但真的到了徐秉然的房间,她又不知道自己这床被子放哪儿放。
“你地上干净吗?”她有点不想把被子丢在地上,“你给我铺个垫子吧。”
身上一轻,徐秉然直接把她肩膀上的被子拿过来丢在了床上。
“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现在已经快十二点,按照以前的生物钟,徐秉然早就已经睡着了,但现在的他闭上眼就是光怪陆离的画面,没有一个是能用言语描述的。
夏听南:“我是来给你催眠的,上一次我不是很成功吗,这一次说不定也能让你睡着。”
徐秉然反应有些迟钝,他慢慢靠近了一步,扯着她的手臂把她按在床上,低头看着她,“那你要陪在我旁边。”
夏听南因为他的动作愣了一下,觉得徐秉然已经缺乏睡眠到有些神志不清了,手被拉得有点疼,她稍微挣了挣,让他先放开。
徐秉然是真的有些头痛,脑子难以正常运转,他松开她,脸朝下,直挺挺地倒在她旁边的床上。
窗外雷声轰隆,淅淅沥沥的水声在窗沿跳动,好像两千多年前的编钟被敲响,又安静又深沉。
夏听南把他的身体推直,把徐秉然翻了个面,让他正面朝上,结果他又自己翻了回去。
她哭笑不得:“徐秉然,你是煎饼吗?”
这一面烙完烙另一面。
徐秉然偏头,露出一只眼睛,眼睛里红血丝很多,看起来柔软又疲惫。
夏听南马上关上灯,“闭眼。”
他从善如流。
床其实很大,两个平躺着还是隔了一些距离,但两床被子堆积显得有些拥挤。
夏听南身上的睡衣是夏妈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大T恤衫,好看是挺好看的,前几年给她还有些太大,她一直压在箱底没拿出来穿,现在穿在身上倒是正好,有一种宽松又舒适的感觉。
躺在徐秉然旁边,又开始没完没了的絮絮叨叨,好像想把世界上的一切有趣的事物都塞给徐秉然。
“徐秉然,陈茜居然背着我找男朋友了,太意想不到了。”
“嗯。”
“是高三年级的一个学长,长得还蛮帅的。”
“……”
“徐秉然,那个汤诚最近都不找我了。”
“嗯。”
“对了,巧巧姐考得怎么样?”
“不清楚。”
“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下?”
“我关心她做什么?”
“徐秉然,我上次在网上看到一个德式布丁,里面有麻薯,还可以拉丝,看起来很好吃。”
“你非要大晚上说这些吗?”
“好的……”
“徐秉然,我晚上吃了拌面,里面有很多大蒜,我一直讲话会不会臭到你?”她忽然想到这一点。
徐秉然说不会。
夏听南眼睛一眯,顿时凑近他,故意想朝他哈气。
徐秉然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夏听南的嘴,反身把她摁回床上,不让她动弹。
徐秉然一言难尽地看着她:“你是希望我更清醒一点吗?”语气充满疑惑。
夏听南乍地喷笑。
她推着嘴上的手,笑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你的表情也太搞笑了哈哈哈!”
徐秉然:“……”
夏听南笑了整整五分钟,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一些,一看到徐秉然的表情又忍不住笑起来。
整个房间全是她的笑声,有一点像鹅叫,又像烧开的水壶,很有感染力,也很吵。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一声:“谁家啊!大晚上不睡觉笑个屁啊!”
夏听南安静了一瞬间,立刻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都在抖,嘴角偶尔漏出一点笑声。
这下连徐秉然都有点想笑了。
“别笑了,再笑邻居来投诉了。”
夏听南深呼吸了两轮,把眼角的眼泪给擦干,“我实在憋不住。”
徐秉然的表情太好玩,无语的眼神配上阴沉沉的脸,喜剧效果冲破天际,她以前真没看见过他这副样子。
徐秉然继续盯着她,伸手把她的嘴角往下拉。
夏听南用力地揉了揉脸,“好了,我缓过来了,你先别看我,我怕看到你的脸又想笑。”
他闭了闭眼,翻身背对夏听南躺下。
戳一下,再戳一下……
徐秉然摸了摸背,转过来看她。
“徐秉然,我们的日出计划还有吗?”夏听南眼底的笑意还没散。
原本他们两个计划好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去旁边的山上野营,一起看日出,徐秉然帮她拍好看的照片,让她可以发朋友圈集赞,但后来徐爸的事情来得突然,她一直没再提。
徐秉然“嗯”了一声。
“真的?”
“真的。”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夏听南期待地问,离徐爸爸去世已经过了两个月,她觉得徐秉然把自己关在家里很久了,实在是需要出门散散心。
徐秉然半阖着眼,看起来在思考。
最近天气不太好,就像今晚一样雷雨交加,不适合进行户外活动,而且他过几天有一个班级毕业酒会,三年同窗,情谊不是假的,接下来大家都要各奔东西,无论如何他也想去参加一下。
他轻轻说:“等一下个晴天吧。”
等到乌云散去,温暖光芒照耀大地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徐秉然平缓的呼吸传来,夏听南才带着被子枕头重新回家。
第19章
然而这一场雨一下就下了将近两个月,雨水越积越多,楼道里每天都是撑开的雨伞,伞面上是凌乱无比的水珠。
就算没有下雨,也是雾气蒙蒙的阴天,向外眺望根本看不到山头。
毕业酒会那天,徐秉然被大家簇拥着,大家都听说他要去北京读警校,有恭喜他的人,也有对此感到遗憾的人。
有人说:“徐秉然,你这个成绩读什么985、211没有,要去读警校,就业面也太窄了。”
徐秉然笑了一下,没回答。
对他来说,这不是就业面窄,而是他只给自己留了一条路。
章又程见他被围住,过来解救他,“行了,桌子上好菜这么多,还堵不住你们的嘴,再不吃全凉了!”
汤巧巧也插了一嘴:“警校怎么了?等你们以后违法的时候,说不定还要徐秉然带人去抓你们呢。”
大家笑成一团。
章又程压低声音迟疑地问徐秉然:“还好吧?”
毕竟是关系最好的兄弟,多少也知道了一点徐秉然家里的事情。
徐秉然摇摇头:“就这样吧。”
他已经是一个成年男人,应该有调节自我的能力,不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情继续影响生活,于他来说,事情已经没有好坏之分,发生的事情无法逆转,他只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章又程拍拍他的背。
徐秉然朝他笑了一下。
班主任整个晚上都带着笑,吃到一半已经被灌了不少酒,拿着话筒走到台上咳嗽了两声。
“同学们,我是第一次当班主任带班,从你们刚进来稚嫩的样子,到现在成长成一个个稳重的模样,我真的很感动,也很有成就感。”
“每个人的人生轨迹都不会相同,大家不要以对自己的标准来要求其他人,你们当中未来或意气风发、或小资文艺、或壮志凌云、或宁静平淡、或投身公益、或报效国家、或经营小家……那都是不一样的精彩人生,只要有信念,没有什么失败可言。”
“我真心的希望你们,小路成坦途!”
觥筹交错间,每个人手中的酒杯都高高举起,酒杯与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带着酒花的液体在摇晃中溢出点滴。
徐秉然仰头,痛快地与大家一起闷下杯中的酒。
散场的时候,除了一些女生,剩下都是东倒西歪的模样,班主任哭笑不得地说:“看来大家都是好孩子,平常都不喝酒,酒量都不太好啊。”
最后他一个个帮他们叫了车,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到家了都在群里发一条消息。
徐秉然扶着楼梯缓慢上楼,用钥匙对准门锁,却怎么也开不了门。
他拧起了眉。
夏听南在客厅看电视,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以为有小偷,看了看猫眼才发现是徐秉然。
她打开门,接住摇摇欲坠的徐秉然。
一阵潮湿气息,酒气混着夏季雨夜的青草味钻入夏听南的鼻子,黑白分明的眼珠蒙着雾却还是沁人心脾。
徐秉然紧盯着夏听南,目不转睛。
夏听南:“……你走错门儿了。”
徐秉然:“哦。”
夏听南心里郁闷,徐秉然怎么看起来有点二。
她默默叹了口气,朝家里喊:“妈,徐秉然喝蒙了,我先把他送回去。”
房间里的夏妈妈也大喊:“要不要帮忙!”
“不用!”
徐秉然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在了夏听南身上,没带一点含糊。
“大哥,你好歹腿用点力吧。”夏听南拽着他,从他手机把钥匙拿过来开锁。
他闻言稍微站起来了点,但没走两步又浑身软了下来。
缓缓把头埋在夏听南的肩窝,轻蹭了两下,声音闷闷的。
“夏听南,我想吐。”
夏听南的脸都绿了,快马加鞭把他送去卫生间。
“别吐,千万别吐!我洗了澡的。”
由于动作太快刹不住车,她差一点把徐秉然的头塞进马桶里。
徐秉然撑着马桶盖转头看她,“你是不是恨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