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没看见半枝嫌弃的目光,越长溪挑起蓝宝石手镯,轻笑,“拿太多东西,反而显得本宫心虚。”她的确想试探贤妃,看对方是不是送纸条的人,但不能显得过于急迫,她可不想把主动权交给对方。
毕竟,上一次欠人情,她又送银杯又送药,心脏差点承受不住。这样的事,绝不能有第二次,太伤钱了。
*
傍晚,越长溪带半枝去长春宫,出门的时候,顺手扔掉窗台的鲜花。今天乌草送来的是紫玉兰,大片花瓣婀娜艳美,仿佛翅膀颤动的蝴蝶,十分好看。
越长溪凑近嗅了一下,嗯,真香!然后毫不留情扔到窗外。
窗外恰好有人,花枝掉在他鞋上,越长溪刚要说对不起,抬头一看,是乌草。
越长溪:……
小太监正在扫院子,他一改往日精神满满的样子,耷拉着脑袋,神情恹恹。
当着他的面,扔他送来的花,是不是不太好?越长溪莫名心虚,她轻咳一声,问怎么了。
乌草沉默地扫走花枝,听见问话,他迟疑一瞬,轻声道,“公主是不是……不喜欢这些花?”他送的花,公主从来不看,就寝前还会特意扔出去。有时候,他在窗外捡起枯萎的花枝,觉得自己和这些花一样,都是被厌弃的。
小少年红唇墨发,低头时,有点忧郁美少年的感觉,越长溪看着他,心里止不住想——没文化真可怕!
植物白天进行光合作用,吸收二氧化碳呼出氧气;夜晚进行呼吸作用,吸收氧气呼出二氧化碳,当然不能放在房间!现代初中生都知道的事,她该怎么告诉乌草?
越长溪哭笑不得,挑个对方能接受的理由,“本宫的确不喜欢娇贵的花,脆弱还难养,路边常见的花花草草就很好,比如五行草之类的。”五行草,北方常见的野花野菜,最惨的那几年,她靠吃它们才没饿死。
乌草眼神一亮,露出如有所思的表情。
果然,人无聊就容易胡思乱想,归根结底,还是工作太少。越·资本家·长溪冷酷想着。随手安排个任务,“你去司礼监请卫厂公,就说,本宫有要事相商。”
话说,东厂的效率是不是变慢了?张保全已经被带走十天,至今没有任何消息。虽然没指望因此扳倒皇后,但一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有点怪?
难道张保全是铁血硬汉,宁死不屈那种?
越长溪正琢磨着,忽然看见庆吉从外边跑来,他面色灰白,跪地道,“启禀公主,张保全自尽了!”
越长溪: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第12章 . 11变天 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张保全死时,卫良就在宗人府。
低矮的牢房里,阴冷昏暗,四周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脚下是一层稻草,上面满是血迹污痕,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张保全被吊在墙上,腿骨手骨全都折断,手指少了两根,眼睛也只剩一个。短短十天,他已经不成人形,像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没有半点生机。
卫良坐在椅子上,看着账本,冷冷道,“泼醒他。”
“是,”太监领命,挑起冰水,毫不留情扬在囚犯身上。带着冰碴的冷水顺脸淌下,刺激到伤口,张保全那半截手指动了动,从昏迷中醒来,他浑浑噩噩抬头,看见眼前的卫良,突然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
“闭嘴!”太监大怒,顿时举起鞭子,重重抽在对方身上。残破不堪的衣服彻底碎了,伤痕累累的上身又增加一道血痕,没想到,张保全反而笑得更大声,笑够了,他颤巍巍开口,“卫良,你终于来了。”
短短七个字,张保全说了很久。因为长时间没喝水,声音沙哑干裂,像一口破旧的锣鼓。
发生这一切时,卫良始终低头看着账本,冷淡从容。无论张保全怎样喊叫,他都没有搭理对方的意思。
张保全忽然感到一阵怒火。
他可以忍受卫良嘲讽、辱骂、甚至是殴打,但他不允许卫良无视自己。张保全眼中全是恨意,他咽下一口血沫,忽然咧嘴笑道,“卫良,你是来审问我的?我告诉你,你什么都问不出来,一切都是我自愿的,哈哈哈。”
他疯狂大笑,仿佛这样做,就是他胜过卫良。
听见他的笑声,旁边太监握紧鞭子,气得咬牙。
东厂已经审问张保全十天,结果一无所获。张保全的确交代了一些事,包括他私吞银子、真正的账本在哪……。但最重要的一点,银子的去向,他死活不说,只说自己花了。
傻子都知道这是谎话。
内宫监掌管采办,包括所有米、盐、木材、器具等。张保全担任内宫监掌事七年,至少私吞五百万两银子。
这些钱是什么概念?官员一年的开销最多五十两。五百万两,足够养活一支五万人的军队,而皇帝亲卫才十五万。
这些钱去哪里了?又用来做什么?东厂一无所知,太监们知道自己办事不力,不得不请督主出马。
卫良慢悠悠合上账本,一手懒散扶着额头,淡淡道,“说与不说,张公公请便。本督只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刑部已经下令,年后问斩……”
“哈哈哈,你以为我会怕死?”张保全嘲讽。
卫良:“年后问斩时,张公公不必一人上路,你弟妹全家十七口,都来陪你。”
张保全一愣,猛地向前,拽得铁链哗哗响,他目眦欲裂,“你说什么!”
张保全此人,贪婪狡诈、残害忠良,绝不是好人,但出人意料,他是个好兄长。
他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小时候家里穷,他出来闯荡,结果当了太监。发达后,他也没忘记家里,每年都会寄钱,只是手段隐蔽,卫良查了半月才查出来。
攻人者,攻心为上,当年她教的道理,他一直记着。卫良垂眸,拂过账本,“你妹妹如今怀有身孕,九个月了,听说是个男孩。小侄子能不能见到明年的太阳,就看你了。”
张保全死死瞪着卫良,脸色忽青忽白,嘴唇几次颤动,都没说出话。
卫良也不急,静静等着。
“师父,陛下传您去乾清宫。”庆吉突然进来,附耳小声道。卫良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张保全,径自离开。
……
走出牢狱后,卫良吩咐,“本督去见陛下,你盯着张保全,他随时可能招供。再派人告诉公主,最迟明天就有结果……”
话音未落,刚才的太监慌慌张张跑出来,一脸煞白,他惊慌道,“督主,张保全自尽了!”
抓人的时候,东厂会第一时间检查,犯人嘴里是否藏丨毒。他们当然检查过张保全,但即便如此,对方依然自尽,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小太监知道自己犯错了,他想起督主的种种手段,脸色更白,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卫良眼神一冷,脸色忽沉,眼里像是凝起风暴。他沉默一瞬,拳头重重打在墙上,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流下。
片刻后,他随意裹住伤口,用冷到结冰的语气吩咐,“张保全怎么死的,给本督查清楚。至于他的亲眷……”
“一个不留。”
*
张保全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九盛城。
乾清宫里,大理寺汇报消息,“回陛下,臣已调查清楚。殴打林御史的是户部郎中陆仁,他一年前被林御史参劾,心怀嫉恨,故出此毒手。”
申帝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沉声问,“陆仁现在在哪?”
大理寺卿顿了顿,“陆仁心怀悔恨,晚上留下一封血书,触柱而亡。”
“……朕知道了,下去吧。”
大理寺卿离开后,卫良从暗处出来,“林御史去年九月的确参过户部,但是,陆仁当时只是六品主事,并未受罚。而且,陆仁死前,他的妻子陆氏来送过饭。狱卒没让陆氏进门,检查过饭食后,把食盒送进牢房。隔壁犯人说,陆仁拿到食盒后,有一瞬间表情很奇怪。”
申帝闭着眼嗯了一声,拨动手中的佛珠,“张保全怎么死的?”
卫良:“牙中藏丨毒。至于他私吞的银两,臣还在查。”
申帝没开口,乾清宫内檀香散发着沉沉香气,晦涩沉重。许久后,只听“啪”一声。
佛珠应声断裂,圆润的珠子散落一地,申帝怒极反笑,“好!一个两个都死了,是不想朕继续查下去,真以为自己在朝中一手遮天!看来,是朕太仁慈了。”
他扯开手中的断线,“朝中老鼠太多,也该清理了,宣郑将军回京。”
郑元白,孝静皇后嫡亲兄长,驻守边关二十年,世代忠良。而更广为人知的一点,郑元白和许业不和,两人曾在朝中大打出手。
上一次两人争吵,郑元白一怒之下前往边关,二十年未曾踏入京中一步,这一次呢……
卫良盯着地上的红绳,面容冷淡。这一次,是真要变天了。
*
晚些时候,卫良来永和宫复命,他站在朱红大门前,沉默良久。
陆仁是他杀的。许大都督想洗清嫌疑,推出一个陆仁顶罪,他将计就计杀死对方,故布疑阵,果然引起申帝的怀疑,这一切都在他计划中,然而,张保全为什么死了?
他垂眸,抬手敲响宫门。
宫门很快打开,越长溪站在院子里。她一袭织金缠枝暗红宫裙,站在白雪覆盖的庭院中,如一株红梅,幽幽盛放。
卫良带着一身风雪跪在地上,拱手请罪,
“张保全自尽,是臣失职,请公主责罚。”
越长溪低头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第13章 . 12猜测 卫良,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本宫……
今天是十五,皎月正明,细雪闪着银辉,簌簌落下,宛如银河倾落人间。
“卫厂公,你的手怎么又受伤了?”
轻快女声吹入耳畔,比落雪还要轻软,卫良一怔,罕见地沉默起来。他没想到公主会问这个,他还以为,公主会发火,至少也要面色不虞。然而,她永远比想象中更好……
没来得及多想,衣袖传来一股力道。越长溪拿着一根不知哪里捡来的枝条,轻轻勾住卫良的衣袖,“别跪了,外面冷,到里面说话。”
冬日的枝条很干燥,上面生长着大大小小的凸刺。明年春天,这些刺会生长出嫩绿的新芽,开启新一轮生机。但此时,凸刺穿透衣袖,抵在手腕上,有点疼,还有隐约的痒,卫良说不出什么感受,好像他体内也有一根枝条,蠢蠢欲动、亟待绽放。
反正,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沉默地握住枝条。
越长溪一怔,轻笑,“行吧,给你了。”还好她用的树枝,不是金簪,差一点就亏了,好险好险!
她转身,带卫良进殿。
两人身后,半枝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她听说过一句话,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今天终于见识到这句话。明明一刻钟前,公主还骂骂咧咧、好像要掀翻永和宫。怎么一会儿功夫,就笑意盈盈了?难道,中间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半枝举着漆盘,陷入沉思。
……
一刻钟前,越长溪刚要出门见贤妃,庆吉传来消息,张保全死了。
她点点头,面无表情打发走小太监。对方才踏出宫门,她就气呼呼地、一脚踹上院子里的白玉兰。
哗啦——
树枝上的雪浇她一身。
越长溪:“……”
她胡乱扫去头上的雪,两颊鼓鼓,“气死了气死了。”
这次回宫,她知道自己实力不够,不能正面和皇后抗衡,因此另辟蹊径,决定从皇后身边的人下手。
恰逢皇后禁足,申帝又命她彻查后宫奢靡之风,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她立即拘押张保全,试图撬开一个口子。
“只差一点,”她薅下一根枝条,愤愤道,“只差一点,就能拉皇后下水。”
张保全贪婪狂妄,贪污不少银子,其中一部分,肯定进了皇后口袋。如果查出此事,申帝必定更加厌弃皇后。
虽然有许大都督在,申帝未必会废后,但他一次又一次失望,废后还会远么?
这个计划很靠谱,偏偏张保全死了,皇后全身而退,越长溪怎么能不生气。
她喃喃道,“难道最近太幸运,根据人品守恒定律,我要开始倒霉了?”不知道现在开始拜佛,还来不来得及?
乌草听见院子里的声音,慌慌张张跑来,却不知做什么,只好犹豫地看着公主。
余光瞥见小太监欲言又止的样子,越长溪怒气稍敛,有点想笑。乌草还是老样子,第一次见面、周美人命令他动手时,他就是这幅表情。
等等!越长溪一愣,她突然想到,张保全和周美人的情况很像。
当初,卫良略去部分事实,三言两语指出周美人不敬圣上,周美人因此被申帝厌弃,那张保全呢?
如果张保全没死,调查出他与皇后勾结,申帝只会厌弃皇后。
但是,现在张宝全死了,申帝又多疑,他肯定会想,这些钱去哪了?是皇后拿走的,还是许大都督拿走的;这些钱用在何处?是结党营私,还是……屯兵造反。
从这个角度,张保全死了比没死更好。毕竟,未知比真相更令人忌惮。
而且,还有一个好处,她现在主掌后宫,可以任命新的内宫监掌事。握住内宫监,等于握住半个后宫。
或许,还不止一半……
越长溪瞥了一眼身后的卫良,他距离自己很远,但亦步亦趋,无论她加速还是减速,他都保持同样的距离,就像,他时时刻刻注视着自己。
越长溪挑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两人没去主殿,而是来到南暖阁。
暖阁里摆满鲜花,炭火也很足,红泥小炉上正在煮茶,发出咕嘟嘟的响声,茶香与花香混在一起,好像一瞬间迈进春天。
即使在这样的环境中,卫良身上的冷意也没减弱,他站在门口不动,像是要固执地留住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