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殷勤,语气热烈,仿佛她不是要偷偷违抗皇命,而是给两人送钱。越长溪诧异一瞬,很快反应过来——半枝果然是最棒的,这么快就打点好了。
她拿出两块金子,盈盈如水的双眸专注看着二人,语带歉意,“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不麻烦,能为公主办事,是奴才们的荣幸。”
长礼和长义惶恐躬身,拼命摆手,不敢接受。直到越长溪把金子放进他们掌心,二人才犹犹豫豫接过。
“……”
越长溪迷惑了,没错啊,她给的是金子,又不是炸.弹,怎么两人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
现在的太监,有人自我提升,有人不收礼。不禁让她怀疑,这是九盛城,还是社会主义新皇宫?
远处似乎有响动,以免被发现,越长溪和两人点点头,提起裙摆,很快进入坤宁宫。
她走后,长礼捧着金子,像捧着一块烫手山芋,满脸苦恼,“这可怎么办?督主有令,必须听从公主。咱们却收了钱,督主会不会怪罪?”
这块金子,顶寻常人家一年收入,两人却高兴不起来,只担心因此受罚。
长义叹气,“明日汇报时说清楚,既然是公主给的,督主应该不会怪罪。”
他的语气充满不确定,两人苦笑着对视一眼,收起金子,继续守门。
*
坤宁宫里,越长溪穿过空荡的院子,踏上白玉阶,走进主殿。
因为禁足,坤宁宫里没有宫人,她一路畅通无阻,走向唯一亮着灯的房间。
“吱——”暖阁门推开,皇后贴身侍女露容转头,看见是她,表情大怒,“放肆,擅闯坤宁宫,该当何罪!”
越长溪耸耸肩,旁若无人穿过暖阁,在椅子上坐下。悠闲自若的样子,宛如郊游,就差没拿着瓜子磕。她很清楚,今天犯的错太多,无所谓再加上擅闯坤宁宫一条。
露容见状,愈发恼怒,沉着脸来抓她的胳膊。皇后正在看书,慢悠悠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露容,下去吧。”
“……是。”
露容狠狠瞪着越长溪,不情不愿离开,出门时,还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越长溪回以遗憾的目光。
倒茶的人怎么走了?她还渴着呢。
惋惜片刻,她收回视线,看向皇后。皇后未施粉黛,只着寝衣坐在塌上,头发散在背后,比起昨夜的端庄华贵,显出几分憔悴。桌上立着蜡烛,将她读书的影子映在窗上,张牙舞爪宛如怪物。
越长溪定定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娘娘如此镇定,早知道我要来?”
“你既然回宫,早晚会有这一天,本宫何须惊讶。”
皇后又翻过一页书,语气不咸不淡,像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没想到皇后如此了解我。”越长溪自己倒杯茶,没有喝,只是捧在手里,笑意盈盈道,“想必是日思夜想,寝食难安吧。”
“本宫为何寝食难安。”皇后嗤笑,蔻丹甲抵着书页,红得像血染,“花无百日红,九盛城的花最不长久,本宫从不担心。”
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连咒她早死都说的清新脱俗,越长溪差点给皇后竖个大拇指,但她毫不畏惧,毕竟她可是读过《鲁迅全集》的人。
她施施然起身,笑容愈发真诚,“娘娘说的太对了,花无百日红。像我这种,刚刚开花的人,确实该向您请教。毕竟,您已经开了九十九天。”
看见皇后瞬间变了脸色,越长溪挑眉,随手把茶杯扔到桌上,“花开荼蘼,皇后娘娘想必不容易。都这么晚了,不打扰您保养,我就先走了。”
茶杯落进瓷盘,叮叮咚咚撞个不停,但房间内的另一道声音更加明显,“咔——”。
皇后的两根指甲,因为过于用力,崩断了。
执掌后宫多年,皇后从未被如此轻慢对待,顿时怒从中来。一直假意镇定的表情终于破裂,她骤然转头,一双阴冷的眼睛锁紧越长溪,厉声斥问,“你是来嘲讽本宫的?越长溪,你三年前既然离宫,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那种落井下石、故意看别人笑话的人。好吧,她的确是,但今晚不是这个目的。
越长溪已经走到门口,听到这句话顿了顿,皇后终于问出这个问题了……
“您说呢?”
下意识摸向腰间荷包,她似笑非笑看着皇后,仿佛要把对方此时的表情刻在脑海里。随后,便掀开帘子,头也不回离开。
露容听见皇后的声音,匆匆推门进来,与越长溪擦肩而过。越长溪始终没回头,她面无表情穿过梅林小径,直到转弯处,才微微侧身。
皇后的身影依旧映在窗户上,姿态与她离开时一模一样。此时此刻,对方也一定看着她,并思考她刚刚的回答是什么意思。
越长溪:皇后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她只想装个逼而已。
“皇后今晚怕是气炸了,”她小声嘀咕着,伸手挡住眼前的雪花。不知何时,雪又下大了,飘飘洒洒,阻碍视线。她抬手时,不自觉又捏了下荷包。
随着她的动作,荷包里的东西发出疏疏的声音,越长溪探进一根手指,摸到了纸张柔软的边缘。
即便没看,她也知道荷包里装着什么。是一张梅花玉笺,上面写了一句诗——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落款是建宗十二年冬月。
这诗由孝静皇后亲手所写,日期是她过世的前一天。
这就是越长溪回宫的理由。
她在宫外时,有人将这张纸送到白云寺。此前,她一直以为孝静皇后死于难产,但从这首诗看,孝静皇后似乎早就知道她将死的结局。
难道有人加害孝静皇后?以及,又是谁把这纸送给她的?越长溪站在十字路口,任由寒风吹在身上,清醒头脑。从刚才的情形看,皇后不知道她为什么回宫,不可能是送信之人,排除皇后之后……
就只剩下十几个妃子有嫌疑呢。
越长溪:工程浩大堪比南水北调。国家不分配个狄仁杰,很难完成任务。
她正想着,下一次该试探谁。突然,远处一道浅黄色身影,像炮弹一样急速冲过来。
越长溪一怔,卧槽,鲁迅显灵了,这有只猹!!!
隔着很远,那“猹”便气势汹汹开口,“越长溪,你给我站住!”
九盛城最讲究表面功夫,不论多大仇怨,见面必定笑呵呵,但越长溪不是那种人。她根本没理对方,看了眼天色,裹紧衣服向宫门走。时间还早,如果快点回去,半枝枝会给她做姜撞奶,若是再晚一点,就只有姜汤了。
她恨姜汤。
预想很美好,无奈步速太慢,越长溪走到宫门时,对方恰好跑来。浅黄色衣裙在月光下起起伏伏,亮得像荧光灯,想忽视都难。
对方上来就说,“越长溪,你去求父皇解除禁足,他那么疼你,肯定会答应的。”
看着对方理直气壮的表情,越长溪有一瞬间怀疑,她怀疑越依依是不是基因突变。否则皇后那么隐忍狠毒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女儿,嚣张跋扈,还敌我不分。
她懒得纠缠,错身绕过越依依,没想到对方彻底被激怒。越依依恼怒地抓住她的手腕,“越长溪,你哑巴么!”
哑哑哑,再忍我就是圣母玛利亚!
越长溪眼尾顿沉,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弯腰用力,猛地向前一甩——
一个过肩摔,直接把越依依甩到地上,像乌龟一样四脚朝天。
背部一阵剧痛,脑子天旋地转,越依依四仰八叉躺着,彻底蒙了。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六、七年前,宝宁寄人篱下住在坤宁宫,每天被她欺负,活得不如宫女。她根本没想到对方敢这样对待自己,短暂的眩晕后,越依依气得浑身发抖,明艳的面孔一阵扭曲,破口大骂,“你个贱人——”
尖锐的骂声戛然而止,越依依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她感到脖子上一阵滑腻,仿佛毒蛇爬过。她慌张抬头,只见越长溪单手掐着她的脖子,眼神晦暗,像索命的无常,居高临下讥笑,“今时不同往日,知道父皇疼我,就别来招惹我。下一次,就不是摔倒这么简单了。”
这个疯女人,真的要杀她!越依依惊恐万分,顾不得手臂疼痛,不住向后退。而她对面,越长溪眉目沉沉,笑容阴森。单看这幅场景,简直是大申版灰姑娘和她的恶毒继姐。
虽然,‘恶毒继姐’心里想的是:她终于理解,卫良为何总对她避之不及。没事拉拉扯扯干嘛,我跟你很熟么?
两人争执的声音惊动了门口的太监,长礼推开一道门缝,探进脑袋,快速扫了一圈。
他假装没看见越依依倒在地上,对越长溪笑道,“宝宁公主,您回来了,小心台阶。”
越长溪抽回手,无视越依依剧烈的咳嗽,大步越过对方狼狈的身影,走向大门。
真女人从不回头。
两个太监扶着她走出坤宁宫,长礼搓了搓指尖,瞥了眼越依依,赔笑道,“公主,今晚的事……”
越长溪:“放心,她不会说出去的。”越依依虚荣自满、最爱面子,今晚这么丢人的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就算父皇知晓此事,也有本宫担着,与你们无关。”越长溪无意让两人为难,同为九盛城打工人,该互相体谅。她主动揽下责任,又去拿金子,动作间,忽然看见有什么银色的东西、夹在漫天雪花之中,朝自己飞来。
有暗器!
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跟不上,越长溪眼睁睁看着银簪距离她越来越近,下意识伸手去挡,本以为会很痛,忽然,眼前闪过一片暗影。
她落在一个冰冷冷的怀抱里,卫良疏离的嗓音在头上响起,“公主小心,别让脏东西沾了您的身。”
第8章 . 07受伤 脱敏治疗有效果
试问,十七岁妙龄少女,在危急关头,被一个男人护在怀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越长溪:谢邀。感觉有点冷,还有点硬,像撞进大理石雕像的怀里。如果心里小鹿乱撞,也是因为小鹿着急逃跑。
“……谢谢卫厂公,您没受伤吧?”越长溪身子一扭,从对方怀里抽出来,飞快打量一番。卫良今天穿得也很少,薄薄的绯色孔雀袍服,外面罩着浅色长麾,冷傲清俊,宛如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就是……脸色不太好。
他半低着头,眉峰凌厉,眸中暗色翻滚,整个人紧绷隐忍,好像一座随时要崩裂的雪山。
“臣无碍。”卫良不动声色遮住手背,退后两步道。
看上去没受伤,卫良这幅表情,难道因为又碰到她了?越长溪隐蔽地翻个白眼,吐槽的欲望达到顶峰——你属老虎屁股的?碰一下就炸?这么不想碰别人,搬去月球好不好?
好歹记着卫良救了自己,越长溪忍住腹诽,转而看向伤害她的始作俑者。
一门之隔的坤宁宫里,越依依坐在地上,右手高高举起,保持着扔东西的姿势,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快意。看见她望过来,越依依本能缩了缩肩膀,随后立即挺直腰板,像是在说‘有人看着,你敢做什么?’
确实,周围这么多人,以她温柔善良的人设,即便越依依出手伤人,她也不会做什么,但是——
越长溪捡起对方刚刚扔过来的东西,一只雕花银簪,随便瞄准两下,手腕转动,用力向外抛去。
月光下,银簪闪烁着冰冷诡谲的光,卷动四周的雪花,像一只小小的龙卷风,擦过越依依的脸、穿过耳边碎发,直直插进雪地。
越长溪两手搭在身前,柳眉微弯,眼中满是痛心与自责,“越依依,你身为大申公主,却伤害朝廷命官,德行有亏。长姐如母,今日父皇皇后不在,本宫替他们罚你。” 哈哈哈,没想到吧!她不能指责越依依伤害自己,但是,她可以指责对方伤害卫良!
一切发生的太快,越依依只感觉脸上一凉,下意识伸手,看见满手红色。她瞪大眼睛,尖叫一声昏了过去。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惊动了坤宁宫的宫人,远处接连亮起烛光,几个宫人匆匆跑过来。
越长溪动了动指尖,表面维持着难过、痛苦的样子,飞快开口,“快关上门,别让他们发现,宫门开了。”
自从越依依扔簪子,长礼就乱成一团,整个人都傻了。听见可能被发现,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关门。落锁时,他心中感慨,多亏宝宁公主提醒,否则他必定受罚。
长义更是感动,不愧是宝宁公主,公正严明,竟然愿意为了一个奴才惩罚公主。看她的表情,亲手惩罚妹妹,一定很难受吧,宝宁公主真是心善。
三人心思各异,谁也没看见,越长溪刚开口时,卫良骤然抬头,一直深深看着越长溪,直到刚刚,他才低下头,恢复成冰冷漠然的样子。这一幕无人发现,除去庆吉。
远处,庆吉疾步走来,圆圆的脸上全是汗。他看见师父,瞬间松了口气。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见宝宁公主后,心头涌上一丝古怪。
师父今晚怎么回事?半夜突然出门,没说去哪,也不允许他跟着,导致现在东厂有事,他跑了大半皇宫才找到对方。而且,师父为何跟在宝宁公主身边?两人还在坤宁宫,他们不会想放火烧死皇后吧?!
被这个想法吓到,庆吉立即加快脚步,微胖的身体快成一道残影。快到坤宁宫门口,他放慢脚步,躬身行礼,同时感受到这里诡异的气氛。
一墙之隔的坤宁宫里,宫女慌乱的声音此起彼伏,隐约听见什么“公主受伤”“快请太医”“禀告皇后娘娘”。
庆吉不用猜也知道,这事肯定和师父或者宝宁公主有关。他偷偷看向卫良,想得到一点暗示。转头时一怔,压低嗓子问,“督主,您的手?”卧槽,怎么有血,不会打起来了吧。
越长溪正在沉思,皇后一党像打地鼠似的,反复冒头出现,敲也敲不死。虽然没影响她,但有点烦人。她应该想个办法,让她们安静一点。听见庆吉的话,皱眉问,“手?手怎么了?”
她一边问,一边向卫良走近一步。今晚月色很亮,加上宫门的灯笼,视线很清晰。她一眼便看见,卫良脚下有一滩暗色痕迹,中间部分已经发黑,四周洇出浅浅的红色。之前没发现,因为被披风挡住,现在血迹已经漫出披风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