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倒不是因为他的面具,而是因为他虽同样在帮他的白马刷毛,却时不时盯着她看,且这一盯便直盯到自己望向他,他才将目光收回。
暂不说他那军中独一无二的黑色面具,只他这怪异的行为,便让秦亦瑶有些疑惑不解。
秦亦瑶虽然从小习武,但也是在将军府中受爹娘宠爱教导、无忧无虑安稳长大的,因此她的性子还是如寻常闺阁女儿般温和内敛、知书达理。
马曹这来往的人数很多,但此刻在这刷马毛的只有他二人,如今见那男子只是盯着她看,并无其他举动,她便只在心中疑惑防备着,也未做出什么举动来。
两人便这样各自忙着,直到太阳快下山了,秦亦瑶才率先刷完。
赤影似乎觉得她今日刷的十分舒服,见她停下来,便转头拱了拱她。
秦亦瑶刚松了口气,就被自己的爱马如此亲近,自然十分开心,不由得眉眼微弯的笑了起来。
远处的萧云承正巧抬头看她,见她笑容温和又娴静,面容微动。
然而不过片刻,他隐在面具下的剑眉却微微皱了起来,擦拭马毛的手也跟着停了下来。
旁边的视线有如实质,秦亦瑶心下有些无奈,不知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因此便打定主意要找他问个清楚。
她将脸上的笑意收了,换上一贯的平静面容,转头看向那黑甲男子,让她意外的是,这次他竟没有躲闪,仍直直的盯着她。
心底升起些许的恼意,秦亦瑶眉头微微一皱。
她放下手中的毛刷,轻轻拍了拍赤影,随即绕过马儿,打算去找他问个清楚,然而远处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秦亦瑶脚步一顿,转头望去,却见是一黑甲将军与马曹刘大正在争执,确切的说是黑甲将军正提溜着刘大的衣领,威胁人呢。
“老子的马都送来多久了,你还没给老子刷完?敢耽误老子的事,你小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他这一声嗓音极大,连远处的秦亦瑶都听的一清二楚。
秦亦瑶远远的打量他几眼,只见他身材魁梧、腰粗膀圆的模样,看上去竟比刘大更显壮硕。
军中这种欺负人的事她这几日见的多了,但如今日这般明目张胆的,她还是头一次见,于是便走近了几步看了看。
那黑甲将军面相粗犷,皮肤古铜,年纪虽然看着不大,但脸上蓄了胡子,看上去倒有点像在战场上杀伐过的模样。
秦亦瑶又仔细打量了几眼,依稀辨别出他是宁伯父手下的偏将军田力。
“田将军息怒啊!”眼见田力面容越发愤怒起来,刘大只得哭丧着脸求饶,“将军的战马送来时身上全是泥污,且刚送尚不到一刻,小的这边人手又不够,怎可能那么快便洗完呢……”
刘大说的虽然是事实,奈何田力并不是肯听别人讲道理的人,因此听了他的话脸上越发横眉竖目起来,“你小子这意思是怪本将军了?”
“哎呦!小的怎么敢啊!”刘大见他这副骇人的模样,越发害怕起来。
然而田力死拽着他的衣领,他跑也没法跑,又无其他办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要不将军在此稍候,再有一刻左右,您的马便能洗好了。”
田力一听顿时怒气冲冲将刘大甩到一边,怒道:“等个屁!老子有急事!”
说完他便带人往马棚走去,打算牵一匹马出来骑。
一旁踉跄不已的刘大方才站稳脚跟,见田力打算骑走军中的战马,顿时脸色焦急的冲过去拦他。
“田将军,不是小的不愿借,而是宁将军有令,若是要从军中借马,须得有他亲笔签字的章令才可。上次宁小将军来借马,宁将军都把小的骂了一顿,说以后不准再私自出借战马。”
刘大挡在马鹏前,冲田力无奈又讨好的笑笑,“田将军今日若有急事要用马,要不先找宁将军要一下章令再来?还请将军别让小的为难啊!”
他这一番话说的算是苦口婆心了,然而田力听了他这话却只冷哼一声。
“你这是在拿宁将军来压本将军?”他面色狠厉起来,盯着刘大抬脚靠近他,“好小子,我看你不是想要那章令,而是想找打啊!”
田力说完,瞬间便抬起结实有力的拳头,猛地朝身前的刘大挥去。
“住手!”秦亦瑶见状,忙出声制止。
但显然为时已晚,带着劲风的这一拳结实的打在了刘大脸上,巨大的冲力让他踉跄后退,直退到马棚边才堪堪停住。
如此无赖的人秦亦瑶还是第一次见,她看了看脸上顿时青紫一片的刘大,再看看笑的十分开怀的罪魁祸首,不由得将秀气的眉头皱起。
“本就是你的不对,你为何还要动手打人!”
清亮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田力停了笑,带着身后的几名士兵转身,见说话的竟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子,遂冷笑着上下打量她。
“你是哪来的小白脸,连毛都没长齐就来管你爷爷我的事,不要命了?”
他这话一出,身后的几人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亦瑶闻言,心中顿时恼怒不已,忍不住上前一步,拳头握紧。
然而田力见她这模样,笑声却越发大了起来,“怎么着,想跟你爷爷我过过招?”
他活动着粗壮的手臂,满脸不屑的朝秦亦瑶走去,待走近她时,神情却微微一顿。
“啧,你这小子长的倒是挺好看的。不过你这身板,是来打仗的?”
他说到这,笑容忽然有些不怀好意起来,双眼也忍不住在她身上来回扫视,“你该不会真是个……”
“哎呦!”
一颗石子忽然迅猛而来,瞬间打在了田力脸上,让他不由得惊呼出声。
周围的人见状皆是一愣,连他面前正待发火的秦亦瑶也愣住了。
田力捂着疼麻了的半边脸,众目睽睽之下恼羞成怒,瞬间火冒三丈开口吼道:“谁!是谁敢打老子!”
然而众人却都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怎么!敢做不敢认啊!是男人就给老子站出来!”田力扫视一圈四周,眼中的怒火越发旺盛起来。
原本在周围看热闹的其余人见状,有的默不作声,有的直摇头,只有一带黑色面具的男子眼神直直的盯着他,不闪不避。
田力眼神一顿,心中便断定是这人所为,遂怒气冲冲朝他的走了过去,同时粗糙厚实的大掌直冲萧云承肩头抓去。
“是不是你小子!”
“小心!”
不远处的秦亦瑶眉头一皱,迅速出声提醒。
然而就在她出声的同时,那人却忽然抬眼向她望了过来,面具下的那双眼十分深沉,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她略有怔楞的望着他,直到田力发出一声惨叫,她才惊醒过来。
只见那黑甲男子单手便将田力粗壮的胳膊反拧过去,那马上要骨折的角度,疼的田力忍不住嗷嗷直叫。
“哎呦!兄弟!好兄弟!你、你……是我错了,好兄弟手下留情啊!哎呦!”
然而这迟来的认错,他身后那人显然不买账,田力带来的几名士兵见状,纷纷抽刀将两人围了起来。
眼看事情便要闹大,秦亦瑶不由得皱起眉头,远处却忽然传来宁文远的嗓音。
“田力!你又在这闹什么呢!”
身着黑甲的宁文远骑一匹高头大马,远望过来一眼打量了周围众人,却在看到秦亦瑶时眼神一顿。
“你怎么也在这?”
“哎呦!宁兄弟!你可来了!快、快让我身后这位兄弟放手罢!哎呦!”田力见他来了,堆满横肉的脸露出个欲哭不能的表情,随即高声叫嚷起来。
宁文远闻言,面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望向田力身后带面具的男子,冲他点了点头,“有话好说,这位兄弟请先放手罢。”
然而萧云承只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沉沉的双眸便转向一旁的秦亦瑶,似乎在等她开口。
秦亦瑶见他转头看向自己,面上有些惊讶,但不过片刻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萧云承将田力往前一推,直把他推了个趔趄,周围看热闹的众人忍不住偷笑起来。
田力面上挂不住,赶紧命人将他的马牵来,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的瞪了萧云承一眼。
远处的宁文远却神色不明的望了眼秦亦瑶,然后才策马走远。
秦亦瑶见讨厌的家伙走了,这才想起一旁的那人,忙走到他面前冲他拱了拱手。
“方才多谢你。”她嗓音平和,面容平静,眼中却忍不住露出些好奇,“我叫秦亦瑶,不知该如何称呼你?”
然而只这一句话,眼前这人却眸色微变,让她心中有些疑惑。
不远处忽然跑来一活泼少年,声音响亮的冲黑甲男子喊道:“可找到你了!萧……承兄。”
脱口而出的元哲见萧云承看向他的神色不对,立马小心翼翼的改了口。
萧云承神情冷淡的看他一眼,忽然转头望向一旁的秦亦瑶,沉稳开口:“我叫元承。”
“啊?”一旁的元哲闻言,不敢置信的盯着萧云承,刚要问他什么,又被他冷冷的一眼把话给憋了回去。
神情疑惑的秦亦瑶眼神在他二人中间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还是冲萧云承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哦哈哈~~你们猜萧云承想干嘛?
第61章
又是一个清朗幽静的月夜,守备大营中由白日人来人往的喧闹,渐渐转为夜晚微风虫鸣的宁静。
趁着夜色,萧云承来到将军大帐前,从怀中拿出一块金色的令牌,守卫们便放他进了大帐。
萧云承将脸上的面具摘下,向坐在书案后的萧瑾恭敬作揖。
“参见父亲。不知父亲找儿子何事?”
正奋笔疾书的萧瑾略略抬头瞟了他一眼,随即低头边写边沉声开口。
“今日我听闻有人在马曹处闹事,那偏将军田力更是四处说我帐下的百夫长以下犯上,因此把你叫来问问。”
站在书案前的萧云承闻言,神情先是一顿,然后才作揖回话。
“回父亲,那田力嚣张拨扈、欺人太甚,儿子实在看不过去,这才对他小施惩戒,并没有故意闹事。”
然而萧瑾听了他这解释,却忽然停了手中的笔,抬头望向他。
“哦,是这样吗?”他脸色有些深沉,嘴角却带了一丝笑意,“怎么我听说在场的还有一位牙将,若论惩戒,也需长官动手才好,况且非你之事,你又为何要掺和其中?”
都说知子莫若父,萧云承今日所作所为,萧瑾早已看的一清二楚,如今叫他来,不过是想敲打敲打他。
因此说完这话,他便沉沉的盯着面容仍显稚嫩的萧云承,看他要如何应对。
萧云承闻言,心中自是一惊,但面上仍不动声色,只垂眸作揖,沉着应对。
“父亲让儿子隐藏身份从普通士兵做起,除了让儿子经受磨砺,也是想招揽、提拔军中尚未被发现的能人,而那牙将……”
他说到这,眼眸平静的望向萧瑾,“儿子认为可用,因此趁机结识。”
听完他这番话,端坐于书案后的萧瑾思索着点了点头,然后他便起身走到萧云承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你的眼光倒是很不错,只不过……”
他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添一抹正色,再开口的语气也十分语重心长。
“若你只是想结识那牙将,倒也无妨,招揽却不必了。”
“……为何?”萧云承转头看向萧瑾,眼中浮现几丝疑惑,“父亲之前不是说……”
他忽然想到在湖边远远望见的那一幕,面色一顿,匆匆住了口。
“儿子记下了。”
神情重新平静下来的萧云承,冲萧瑾点点头,应了声。
方才他神情不定的模样,一旁的萧瑾早已将其尽收眼底。
然而眼见尚且青涩的自家儿子,不过片刻便又恢复成一贯的冷静神色,他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
“你上次举荐的那个元哲不错,武功尚可又是真诚赤子,虽无大将之才,可担副将之职。你若闲来无事,可与他多多相处,互为照应。”
萧云承闻言,恭敬的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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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亦瑶最近觉得有些奇怪。
一连几日,她都能碰见元氏兄弟二人,有时是在马曹那,有时是在放饭处,甚至有几次她刚出营帐,便见到元哲在不远处站着,不知在忙些什么。
然而待她走过去问他有何事,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来,更不用说那惜字如金的元承,自是又变回了默不作声只盯着她的模样。
秦亦瑶心觉他二人有些古怪,但碍于他俩并未做什么出格之事,她也不好多想。只不过她女子的身份不宜暴露,因此之后的行为举止便更加小心起来。
军中生活其他都好说,只洗澡这一件事,让她有些头疼。
如今已是初春,军中已无人烧水洗澡,将士们多是趁白日闲暇时,到附近的浅湖、河溪处洗了。
因此即便她爹再三相劝,秦亦瑶也不想再单独命人烧水,只趁半夜人少时悄悄潜到屏山前,在那片深一些的湖泊处打水擦拭身子。
她爹起初并不同意,但见她并未被人发现,只得无奈叮嘱她多加小心。
眼见今夜气温尚可,秦亦瑶便打算再到那处去,将这几日的灰尘汗水洗个干净。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不久,她换了身黑色的外袍,拿了换洗衣物,趁着夜色往屏山而去。
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水面近看却是深不见底的,但即便如此,还是让平日里经常来此的秦亦瑶找到了一处约半人高的浅水滩。
秦亦瑶环视周围黑黢黢的寂静密林,见四下无人,便将衣物脱了放在湖边,慢慢走入湖中。
微凉的湖水慢慢浸湿她如雪一般的肌肤,让她忍不住战栗起来,待到湖水漫过胸前,她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不大不小的一声,似乎惊到了湖边的小虫们,接连不断的虫鸣忽然断了一瞬,然后又接二连三的重新响了起来。
心中忐忑的秦亦瑶静静细听了会,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些好笑,不由得默默笑了会。
皎洁的月光照在湖面上,照的湖中亮堂堂的,她便借着这清亮的月光,开始清洗身上。
她正匆匆洗着,远处密密麻麻的芦苇西竹丛后忽然传来一阵水声,这声音由小渐大速度极快,似乎是有什么正朝此处游来。
秦亦瑶心中一惊,瞬间想到各种可能,立马转身向岸上游去。
然而此处距岸边还有些距离,耳边的水声越来越大,她回头望去一眼,眉头一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