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宏浚闻言,黑沉的脸色便又黯淡了几分,他虽竭力保持平静,可语调中的不忿却怎么也掩盖不住,“舅母,此事还需彻查才是,今日可是舅舅的生辰,这下人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往内院来?定是有人蓄意谋害。”
黄氏的脸色便也有些不大好看,这两个人今日一个赛一个的左性,正院里多少刁钻贵妇等着瞧她的好戏呢?便是这下人当真是被谋害溺死的,也得忍过了今日才彻查才是。
黄氏便只得将心口冒上来的火气强压下去,便尴尬一笑,对那傅宏浚柔声说道:“浚儿,今日诸多宾客,若将这事闹大了,舅母还要不要做人了?不妨明日再仔细查一查,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要将这可怜小子捞上来才是,舅母明日定会封了厚厚的银子送予他老子娘,好全了这场主仆情谊。”
傅宏浚尚未出言,这白山康却先跳了出来,只心痛万分地跺脚叹息道:“母亲,你可知那人是谁?待过了今日,如何还能追查的出那杀人凶手?”
黄氏见自家儿子如此激动,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说道:“还能是谁?不过是我们府上的一个奴仆罢了,瞧那样子,也不像是家生子,多半是外头买来的,你若怜惜,多赏些银子下去便是了。”
白山康耗了如此多的银钱与心思才将那刘奇安插进了自己府上,为了保全他的性命,足足忍耐了一个月才将此事告诉傅宏浚,可偏偏就在今日,他正要带表弟去见这重要线人之时,却发现他已溺死在自家荷花池内,这叫他如何能平静下来?
傅宏浚见他似是有些情绪激动,只怕他会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出来,便夺过了话头,对黄氏说道:“舅母,这个奴仆名叫刘奇,我与表哥托他去办了些事,这里间涉及不少银钱,他如今横死,便是因有人起了谋财害命的歹心,这样的人藏在舅母府上,宏浚实在难安。”
黄氏听了这话,额上才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薄汗,她只惊恐万分地问道:“谋财害命?”
若当真有这么一个歹徒藏在她府上,那的确是不能就这样善罢甘休,殊不知内院里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仆妇,遇到这样穷凶极恶的歹徒,可只有等死的命。
“去外院把护卫和未当值的小厮都叫来,再把大门关上,不必惊动正院里的贵客。”黄氏便对她的陪嫁黄嬷嬷如此说道。
傅宏浚见舅母将他的话听了进去,脸上的神色便也和善了许多,他向后一瞥,却望见了黄氏身后默不作声的沈宜荏。
“你来这里做什么?”傅宏浚蹙眉问道,话里已是有些不悦。
他虽对表妹并无什么男女私情,可这沈家表妹娇柔怯弱,若是遇上了那亡命之徒,只怕顷刻间便会死于其刀下,为了安全起见,她很该待在正院才是。
沈宜荏见傅宏浚如此冷硬严肃,当下便敛起了美目,只一副低头不敢说话的样子。
傅宏浚见她如此惶恐,心中也有些后悔,表妹到底只是个娇弱女子,虽平时心机重了些,可到底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人,自己不该如此语气严酷才是。
“罢了,这里人多眼杂,你便回正院去吧。”傅宏浚便软了语气道。
沈宜荏正在心内盘算那小丫鬟所想的刘奇一事,却冷不丁听见世子表哥要将自己赶去正厅,再三权衡之下,她便壮着胆子说道:“表哥,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因不好解释自己的“心声”之症,沈宜荏便只敢与傅宏浚一人密谈——相比极不熟悉的黄氏和白山康,她还是更相信表哥一些。
傅宏浚见沈宜荏正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灵透眸子望向自己,心下便似漏了一拍,表妹想与自己说些什么?莫非是那些小女儿家的情思?可他有正事在身,如何能分心应付表妹?
不对,便是他没有正事要忙,他也不能回应表妹的这一汪情思,他并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娇弱女子,这话还是要寻个日子与表妹说清楚才是。
“我如今正有要事在身,表妹若有事,便等回了府上再与我细说罢。”傅宏浚便正了正脸色,随口敷衍道。
沈宜荏却没想到表哥会拒绝自己的请求,心内的委屈与纠结便一齐泛了上来。
表哥不肯听自己说话,这可怎么办才好?她若是将那大厨房的丫鬟知晓刘奇溺死一事说与黄氏听,黄氏定会反问她,“你是如何知道的?”,界时她该如何回答才好?
沈宜荏这幅愁苦的模样在黄氏的眼中却是她在扭捏勾人的铁证,当下黄氏便沉了脸,只说道:“宏浚说的很是,你便回正厅里去吧。”
沈宜荏本就脸皮薄,又接连被傅宏浚与黄氏一齐赶往正厅,当下便红着脸躬身应道:“是。”说完,便烟烟袅袅地离去。
黄氏瞧见她婀娜多姿的纤瘦背影,以及她不敢迈大步行走的矫揉造作之态,心内又是泛上了一阵嫌恶。
天生的狐媚子,和她那个以色侍人的姑母一样。
傅宏浚见沈宜荏离去时的背影寂寥又清瘦,且她也并无什么恶意,自己如此生硬地驱赶她离去,是否有些过分?
他当下便有些怅然,只望着沈宜荏的背影发愣。Ding ding
还是黄氏轻咳了一声,将他纷杂的思路拉了回来,“好了,我们先往前头去吧,自会有人将他捞上来。”
傅宏浚与白山康便一齐跟在黄氏身后,朝着前厅走去。
第9章 知晓女心傅宏浚。
傅宏浚一行人到了前院议事厅后,便由黄氏开始逐一审问年轻力壮的小厮奴仆。
只是黄氏一无证据二无方向,能做的也不过是威胁恐吓一下这些奴仆。
傅宏浚见黄氏有些气馁,便出言劝诫道:“舅母,唯以利诱,方能寻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黄氏了然,便拢了拢自己飞扬的鬓发,雍容万千地走至那些垂首静立的小厮面前,只笑道:“咱们府上近日丢了些名贵玩意儿,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若是有谁觉得自己相熟的人有些可疑,不拘做不做得了准,我都赏他五十两银子。”
安平侯府的奴仆一年干到头也不过得个一两银子罢了,而黄氏动辄便赏下来五十两银子,且还不论那话是否做的准,众小厮俱都面面相觑了起来。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几个机灵些的小厮便已在心内搜刮些同伴的可疑之事,欲拿出来说嘴。
“夫人,负责看管大门口的刘二近来晚间总往内院偷偷溜去,身上还总藏着一个女儿家用的荷包,奴才只怕他用心歹毒……”一个容长脸的半大小子率先说道。
黄氏听了脸色一沉,狠厉的目光便朝向一旁的刘二,“可有此事?”
刘二先是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而后便拿那双吊梢眼瞪向那容长脸的小厮,只狡辩道:“夫人明鉴,这马三石与小人结怨已久,寻了机会便要诬陷于我,小人身边的荷包是我妹妹玉晴所制,玉晴乃二小姐院里的三等丫鬟。夫人明鉴,小人乃是世代的家生子,如何有胆子作奸犯科?”
黄氏便望向自己身后的黄嬷嬷,却见黄嬷嬷暗地里朝她点了点头,这刘二却是忠仆,他妹妹玉晴也的确是二小姐房里的丫鬟,二小姐白山雯虽是庶女出身,却因生母早亡而记在了黄氏名下,为了女儿的名声,黄氏也只得按下不提。
“起来吧,若是我再听见些你的风言风语,仔细你的皮。”黄氏只得色令内荏的警告了一番那刘二。
而那容长脸的马三石见黄氏轻易就饶了刘二,当下便吓得浑身只抖,只跪地求饶道:“夫人息怒,小人不是故意撒谎的,小人也是一时眼拙……”
黄氏正要狠狠教训这马三石一番时,却听得一旁的傅宏浚冷冷出声道:“你为何如此害怕?舅母早已说过了,不拘你们说的做不做得了准,都赏下五十两银子。”说完,傅宏浚便将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扔至那马三石面前。
一旁的小厮奴仆们见马三石胡口乱诌都得了五十两银子,当下便纷纷出言攀扯起了昔日里的同伴。
“夫人,那外院里的唐二总喜欢在熄灯后吃酒打牌。”
“夫人,胡连近来很是有些鬼鬼祟祟,穷的响叮当,还总拿个金钗在我们面前献宝呢。”
“放你娘的屁,那是俺给俺娘买的。”
……
待黄氏将这群奴仆皆遣散后,她才十分懊恼地瞪了白山康一眼,只埋怨道:“说起来当初你把这不知根底的刘奇弄进府时,我就觉得不妙,如今果真招了歹徒来,还害你娘损了一大笔银子。”
白山康本就因刘奇的暴毙而心生颓丧,黄氏的埋怨令他更为悲戚,还是傅宏浚不忍见自家表哥如此窘迫,便出言劝慰道:“舅母,表哥是为了我的事才使了重金托刘奇办事,表哥一派赤忱,却抵不过人心难测,若是舅母不介意的话,宏浚想往那后院里去瞧一瞧,兴许也能找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黄氏本就疼爱傅宏浚,如今又因白山晴的缘故,更是将傅宏浚视若亲子,当下黄氏便敛了怒容,和善一笑道:“你这孩子,又说这些生分话做什么?舅舅舅母家的内院你如何逛不得?你表哥性子浮躁,舅母要好生与他说一说利害,你自去吧。”
傅宏浚闻言,便朝着黄氏恭敬作揖后离去。
待傅宏浚走远后,白山康才目露忧光地说道:“表弟怎得都不带个小厮一同过去?若是遇上那歹人可怎么好?”
“你这蠢材,那歹人不过是要谋财罢了,若是对镇国公世子出手,朝廷可会放过他?况且你忘了你那表哥的一身武艺可是陛下亲口夸赞过的,普天之下,谁能伤的了他?”黄氏望了望自己平庸至极的儿子,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
沈宜荏被傅宏浚赶走后,却也没有往正厅里走去,因记挂着小厨房里的雅儿,她鬼使神差间便走到了那偏僻无人的曲径小道上。
这儿树密影厚,倒是个避暑的好去处,沈宜荏不过走了几步路,便觉得心口略有些不适,因怕犯了“心声”之症,她便停下脚步,只站在那曲径小道中央出神。
世子表哥与安平侯夫人当真能查出些蛛丝马迹出来吗?
思及此,沈宜荏便摇了摇头,只叹道:侯夫人寻的都是些健壮小厮,却不知那大厨房里的雅儿才是知情人。
可自己究竟只是个宾客罢了,也不好在别人家中多管闲事,她该如何将雅儿一事透给安平侯夫人呢?
若是世子表哥愿意听一听自己的话便好了,自己也不必如此烦恼忧愁。
沈宜荏忽而又想到姑母要让自己对世子表哥献殷勤一事,那样冰山一般的冷硬之人,她便是多瞧两眼,都要被冻得全身发寒,又如何能嫁与世子表哥为妻呢?
思及此,沈宜荏娇俏的双靥上便泛上了两抹嫣红,她只羞赧道:沈宜荏啊沈宜荏,你如今是疯魔了不成?竟能说出如此不知羞的话来?
沈宜荏正在愣神之际,却没发现一道宽阔又挺拔的身影正悄然立在她身后。
傅宏浚望着眼前清丽又熟悉的背影,心里又是不解,又是恼怒,这表妹怎得如此心大?竟敢独自一人走来这偏僻之地?若是遇上了那穷凶极恶之徒,她要如此自处?
“表妹。”傅宏浚这声压抑着怒火的呼唤自沈宜荏身后传来,险些将愣神的她吓了个花容失色。
只见沈宜荏蓦然回头,却见世子表哥正用阴寒冷峻的幽怨目光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当真是让沈宜荏心悸不已。
怎得说曹操,曹操便到了?她果然不该青天白日的胡思乱想,若是让世子表哥知晓自己将他视作万年冰山,他那张黑沉的脸上只怕更会阴云密布。
“世子…表哥。”沈宜荏便瑟缩起了身子,只惊恐万分地偷瞥了一眼傅宏浚的脸色,而后便低眉敛目,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傅宏浚见她如此惶恐难安,心下便更为不悦,他难道是吃人的野兽不成?为何表妹见了他就如此害怕?
他到底还是顾念几分表妹对他的情谊,他便缓了缓脸上的阴寒之色,只沉声问道:“表妹为何不去正厅?”
沈宜荏便又偷偷瞥了一眼傅宏浚,见他的脸色瞧着比方才和缓了许多,便壮着胆子说道:“表哥,我有事要与你说。”
傅宏浚微愣,他没想到这沈家表妹竟会如此执着,当下便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表妹,若是旁的事,便等今日回了府再与我说罢,今日表哥事多,实在无暇听你多言。”
沈宜荏这下当真是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世子表哥就是不肯听她说几句话呢?她明明要说的是与刘奇相关的正事啊?表哥他为何一副避之不及的敷衍模样?
沈宜荏极为不解,虽不敢大声为自己辩解,却仍是气鼓鼓地胀红了脸道:“表哥,我要与你说的并不是旁的事,而是与刘奇有关的事呢。”
她这话一出,本欲离去的傅宏浚便立刻停在原地,他转过身来,与沈宜荏水杏般的黑眸四目相对,他便极不自在地移开了双眼,询问道:“你知道些什么?”
他语调急切,神色严峻,沈宜荏却是一头脑热,因不敢透露半句自己的“心声”之症,她便只能仓促乱编道:“是…是我方才在莲花池旁散步,一时间见这曲径小道的风光甚好,便…便想来这走走,谁知却遇到了一个神色慌张的丫鬟,那丫鬟瞧着极不对劲。”
沈宜荏说完后,傅宏浚古井无波的俏脸上便现出了几分喜悦之色,他便追问道:“表妹可知那丫鬟生的什么模样?”
“我…跟着那丫鬟走了几步,便发现她去了大厨房,她应当是大厨房里的丫鬟。”沈宜荏甚少说谎话,这一番编造下来,她已是脸如粉桃般霞红,直让傅宏浚瞧着有些不解。
表妹怎得突然脸红成这幅样子?还不肯看自己的双眸?
思及平素冬儿所说的“女子在心悦之人面前总会娇怯含羞,不肯抬眸与那人对视。”这话,傅宏浚才恍然大悟,表妹这是见了自己后害羞了!
傅宏浚便也不想伤及表妹这点小女儿的情谊,他便自诩贴心地大步走至沈宜荏身后,如此她便瞧不见自己的脸了,兴许这样她便能平复一下汹涌的情思。
“表妹若是愿意的话,可否将那丫鬟的容貌说于我听听?”傅宏浚便问道。
沈宜荏虽是有些纳闷表哥为何要突然走到自己身后去,可她到底是有些庆幸,表哥走到自己身后去也好,自己便不用再心虚了。
“我记得那丫鬟脖颈处有一抹淡红色的胎记,表哥若不嫌弃的话,我便与表哥一同往大厨房瞧一瞧去。”沈宜荏的双颊上的嫣红也慢慢褪去,语气也轻快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