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坤宁宫门口那滩血,越长溪目光愈冷,她示意半枝附耳过来,“明天一早,你派人……”
烛火幽幽,镜子无声地映出主仆二人。
半枝看着镜子里,公主冷漠的眉眼,忽然冒出个念头,此时此刻的公主,竟然和卫良惊人的相似。
第10章 . 09意外 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永和宫外,上演着相似的一幕。
庆吉捧着漆盘,小跑跟在卫良身后,满脸严肃,“林楚城下午派人传消息,他觉得有人跟踪他。等咱们的人过去,他已经不在府里。看门的小厮说,林御史去酒馆小聚,一直没回来。但找遍他常去的酒馆,都不见人。”他压低声音,“林楚城会不会已经……”
“不会。林楚城刚参劾皇后,当天就丢了性命,生怕不知道谁做的?许业能坐到大都督之位,不会那么傻。”
寒风一吹,卫良的声音更显冷淡,庆吉冻得打个哆嗦,小声问,“难道和许业无关?”许大都督会那么好心,放过林楚城?
“当然有关,”卫良轻嗤,“他不杀林楚城,但会用其他方法。派人去青.楼、暗街之类的地方。总之,今晚必须找到人。”
圆溜溜的眼睛转一圈,庆吉恍然大悟。
许业不能杀林楚城,但可以污蔑他。如果一个御史,因为招.妓或者喝酒耽误早朝,那他说的话还能信么?他的参劾还有力度么?
许业这是要毁了林楚城,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我这就派人去找。”庆吉刚要走,表情变得纠结。怎么办,他手里还拿着公主赏赐的东西。迟疑间,眼前一晃,漆盘不见了。
卫良拿走漆盘,用奇怪的方法托着它,左手掌心向下,右手掌心向上,巧妙地避开所有伤口,冷淡命令,“不仅要找到人,本督还要帮许业一个忙,他不是想教训林楚城么?本督帮他做。”
卫良勾唇,眼里闪过暗芒,“让底下的人不必留情,也该让林楚城明白,他算个什么东西。”明知有人跟踪,还去喝酒,御史当久了,真以为自己是个人。在他眼里,林楚城不过是条会叫的狗,该叫的时候叫,不该叫的时候最好安静,否则,他不介意换一条狗。
冰冷的威压不断外溢,像战场上出鞘的剑,靠近都会被割伤。庆吉知道师父生气了,不敢多言,连忙应声“是”,匆匆跑远。
没跑两步,他忽然想起来,他去东华门,师父去内阁,都是一个方向,他为什么要先跑?而且,从永和宫出来,师父一直似有似无盯着他,难道是嫌弃他动作太慢?
庆吉拍了下脑门,赶紧加快脚步。而他身后,卫良身上的冷意散尽,他用袖子轻轻擦去漆盘上的落雪,抖开披风罩住它,一直到内阁,他浑身湿透,漆盘依旧干净如新。
*
翌日早朝,文武百官立于左右掖门。
右列第一人许业,状似不经意向左一瞥,没在熟悉的位置见到人。他捋了捋胡子,不动声色露出一个狰狞的笑。
朝钟很快奏响,他昂首向前,并没听见身后短暂的骚动。
随着申帝坐上御座,文武百官走入御道,一拜三叩首,早朝正式开始。
最近边关无事,也无官员进出京城,鸿胪寺官员很快宣唱“奏事”。申朝有规矩,每个官员上奏前,都要轻咳一声,许业刚要发出声音,就听见左后方,传出一声剧烈的咳嗽,和惊天动地的喊声,“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听见熟悉的声音,许业额头青筋直蹦。他已经派人灌醉林楚城、又扔到青.楼,对方怎么还会出现?
他不着痕迹偏头,看见身后的情形,瞳孔骤然紧缩。
只见太和门殿前,林楚城跪在地上,手拿奏疏,身上不见半分醉态。更重要的是,他左右眼睛各一个黑眼圈,面上青青紫紫,嘴角红肿,显然被打得不轻。
怎么回事?许业惊疑不定,他特意嘱咐手下,不许动林楚城,对方为何受伤?还伤得这么重。
许业迟疑的一瞬,林楚城已经倒豆子一般,照着奏疏伸冤。
身为御史,林楚城话术极高,他讲述自己被歹人所害的经过,期间一句话没提皇后和许业,却句句暗示与他们有关,声泪俱下,仿佛受到天大的冤情。
“请陛下为臣做主啊!”林楚城含泪高喊,半个皇宫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许业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
他二十岁登台拜将,三十岁高居大都督,从未被人如此指桑骂槐、挖苦嘲讽。偏偏他不能说什么,一是不确定手下是否动手,二是林楚城没有提他,如果此时站出来,相当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许业握紧拳头,好一个御史林楚城,本将记住你了。
而御座之上,申帝怒火更甚,他重重拍向龙椅,面色冰寒。
他刚听从御史的建议、禁足皇后,林楚城就遭人暗害。这不是敲打林楚城,而是敲打他,是无视国威皇权。申帝沉下脸,命大理寺彻查此事,直到下朝,脸色都没缓和半分。
……
乾清宫,申帝踹门而入,一脚踢翻椅子,“许业这是要造反?”
“此事疑点颇多,”卫良刚要扶正椅子,看见袖子下的白布,动作一顿,示意庆吉来做。
他扶申帝坐下,状似公正冷静地分析,“若真是许大都督所为,未免过于明显,或许另有隐情。”
喝下一口茶,申帝冷静不少,也觉得事有蹊跷,但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他下令,“究竟是不是许业,查过便知。你让东厂暗中调查此事,无论是谁,朕都要他的命。”
申帝又想起早上听到的传言,原本还不信,现在却开始怀疑。他摩挲着茶杯,目光骤冷,“皇后和许业,都要查。与他们无关最好,如果真是他们做的……”
接下来的话,不言而喻。
卫良得令离开。
离开乾清宫时,恰好北风掠过,吹落房檐的积雪。他冷淡地注视着白雪融于尘泥,知道自己这步棋走对了。
皇帝已经起疑,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将一切矛盾指向许业;甚至关键时刻,他还要以退为进,避免申帝怀疑他。
只要申帝信任他,只要查案的人是他,许业必定有错。
至于证据……事情是人做的,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卫良轻轻拂过手背上的白布,眼底冰寒有一瞬间消散,他垂眸低喃,“许业之后,下一个,轮到谁了?”
*
九盛城,流言比风吹得更快。
越长溪刚吃过早饭,半枝便挤眉弄眼进来,轻咳一声,“宫里传闻,四公主不满陛下禁足,半夜偷跑出来了!”越依依没有封号,只按照排行,称其四公主。
永和宫没什么规矩,听见八卦,打扫的宫女也探过脑袋,“奴婢也听说此事,据说四公主逃跑时,不慎摔倒,被银簪划伤脸,昨夜来了很多太医,皇后好一顿发火呢。”
“哎呀呀,怎么会这样?”越长溪掐着手指,阴阳怪气开口,“四妹妹这样不小心,本宫也跟着担心。”——担心半夜会偷偷笑出声。
她沾一点红色蔻丹,涂在指甲上,满意地欣赏。嗯,真好看!
宫女还在碎碎念,“四公主为何偷跑?坤宁宫不好么?”
越长溪笑而不语,隔着半空,与半枝交换一个只有她们才懂的眼神。
越依依当然不会跑,之所以有这样的流言,是她让半枝传出去的。越依依敢动手,就要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真当自己容嬷嬷呢,想扎谁扎谁?
她移开凤仙花汁,看着自己殷红的十指,觉得今日份美貌也是一百分,漫不经心开口,“现在就看申帝了。”她没指望申帝一下子厌弃皇后母女,但多来几次,积怨成疾,稻草也能压倒骆驼。
提起申帝,半枝表情微凝,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御史林楚城被人殴打。皇上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林楚城?参劾皇后的御史?”宫女接道。
发现公主脸色微变,半枝佯怒,赶走宫女,“就你嘴碎,主殿扫完了?快去干活。”
宫女也不害怕,吐下舌头,笑着跑开。等人都离开,越长溪终于忍不住,狂拍桌子,大笑出声,“哈哈哈,虽然御史很惨,但我还想说,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降正义?”
不管皇后是否派人殴打林楚城,这个节骨眼出事,申帝肯定有所怀疑。申帝怀疑,皇后禁足的时间就会拉长。一想到皇后过得不好,她就放心了。
越长溪笑够了,嘱咐半枝,“让咱们的人避开坤宁宫,免得惹火烧身。皇后现在肯定气死了,谁知道会不会突然想不开,要跟咱们同归于尽。”
“是,奴婢这就告诉底下的人。”半枝掀开帘子,匆匆离开。
前朝后宫都出事,不难想象,皇后有多生气。越长溪小心护着新染的指甲,默默盘算,她也要离皇后远点,以免传染晦气。
正想着,门吱嘎一声,半枝又回来了,表情有些奇怪。她身后跟着御前太监,御前太监手里捧着漆盘,上面是明黄绸布。
越长溪神情一凛。
御前太监行礼,笑呵呵把漆盘举到她眼前,恭敬道,“宝宁公主,这是金印。皇后禁足,皇上命您暂时主掌后宫,整顿后宫骄奢淫逸之风。”
越依依:“……”人在家中坐,权力天上来。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第11章 . 10变化 预言家竟是我自己
宫里的气氛变了。
腊月中旬,马上过年,本应该是一年最热闹的时候,然而,九盛城各宫宫门紧闭,十二监掌事各个面色严峻,路上的宫女太监都大大减少,哪怕有人在,也都步履匆匆、神情凝重。
九盛城仿佛笼罩着一层厚重的乌云,人人自危。
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大家最意想不到的人——刚回宫半月、温柔良善的宝宁公主。
申帝命宝宁公主主掌后宫时,大家并没在意,一些宫女们私下讨论此事,还会替公主担心。
“宝宁公主性子软,又没有母族撑腰,肯定压不住那些妃子和掌事。”
“是啊!皇上要整治奢靡之风,可掌事们习惯私吞银子,难道还会吐出来?这事到最后,肯定不了了之。”
“别忘记还有皇后,虽然被禁足,但有许大都督,皇后肯定没事。有皇后撑腰,掌事们害怕什么?”
两个宫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无奈。掌事们经营多年,最擅长偷梁换柱。宝宁公主又刚回宫,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能做什么?
宫里大多数人抱着同样的想法,他们都认为,宝宁公主只是名义上主掌后宫,并不能真正掌权。至于彻查奢靡之风,妃子们做做样子,掌事们收敛几天,也就结束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想到,宝宁公主完全没有纵容姑息的意思,而是严查此事。
拿到金印第二天,她就揭露内宫监十几项罪状,包括私吞公饷、苛待宫人、办事不力等。
掌事太监张保全擅作威福,杖责一百、下刑部□□待决;少监、监丞等人流放充军;数十人削职治罪。据说执行那天,内宫监哀嚎不断、鲜血横流。
内宫监门口的血迹,足足冲刷三天才清洗干净。
后宫众人: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他们很快发现,这一切只是开始。张保全之后,越长溪又处置了四位管事姑姑,惩罚近百宫人,甚至,还有几个位份低的宫嫔。
与此同时,大理寺调查殴打朝廷命官一事。据说此事牵扯甚广,好几个朝廷官员入狱。京城街道上,经常看见严肃的东厂下属,腰间佩刀,行色匆匆。
一时,九盛城风声鹤唳,前朝后宫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
而风暴中心的越长溪,则格外平静。她歪坐在窗边,偷听宫女太监们八卦。
他们正谈论近日最火的话题,内宫监的事。越长溪也感兴趣,偷偷打开一道窗缝。
似乎有个太监目睹了张保全被带走的情形,他挥舞着双手,比划道,“那天,我去内宫监取东西,东厂的人忽然进来。他们二话不说,举刀走进屋子,好像要杀人似的,特别可怕。”
“不到一会儿,张保全被两人拖出来。真的是拖出来的,鞋子都没穿。张保全不停喊着‘你们干什么?谁让你们来的,我要见皇上,你们不能这样。’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太监忽然停下,卖足关子,等周围人催促,他才不紧不慢道,“督主从院子外走进来,一脚踩碎张保全的膝盖。张公公还没来得及喊,就被卸掉下巴。督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吵,割下他的舌头。’”
“哇!”众人惊呼,语气中有惊讶,还有隐藏不住的恐惧。
越长溪歪歪头,试图想象这个画面,随即发现,她完全想不出来。
似乎,卫良在她面前,只是冷淡疏离,不会露出可怕的一面。虽然她早就听过谣言,卫良是没感情的刀、是肮脏的刽子手,但她从没亲眼看过。
可能因为她是公主吧,她想,毕竟她爹给卫良发工资,卫良面对她,等于面对自己银行余额,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吱——”门被推开,半枝从外边进来。越长溪这才回神,关上窗问,“晚上拜访贤妃,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一对蓝宝石祥云纹饰手镯、一匹瑞草云鹤散花锦、戴春林的香粉、冯重山的字画,”半枝捧着漆盘,一一清点贺礼,最后问,“这些够不够?还要填什么?”
越长溪:“……”还不够?!这些加起来足有六、七百两,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虽然的确是申帝赏赐的,但……既然刮到她家,谁都别想拿走!
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只是晚辈拜访长辈,我又没吃她家粮食,送这么多东西干嘛?只留下字画,再拿两个白云寺的平安符,就够了。”
半枝嘴角抽了抽,陷入沉默。
所谓的平安符,是公主在白云寺买的,足足买了一匣子。她以为公主只是买来玩玩,没想到真要送人。在不要脸方面,是她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