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荏却淡淡一笑,只说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白山晴心内对沈宜荏的恶意便瞬间烟消云散,她只倍感羞愧,自己听了京城的传言,只以为这沈宜荏是个极不要脸的女子,可与她接触下来,却又觉她善良大方。
白山晴停下哭泣后,便觉十分尴尬,她便指了指不远处的河池,与沈宜荏没话找话道:“那处莲花池,美极了吧。”
沈宜荏便望了过去,一汪河池中满是娇艳欲滴的荷花,间或有绿叶相衬其中,自是一道极美的景致。
沈宜荏正凝神驻足观赏荷花之际,却听得耳畔传来一声尖锐至极的女声,却是白山晴在惊叫出声。
“啊——”
沈宜荏被唬了一大跳,蓦然回首,却见白山晴正瞪大了眼睛,惊恐万分地望向西北角的莲池处。
“那里——那里有个人。”
沈宜荏也是大惊,美目便朝着白山晴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一个黑衣男子正漂浮在水面之上,从远处望去,可见他脸色惨白,瞧着便是不像有生机的样子。
“我们…我们快去正院喊人过来吧。”白山晴吓得声调都在发抖,她只拉着沈宜荏的玉臂,面带祈求的说道。
“好。”沈宜荏自知事态紧急,便与白山晴一同疾步往正院里走去。
第7章 铁血直男傅宏浚。
与沈宜荏这边的险象环生不同,此刻的傅宏浚正坐在凉亭水榭中品茶听戏,溪水声潺潺,将他连日里的疲乏都驱散的一干二净。
傅宏浚本就生的唇红齿白,今日又一袭青竹锦袍,倒将他平日里的冷冽矜傲掩住了一大半,只将他衬得如崎岖山巅上千年不化的冰雪一般清雅。
一旁的白山康偷偷瞧了傅宏浚好几眼,满脸的欲言又止。
“你如今改性了?不喜女子,倒变成断袖之癖了?”傅宏浚察觉到白山康炙热的视线后,便转头揶揄他道。
白山康愣了半晌后,才狠狠锤了傅宏浚的胸口一下,只道:“我要与你说正事呢,你又没个正形。”
一听“正事”二字,傅宏浚便敛起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只正色道:“什么正事,莫非是那线人有消息了。”
白山康未语先噎,自己这个表弟满脑子都只有税银案一事,怪道除了山晴以外,没人喜欢他。
“与税银案无关,是山晴的事。”
傅宏浚微愣,随后便不解地望了白山康一眼,只问道:“山晴怎么了?”
白山晴眼含幽怨的瞪了他一眼,便埋怨道:“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装不懂?”
“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傅宏浚疑惑不解地问道。
白山康见傅宏浚问自己话时满眼真挚,便知他是真的不明白山晴的心意,他愣了片刻,只叹气道:“那笨丫头满脑子都是你,你却丝毫不懂她的情意。”
傅宏浚微愣,他自小与白山晴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情分,相比庶妹傅芷娇,白山晴倒更像是他的嫡亲妹妹,可除了这些兄妹情分以外,他从未设想过要与白山晴有什么男女之间的情谊。
傅宏浚便俯下身子,朝那白山康抱拳道:“表哥,我与你待山晴的心是一样的,母亲去世前未给我留下什么同胞姐妹,我便把山晴当做嫡亲妹子一般疼爱。”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只是山晴性子倔,你尚且给她一些思量时间,莫要对她说那些绝情话,待母亲为她择好良婿,便万事大吉了。”白山康一片拳拳爱妹之心,只央求傅宏浚道。
“宏浚省得。”
白山康见傅宏浚如此丰神俊秀,且不似寻常世家子弟一般纨绔度日,堪堪及冠之时便已在朝中展露头角,如今更是得了首辅沈从老先生的看重,全权审理税银案一事,自是前途无可限量。
他到底是心有惋惜,若是表弟能与自家妹妹亲上加亲,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了,只可惜表弟无意于此,他也不能多做强求。
“今日我还有件正事要说与你听呢。”白山康便摈弃了脑海里纷杂的心绪,只与傅宏浚说起了正事。
“何事?”傅宏浚便问道。
“我许了重利,京城烟云镖局便在上月头去了蜀中,将那线人护送了回来,此事甚为机密,除了你我以外,便无人再知,如今我只将他安插在后院中,为掩人耳目,便也狠下心不去管他,只让他做起了后院洒扫的活计。”白山康说这话时颇为自得,若是这位机密线人愿意配合调查,税银案一事自然能查个水落石出。
傅宏浚闻言,清明自持的眼里便迸发出了剧烈的喜悦,他只不敢置信地问道:“此话可当真?”
“我骗你作甚,我也忍了好些日子,如今正好有父亲的生辰宴做幌子,你也能光明正大来我们府上,别人自不会对一个后院的洒扫伙计起疑。”
傅宏浚见他言之凿凿,却连那桃花酿也顾不上喝了,当下便央求白山康将自己带至后院去。
白山康也不推诿,便立刻起身带着傅宏浚走向内院。
*
沈宜荏还是头一次觉得,这内院建的太层叠繁复,竟会将人劳累成这幅模样。
她与白山晴从荷花池跌跌撞撞跑离后,便疾步穿梭在树荫林立的假山群中,当沈宜荏提起裙摆绕过九曲连环时的亢长廊道时,她已累得双靥泛红,气喘吁吁。
白山晴目含担忧地望向她,只小心问道:“可是累了?不如我们停下来歇一歇?”
【不过走了几步路,这沈宜荏便脸红成这幅模样,由此便可知她身子当真孱弱,只是如今还是要将那死人一事尽快告诉母亲才是,可她瞧着当真是快不行了……】
被迫听见心声的沈宜荏便抚了抚自己狂跳的心脏,只强撑着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无妨,我自小便这样。我们快往前头去吧。”
白山晴的全副心神早已飞至了九霄云外,她见沈宜荏如此说,便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指了西侧一条甚少人经过的曲径小路道:“那条路离正院近一些,不如我们往那儿走吧。”
沈宜荏自然没有异议。
白山晴见她气若游丝,一副风一吹便要倒的孱弱样子,便也只能放慢了脚步,只不急不缓地走在那曲径小道之上。
这曲径小道四周杂草丛生,瞧着便是荒废已久、无人打理的样子,好在这小路也算不上逼仄,白山晴便与沈宜荏并肩而行。
待走到分叉之道后,沈宜荏才迎面撞上一个形容狼狈的小丫鬟。
白山晴只觉自己府上的丫鬟失礼,丢的便是她这个嫡出大小姐的面子,当下便竖眉喝道:“你是如何走路的,怎么能冲撞贵人?”
那小丫头便吓得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只泣道:“小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白山晴也备觉怪异,她平日里可不是个动辄打骂丫鬟的刁蛮性子,不过是责备这小丫鬟几句罢了,她怎得竟吓成这幅样子?
白山晴生怕沈宜荏误会了自己去,便对那丫鬟说道:“谁要对你喊打喊杀了?我也不是吃人的妖怪,你便起来吧,下回注意一些便罢了。”
那丫鬟便立刻大喜过望地朝着白山晴磕了个几个头,只说道:“谢小姐大恩。”
沈宜荏便也无暇插手白家的内务之事,只迈开步子,便要经过那丫鬟身边。
【原来小姐叫住我,不是为了刘奇一事。】
沈宜荏霎时便停住了脚步,一双水杏般的眸子里满是审视,她便笑着问那丫鬟道:“你是哪里的丫鬟?”
那小丫鬟本以为自己已经过了白山晴那一关,可却没想到小姐边上那个弱柳扶风的女子会突然叫住自己,这女子虽生的清濯娇怯,可望过来的灼灼目光却没来由地让自己心慌了起来。
“奴婢…奴婢是大厨房里负责生火的丫头。”那丫鬟便颤颤巍巍地答道。
【镇定些,不过是个贵女小姐罢了,她能知道什么?不要露馅了。】
沈宜荏听了她的心声,心内的疑惑便又加重了一层,她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雅儿。”
【镇定,镇定,不要露怯。】
沈宜荏正要再问时,却听得一旁的白山晴面带不虞的出言道:“她不过是个粗使丫头罢了,如今已耽搁了好一阵工夫了。”
沈宜荏也不好当着主人的面越俎代庖审问那丫鬟,她便只能将那丫鬟的容貌暗暗记在心中,以备不时之需。
“既如此,我们便走吧。”沈宜荏便对那丫鬟展颜一笑,又跟在白山晴身后,往那正院里走去。
待她们行至正院时,沈宜荏已是有些脚步虚浮,她只暗暗叫苦,今日穿的岐头履不宜快步行走,她如今的小腿已是酸胀不已。
因犯了“老毛病”,沈宜荏便不敢凑到那群贵妇中央去,她只倚靠在圆厚廊柱旁,听着白山晴向那安平侯夫人诉苦。
“母亲,那荷花池里有个人正浮在水面之上呢,瞧着吓人的很,您快派人去瞧瞧吧。”白山晴面色惨白地与黄氏说道。
黄氏面色一僵,心中也有些恼怒自家女儿的口无遮拦,府上死了人可有损她贤良持家的好名声,她便转头与那些贵妇们说道:“女儿无状,倒让夫人们受惊了。”
“如今还是府上的人命重要,咱们毕竟是簪缨世家,平日里也不好太过苛责那些下人,天可怜见的,谁不是娘胎里爬出来的呢?”其余的贵妇皆笑着将此事揭了过去,唯独沈氏,只拿腔作调地觑着黄氏挤兑道。
黄氏几乎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矜贵笑容,她见沈氏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思虑再三,便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们安平侯府待下甚宽,少有打骂,许是那荷花池水深了些,奴仆不慎滑了一步落进那荷花池中。”
那沈氏正要再讥讽黄氏几句,却见白山康身边的小厮正满头大汗地朝正厅里跑来。
这府上的下人一个接着一个的给自己丢人,黄氏的语气便也变得极为冷峻,“这是怎么了?后头有小鬼在追着你不成?”
那小厮方才立定,也顾不上黄氏的冷言讥讽,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道:“太太,世子已去了后院,此刻正急的晕头转向,如今正等着太太过去审问下人呢?”
世子指的便是安平侯世子白山康,黄氏的嫡亲儿子。
“到底发生了何事?”黄氏见自家儿子都遣了人来送信,便也顾不上沈氏的酸言酸语,只急切地问道。
“小的嘴笨,太太一去后院便知。”
第8章 虐妻壮士傅宏浚。
沈宜荏一时间也有些疑惑,这事怎得把安平侯世子都惊动了?
那莲花池里的奴仆究竟是自己脚滑了还是被人谋害致死?还有那奴仆会不会就是方才那小丫鬟心中谈及的刘奇?
歇息了一阵的沈宜荏已恢复了平和,脑海里的纷乱之声也渐渐偃息旗鼓,她便含笑走到了一旁正在生闷气的白山晴身边,只轻声劝慰道:“夫人乃是太过情急,白小姐可不要往心里去。”
白山晴虽是恼怒母亲不给自己颜面,可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得强颜一笑。
黄氏正在发愁该如何安置正院里的贵妇宾客们,见沈氏的内侄女与自家女儿说起了话,又忆起方才也是她们二人相携而来的正厅,黄氏便问沈宜荏道:“沈小姐,那莲池一事,你也瞧见了?”
沈宜荏微怔,虽瞥见了黄氏阴晦不明的双眸,她却还是如实答道:“回夫人的话,却是瞧见了。”
黄氏眼眸一转,随后便亲昵地拉住了沈宜荏的柔荑,只笑道:“既如此,你便随我一同往后院去瞧一瞧吧。”说完,又转头望向脸色铁青的沈氏,只道:“劳烦国公夫人为我照管一下小女,一会儿我便派人送些双陆过来,你们也好消磨消磨时光。”
这便是要沈氏为她主持正厅事宜的意思了,若是换作平时,沈氏自然是不愿意的,可这黄氏阴毒刁钻的很,竟把宜荏一同叫去了后院,那傻丫头素来是个没心眼的,说不准这黄氏便要往她身上泼些脏水,诸多擎肘下,沈氏也只得应下。
“都是一家子亲戚,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只是我这侄女素来胆小,只怕会给夫人添麻烦呢。 ”沈氏便只得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边笑着她还边朝沈宜荏使了个眼色。
只是沈宜荏却记挂着那小丫鬟心声中的“刘奇”,她总觉这两件事间隐隐有些联系,她虽只是个弱女子,却也是个良善赤诚之人,这事已是被她撞上了,她也无法硬着心肠袖手旁观。
若那奴仆是失足溺死便罢了,可若是他乃是被人谋害致死,自己兴许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来,也好还他个公道。
沈氏的眼色落了空,她心内也存了气,只瞪了一眼木讷的沈宜荏后,便也赌气不再管她。
白山康派来的小厮还在一旁焦急地候着,黄氏也不愿再耽搁下去,她便带着沈宜荏一同走去了内院。
幸而黄氏自恃身份,即便心内急火如焚,行走间的步伐也是优雅成风、不急不缓,沈宜荏方才停了这“心声”之症,见黄氏步调和缓,她便也在暗地里松了口气。
莲花池旁,两位挺拔隽秀的男子正敛容望着池里那具男尸出神。
待沈宜荏走近时才发现,左边那一袭青竹锦袍的男子竟是世子表哥,另一位男子则生的与黄氏十分相像,一瞧便知是安平侯世子。
只是他二人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如丧考妣了些。
黄氏也是一脸担忧,只问道:“你二人怎得都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白山康顿时像焉了的公鸡一般垂头丧脑,只叹息回道:“母亲,我们府上的奴仆溺死在莲花池里了。”若沈宜荏没听错的话,这安平侯世子的语调里还带上了一层浓厚的悲怆。
沈宜荏倒是有些惊异,这安平侯世子面上瞧着纨绔不羁,一袭倜傥袖袍,端的是风流潇洒,可私底下却是个仁善体贴的主儿,连下人不慎落了水都伤怀成这幅样子?
沈宜荏便也对这安平侯世子生了些许好感,只是她尚且想不明白,这奴仆当真是溺水而亡的吗?
黄氏也怀揣着同样的疑惑心思,自己生的儿子,性子如何她最清楚,康儿平素可不是个体恤怜下的,今日为何如此反常?
“兴许是这莲池边上路滑,那奴仆不慎滑了一跤摔了下去,也是有的。”黄氏便只得含糊其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