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灵儿不知夏橘心中所想。
但得知舒瑾不肯喝药,她拧了下眉,又低头看卫昭,柔声问:“在正厅等我一会儿,好不好?”
卫昭点点头:“好。”
卫灵儿先陪卫昭过去正厅,之后随夏橘去舒瑾的房间。
房门紧闭,也听不见房间里有任何动静。
夏橘抬手敲过门后,禀报说:“爷,表小姐过来了。”便推开了门。
卫灵儿独自迈步进去,愈觉出整个房间的安静。她来扶风院次数纵然不少,亦尚是初次进舒瑾的卧房,也不好乱看,只循着方才夏橘所告知的,转进里间。
鸦青色帐幔下,舒瑾侧躺在床榻上,正以手支颐,垂下眼逗着渺渺。
卫灵儿脚下步子稍顿。
舒瑾眼却眼也不抬,专心逗身边的猫儿。
卫灵儿见状,没有开口说什么,她站在原地环视过一圈,寻到一张玫瑰椅,搬至床榻旁,坐下。
舒瑾终于撩起眼皮,看卫灵儿。
卫灵儿乖巧端坐在他面前,讨好一笑,喊他:“大表哥。”
舒瑾垂眼,没应。
偏渺渺寻机从他掌下溜走,跳到卫灵儿的大腿上,继续舒舒服服的猫着。
舒瑾又撩起眼皮看一眼大猫咪。
卫灵儿也看渺渺,手指挠一挠它的下巴,嘴角微翘,单看她表情,似此前什么事都未发生。
舒瑾的目光终于定在卫灵儿的脸上。
但看着她,脑海中浮现的,是她猝然冲上前拿身子护他。
是想起那一藤鞭落在她背上……
舒瑾眸光微凝,问:“疼吗?”
卫灵儿眼帘轻抬回望舒瑾,眨了下眼睛:“疼。”
舒瑾说:“所以你不应该冲上来。”
卫灵儿心觉这是要教训她了,便道:“可是我疼过这一下,大表哥便不用疼了,很划算。”
“自我和枣儿来国公府,大表哥帮过我们那么多,甚至救过我的性命。今日我即使替大表哥挡这一下,也远远不及大表哥对我的帮助。大表哥,我只是希望也能为你做点儿什么,报答你的恩情。”
卫灵儿的一番话情真意切。
然字字句句在说自己是为报答他才护他。
舒瑾仍是从前那句话:“我既愿帮你,便不会图谋你的报答。”
卫灵儿但笑不语。
舒瑾又说:“倘若再有下次,你不必做这样的事情。”
卫灵儿收起笑,认真看着他:“大表哥,这事儿你说了不算。”
“不过,我更希望没有下一次。”
“倘若有下一次,大表哥,那我定会如今日这般护你,否则我于心难安。”
舒瑾看得卫灵儿片刻,沉默中,忽然间坐起身来。
他身上衣裳有些松松散散,一坐起身,衣襟敞着,露出胸前一片肌理分明的麦色皮肤。
卫灵儿不妨如此,连忙移开视线,又侧过身。
舒瑾不紧不慢整理好衣袍。
“今日多谢表妹了。”
他语气温和两分,没有和卫灵儿争论那些,只问,“你后背的伤如何?”
卫灵儿抿唇一笑:“不敢应大表哥的谢,不过我没事的,姨父收了力道,所以我没什么大碍,而且怡表妹帮我擦过药了。”她说着,猝然话锋一转,“倒是大表哥,伤得严重,不喝药怎么能行?”
被搁在小几上的那碗汤药立时被卫灵儿端到舒瑾面前。
“大表哥喝药罢,才能快点儿好起来。”
此刻她的脸上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甜美笑容。
颊边一对小梨涡依然可爱。
舒瑾看着她,伸手接过卫灵儿手中药碗,将碗中汤药一饮而尽。
卫灵儿又含笑双手奉上蜜饯和温水。
这药便总算喝了。
卫灵儿见房间里有温水和帕子,把渺渺抱回床榻上,起身去拧湿帕子来让舒瑾擦手。渺渺却从床榻上跳下来,往外走,卫灵儿正在想要不要去追,舒瑾已经出声说:“让它去玩吧。”
不一会儿,卫灵儿拧了湿帕子回来。
舒瑾坐在床榻上,用帕子擦过手,闲闲问卫灵儿:“听说表妹今日在赏花宴上大出风头?”
卫灵儿微愣,有些惊奇:“大表哥为何这样说?”
舒瑾笑容淡淡道:“怡姐儿方才过来看我,又不知同我说什么好,便说得许多你们在赏花宴上的事情。”
那是晓得她和林薇比试投壶了。
既如此,卫灵儿也不去否认或遮掩这些。
她没有提林薇,没有提是因有人喜欢他舒瑾才故意针对她。
卫灵儿笑问:“大表哥投壶厉害吗?或者待大表哥身上的伤好起来以后,我们比试一场?”
舒瑾扯了下嘴角:“赌什么?”
“还要下赌注?”卫灵儿似惊讶,当即语气认真改口,“那大表哥还是当我什么都没有说吧。”
舒瑾轻笑一声。
卫灵儿见他心情好转,含笑起身:“枣儿也过来了,在正厅,我去接她。”
话音落,人已转身抬脚往外走。
舒瑾敛去脸上的笑,在卫灵儿走出去几步时,喊住她。
卫灵儿回身望向舒瑾:“大表哥,怎么了?”
舒瑾慢慢说:“其实枣儿的眉眼和我去世多年的长姐有两分相像。”
卫灵儿这一次真正诧异了。
她怔了怔,勉强反应过来之后,弯一弯唇说:“那大表哥若是想大表姐了,就见一见枣儿吧。”
……
卫灵儿从前不是没猜测过舒瑾对弟弟态度亲近的原因。
可怎么都猜不到这一层上面去。
初来舒家,姨母便同她说过不要随便在舒瑾的面前提起舒静娴。
那时已猜测内里大约复杂。
她没见过舒瑾这位长姐,不知舒静娴样貌,但既今日初次听说,想来那两分相像,确实仅有两分。只是对于舒瑾而言,或添上渺渺愿意亲近这桩便格外不一样。
但为何是今日突然告诉她呢?
会不会……之所以和姨父起争执与大表姐有关系?
对舒家的事知之甚少,卫灵儿暂时捋不清楚。
又觉得或许他和自己姨母一样有所误会,告诉她这件事,乃是出于提醒。
不过,她又没有觉出舒瑾刚刚有刻意和她保持距离的举动。
或许也并不是这样的意思。
胡思乱想间,卫灵儿过去正厅。
渺渺离开舒瑾的房间以后便过来了这里,这会儿正在和卫昭玩。
于是,卫灵儿带卫昭去探望舒瑾时顺便把渺渺一并抱回去。
待卫昭安慰过舒瑾一番,他们也离开扶风院。
舒瑾后背的伤不轻,须得静养。
养伤期间,卫昭暂时也没办法跟着他练武了。
卫灵儿考虑再三,兼之姨母险些误会一些事,决定在舒瑾伤愈之前,不再如过去那样每日卯时送卫昭到扶风院习武,自然也未特地跑去扶风院做什么早膳。
不过卫灵儿依然督促卫昭早起练武,也依旧为他下厨做早膳、送他去学堂。
那一日的事没有招来更多麻烦,住在雪梅院的姐弟两个便生活如常。
对于卫灵儿和卫昭来说是这般。
但作为国公爷的舒衡对作为世子的舒瑾用家法,对于国公府上下而言,可谓是无法忽视的大事。
府中难免生出些流言。
被薛念兰罚过几个多嘴的仆从以后,这些流言明面才渐渐消了。
舒静怡在回府的路上被孙乾带人围堵一事,薛念兰也找个机会告知舒衡。
那天孙乾被徐庭耀命人押走,在牢里关了数日才被放出来。
孙家人拎不清,蹬鼻子上脸去皇帝的面前状告徐庭耀。
皇帝将舒衡、徐庭耀召去问过话,得知孙乾有个怀有身孕的外室,直接为孙乾和芸娘赐婚。
旨意既下,孙家哪里有胆子抗旨?
这些日子便老老实实在府中筹备起孙乾和芸娘的婚事。
孙乾那日带人去围堵舒静怡,本打的将舒静怡抢回孙家后强行完婚的算盘。
一道赐婚旨意下来,其中不无敲打之意,孙家不得不认命夹起尾巴。
消息也传回郑国公府。
打量孙家往后再不敢胡来,薛念兰和舒静怡彻底的安心了。
诸事消停,如此悄然之中又过得一阵子。
卫灵儿也许久不曾去过扶风院。
想着虽然这些日子不再时不时往扶风院跑,但该探望仍要去探望,免得疏离,于是卫灵儿趁着天气好的这一日,打了个主意。她下厨炖了乌鸡汤,捎上去扶风院探望尚在养伤的舒瑾。
扶风院却难得有客人。
卫灵儿穿过庭院往廊下去时,撞见准备离开的徐庭耀。
“徐公子。”
卫灵儿与徐庭耀见了个礼,微笑打招呼。
徐庭耀视线落在卫灵儿的身上。
他感觉眼前的人面熟,几息时间方记起来是孙乾带人围堵舒静怡那日见过,舒静怡也向他介绍过。
“卫小娘子。”
徐庭耀颔首回以一礼,侧身为卫灵儿让开路。
卫灵儿却没有越过他往前走,而是说:“徐公子,今日既见,可否冒昧一问,上次拾到的徐公子的那块玉佩,徐公子是在何处买的?”似乎怕徐庭耀误会,卫灵儿解释,“是觉得徐公子的那块玉佩料子、雕工都极好,想问一问出自哪一间玉石铺子,也好去瞧一瞧有没有合适的买来当谢礼送人。”
徐庭耀听言,摸下腰间玉佩问:“是这块?”
卫灵儿望过去一眼,弯一弯眼睛道:“对,就是这一块。”
徐庭耀也微笑:“卫小娘子眼光很好。”
“不过这块玉佩不是在玉石铺子里买的,乃我爹娘专门寻一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雕刻而成。那位老师傅前年已离世,又无徒弟继承衣钵,小娘子如若想买到合心意的玉佩,恐怕得另寻门道。”
卫灵儿面有憾色:“这样……”
她目有艳羡,再看一眼徐庭耀手中玉佩,“哪怕是这般样式,邺京也无人能雕刻吗?”
徐庭耀见卫灵儿眼巴巴的,脸上笑意深了两分:“是。”
“毕竟这玉佩是我爹娘亲手设计。”
卫灵儿轻轻“啊”一声,了然又不好意思:“抱歉,徐公子,是我唐突。”
徐庭耀把玉佩收起来说:“无妨。”
卫灵儿与徐庭耀福一福身。
“为这点小事耽误徐公子的时间实在有愧,不敢多留徐公子,没得耽误徐公子的正事,徐公子请便吧。”
她含笑让到一旁。
徐庭耀略略颔首,与卫灵儿告辞,大步往外走去。
卫灵儿转过身来目送徐庭耀离开。
待到徐庭耀走出扶风院,她重新回过身,抬眼远远瞧见舒瑾站在廊下,似正望着她的方向。
卫灵儿看不清舒瑾的表情。
但她当下笑着朝廊下的舒瑾挥挥手,脚下步子快了些,走过去。
至廊下,见舒瑾气色尚可,卫灵儿笑容灿烂。
“大表哥休养得不错。”
舒瑾淡淡“嗯”一声,转身步入正厅。
卫灵儿从海棠手中拿过食盒,跟在他身后也进去。
“大表哥,我炖了点儿乌鸡汤。”从食盒里取出汤盅,端到舒瑾的面前,卫灵儿一面揭开瓷盅盖,任香气四溢,一面介绍,“特地放了些滋补的枸杞、红枣和当归一起下去炖的,尝尝?”
很快一柄瓷勺又递到舒瑾的面前。
舒瑾看着那白瓷勺子,而本在地上打滚的渺渺已跳上案几,凑到汤盅前。
“渺渺,我给你做了鱼,这汤是大表哥的。”
卫灵儿连忙把瓷勺塞到舒瑾手中,伸手把渺渺从案几上抱下来。
舒瑾捏着被塞过来的那柄勺子。
在卫灵儿忙于把鱼端出来给渺渺吃的时候,他目光幽幽看一眼卫灵儿,终于低头喝汤。
卫灵儿浑无所觉。
安顿好渺渺,见舒瑾将汤喝得些了,笑问:“味道还可以吗?”
舒瑾抬眼,动作一顿,淡淡应一声。
卫灵儿便微笑看着舒瑾很赏脸的把剩下的汤都喝完了。
喝过乌鸡汤,舒瑾去净手净面。
回来时,卫灵儿也把汤盅瓷勺收拾好放进食盒,搁在一旁。
夏橘和夏栀重新奉茶,退到外面去。
舒瑾又入了座,捧起茶盏,口吻随意问:“你和徐庭耀认识?”
卫灵儿微愣中说:“去沛国公府赴赏花宴回来那一日,多亏徐公子路过,出手相救,孙乾才没伤了怡表妹。”说着又笑,“怡表妹那会儿人都被孙乾吓懵了,却还惦记着介绍我们认识。”
“大表哥应当晓得此事?”
毕竟孙家后来不大不小的闹过一场。
皇帝陛下为孙乾和芸娘赐婚一事,更早已传开了。
舒瑾不紧不慢喝了口热茶。
“晓得,只是不知怡姐儿在那个时候仍惦记为你们互相介绍。”
卫灵儿笑了一下。
初初见面曾对她言语刻薄过的怡表妹,如今待她一腔赤诚到有几分憨直,确实叫人想不到。
“那日徐公子身上一块玉佩掉了,我帮忙拾起,发现那玉佩很不错。今日见徐公子,记起来这件事,想着问一问他玉佩是从何处买的,才会唐突拦下徐公子问得几句话。可惜,雕琢那块玉佩的老师傅已不在人世,且徐公子说是他爹娘亲自设计的样式,原是想买也买不到。”
卫灵儿不无遗憾说:“本想寻到那间玉石铺子去给大表哥准备份谢礼。”
“如今便也不成,只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