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不语的模样,似在思索,又似故意缄口不言。
如此片刻,面色严肃的萧瑾终于忍不住将眉头皱起,眉目厉色尽显,盯着萧云承大声开口。
“我问你话呢!说话!”
萧云承抬眸看他一眼,轻叹口气,“回父亲,儿子去联系了几位旧友。”
“旧友?”萧瑾忽然面色不虞的冷笑了一声,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厉色,“你与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眼看萧云承又要沉默下去,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怒火,骤然起身的瞬间,将书案用力一拍!
咚!哗啦!
震耳的闷响过后,书案上的物件便横七竖八的倒了一片,然而这种程度显然不能舒缓萧瑾心中的怒火。
他绕过书案,走到萧云承不远处,严厉的面色上不时浮现几丝怒火,犀利的目光也沉沉的盯着眼前人。
“还要我替你说?”
“借兵。”
同样低沉的嗓音,一道尚显年轻,另一道则已历经沧桑。
容貌十分相似的两人相对而立,严厉与平静的两幅面容上,同样坚定的目光相互对望着。
窗外鸟叫虫鸣不断,书房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再私会他们。”嗓音沉沉的萧瑾先开了口,只一句话便将此事做了定论。
萧云承眉头微皱,神情平静,沉稳开口:“阿瑶身陷险境,皇上又将我的兵权收回,我若不借兵,如何能救她。”
他这一番解释,让萧瑾刚压下的怒火再次升腾了起来,他嗓音压抑着怒火,望向自家儿子,低声怒吼。
“你这哪是借兵?这是欲调动私兵!”
怒不可遏的萧瑾,气的只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来数落他。
“你以为你爹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吗?”他转头有些无奈的看向沉默的萧云承,紧皱着眉头,压低嗓音。
“你现在在做的这些事,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那就是谋反!”
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此刻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表情。
萧瑾望着萧云承,眼神沉痛,“你这是要为了她造反呐!”
一直沉默不语的萧云承,望着自己极力劝阻的父亲,忽然深深作揖。
“儿子有把握。当年我未能救下她爹,也未能将庞维绳之以法,这次我无论如何都要去救她!皇上若认为我谋反,以父亲是先皇胞弟这层关系,父亲与母亲定会无恙。待儿子带兵将阿瑶救出后,自会到皇上面前领罪。”
他说完这话,又冲萧瑾深深作揖,随后便转身欲走。
“站住!”眼见他要走,萧瑾神情一凛,大声呵道:“今日你若踏出这扇门,那便是与整个炎国为敌!这后果,你可想清楚了!”
这如山呼海啸般的一声,让萧云承身影倏然顿住,然而只一瞬,他便重新迈步,背影坚定的往门外走去,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却又重似千金的话语。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书案旁的萧瑾闻言,一瞬间气急攻心,终是踉跄了下,扶住案几才不致摔倒。
他慢慢抬头,远望向萧云承坚决的背影,还有他那马上要迈出门槛的脚,心头百感交集,只能无奈低头叹气。
“报!哎呦!”
一道年轻男子的嗓音忽然响起,无意中打破了弥漫在书房的悲切氛围。
“哎呦!王爷,小人不是故意撞您的,您没事吧?”
前来报信的银甲士兵跑的太快,没留神就直接撞上了刚要出门的萧云承,待他缓过来后,急忙给萧云承赔不是。
“……无事。”面容平静的萧云承冲他摆摆手。
方才幸好他反应迅速,但即便如此,他仍是被这士兵的猛劲撞到了肩膀,人也微微后退了一步。
而他那刚要迈出去的脚,也因此收了回来。
萧云承看了眼自己的脚,心中微微一动,遂在门前站定。
一旁的士兵还在提心吊胆的上下打量他,就怕把他撞出个什么好歹。
于是萧云承下意识的看了眼那名士兵,见他神色匆匆,步履慌张,神色却不像边境告急,忽然福至心灵的沉声开口。
“何事?”
那士兵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面上逐渐喜笑颜开。
他先冲远处的萧瑾作揖,随后又冲一旁的萧云承拱了拱手,眉开眼笑的开了口。
“回两位王爷,大喜!安平王妃攻下了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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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的暖阳高悬,临近夏季的太阳总是一日热过一日。
嘉定城头上,绯袍黑金甲的秦亦瑶正在紧急视察城墙防卫情况,城楼下远远的就跑来一名黑甲小兵。
“将军!呼呼呼……”
秦亦瑶闻声去看,见他跑的气喘吁吁的模样,便让他先顺了会气。
“何事?”她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望向一旁的小兵。
那黑甲小兵闻言一激灵,立马恭敬拱手回话。
“回将军,城中叛军及郑军已肃清。庞维、庞之兆及其家眷被围困至将军府,拒不肯出,方将军与黄将军让小人来请将军前去。”
秦亦瑶闻言神情一凛,转身冲身后的城门卫吩咐道:“若有敌军来袭,务必死守城门!”
“是!”
众将士齐齐应声后,她才转头冲那黑甲小兵示意带路。
“庞将军!您就出来罢!认罪伏法,皇上自有处置!如此在里面耗着,是耗不过去的!”
将军府前,一名黑甲士兵正在冲将军府中高声喊话。
秦亦瑶骑着赤影飞奔至此,正巧听见这句话,遂翻身下马。
“谁让喊的?”
“回将军,是方将军。”
秦亦瑶点点头,刚要说什么,方泉便从不远处快步走了过来。
“秦将军!”身形中等、留两撇小胡子的方泉忽然冲她深深作揖,再起身时,脸上的笑容十分诚恳。
“庞维及其家眷皆在将军府中,只不过他们已将大门封闭,若要强行突破,还需一时半刻。”
秦亦瑶闻言,神色平静的点了点头,忽然看向他问道:“方将军今日怎如此高兴?”
那方泉听了她这问话,先是一惊,然后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无奈起来。
“秦将军有所不知。末将自从参军以来,皆在庞维军中。从一无名小卒,渐渐升到参将,庞维军中大小事,末将多少都能知道个七七八八。”
“将军今日问末将为何如此开心,末将只能说……”他转头看向秦亦瑶,无可奈何的笑了笑,“天下苦庞维久矣。”
天下苦庞维久矣。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概括的十分完全。
秦亦瑶望着眼前朱门大院的将军府邸,心中不免也有些感叹。
第70章
略显斑驳陈旧的将军府前,被炎军将士们围的水泄不通,方才高呼的那名士兵还在一遍遍的冲里面喊话,而大门前的撞门声也一直未曾停歇。
秦亦瑶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对庞维的恨意与愤怒逐渐变为的怜悯与感慨。
一位曾数次担任大将军的当朝名将,从万人追随的将军到众人欲抓去讨功的叛军,如此大的身份变化,不免让人唏嘘。
然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正是庞维平日里苛待下属,无容人之量,才导致了他今日的结果。
秦亦瑶默默想着,原本一心复仇的她,心中终于平静下来。
“将军,这将军府的大门坚固的很,若撞开,还不知需要多少时间。而且府中还有一部分兵马,我们翻墙进去的士兵皆被射杀,所以迟迟未能突破。”
方泉将情况与秦亦瑶说了,冲她拱拱手,犹豫着问道:“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秦亦瑶闻言,抬头看了眼两人高的院墙,又打量了眼墙外被羽箭射中几名士兵,思索着开了口。
“只能带人直接攻进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那这……”方泉看着她,神色有些无奈。
秦亦瑶扫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泉只是个参将,并未有多少实战经验,便开口吩咐他,“你去找一批武功不错的士兵,随我一同翻墙进去,从里面把门打开。”
“这如何使得!”方泉闻言神情顿时惊慌不已,忙开口劝阻,“府中不知还有多少叛军,将军此举十分危险,还是派其他人带队罢!”
“不必了。”
秦亦瑶手臂微抬,神情凛然的望向他,“我亲自去。”
眼见她目光坚如磐石,方泉只好犹豫着应了声。
“……是。”
随后他便快步走向密密麻麻的炎军中,开始选人,没一会,便选了五十多人出来,带到秦亦瑶面前。
秦亦瑶扫了一眼众人,拔出了身上的佩剑,嗓音平稳的开了口。
“此次的目的是将大门打开,诸位将士若能平安落入府中,切勿恋战。”
“是!”
士兵们纷纷应声,拔出刀剑摩拳擦掌准备着。
秦亦瑶看着他们,点点头转过身去。而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神色便凛然起来。
“出发!”
伴随着这清亮的嗓音,她与五十多名士兵飞速向将军府冲了过去,在围墙下托举的士兵处借力,纷纷飞跃过高耸的围墙。
然而紧接着围墙内便射出几十只羽箭,正冲他们而来!
秦亦瑶面上一凛,手腕快速翻转几下,迅速将飞来的羽箭格挡开来,同时趁机落入了府中。
方一落地,周围的叛军立马围了上来,随即他们手中的刀剑也朝她挥砍过来,粗略望去一眼,足有三四百人。
她眉头微皱,眼神飞速扫一眼不远处的大门,边打边往大门移动。
而在她身后,五十名多名士兵有十几人中了箭,剩余的三十多人落地后又有不少人被杀,只剩二十多人还活着。
秦亦瑶抽空扫了眼战况,心中微沉,若不尽快开门,这二十多人估计也要折在这了。
“先开门!”她忽然高声开口,然后便飞身而起,用轻功飞跃了几人后,落到大门不远处厮杀起来。
其余士兵见状,也都纷纷冲杀着往大门处聚集。
“决不能让他们开门!郑国的军队马上就到!都给老子撑住!”不远处的庞之兆见状,万分焦急的冲士兵大喊。
打斗中的秦亦瑶扫了他一眼,心中越发担心城门处能否守住,因此打定主意要速战速决。
她脸上的神色冷了冷,再出剑便更加迅猛,叛军在她面前,几乎一剑一个。
如此连着杀了七、八人后,周围的叛军都不敢再上前,只面色惊恐的围着她,不知所措。
趁现在!
秦亦瑶心中一动,迅速飞身跃起,直往大门而去,趁守门的几人还没反应过来,落下的瞬间她手中长剑一闪,飞快刺了过去。
长剑刺中其中一人,另外几人也顾不得堵门,纷纷抽刀砍向她。
她扫了一眼暂时无人守卫的门栓处,身形一晃冲到近侧,飞身跃起的瞬间冲着沉重的栓木便是一脚!
轰!
栓木落地的同时,门外的巨木也将大门撞开了一道缝隙。
周围的黑甲士兵见状,纷纷上前将大门推开,然后便喊杀着冲了进去。
原本的劣势瞬间逆转,站在大门旁边的秦亦瑶看着接连不断冲进来的炎军士兵,神情终于松缓下来。
“秦将军!你没事罢?”方泉见大门打开后,急匆匆的冲到她身边关切问道。
秦亦瑶点点头,刚准备开口回他,远处嘈杂的厮杀声中忽然传来一声高呼。
“着火了!后院着火了!”
刚和缓下来的神色瞬间紧绷起来,秦亦瑶望向远处渐渐升起的黑烟,心中忽然一沉。
青天白日,滚滚浓烟。热浪灼人的这场大火足足烧了一个时辰,然后才慢慢熄灭。
彼时将军府中的叛军,要么降了,要么死了,待大火烧尽,还在外查看情况的,便只有秦亦瑶等人了。
“回将军,内院燃烧的残骸中,发现了庞维及其家眷烧焦的尸首。按人数清点后,无一遗漏,皆在此处了。”
方泉领着秦亦瑶走近了些,指着地上拜访的一排尸体,拱手回道。
面色微沉的秦亦瑶闻言,点了点头。
她缓慢扫过这一具具如黑炭般面目全非的尸体,抬头望向烧的只剩断壁残垣的将军府内院,沉沉的叹了口气。
没想到,庞维竟如此有骨气。只可惜这骨气似乎用错了地方。
“找人把他们埋了吧。”她看向身旁的方泉,沉声吩咐道。
同样面色沉重的方泉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
“报!”
传令的黑甲小兵再次飞奔至秦亦瑶面前,恭恭敬敬的冲她躬身作揖。
“将军,黄将军让小人来问您,押在牢中的那名郑军将领要如何处置。”
原本还有些悲叹感慨的秦亦瑶闻言,心中忍不住一惊。
她怎么把这人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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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天色渐暗,原本就晦暗不明的地牢中,越发显得阴暗幽深起来。
秦亦瑶从牢房外匆匆走进来,脚步声、佩剑及衣物摩擦声在寂静的牢房中异常明显,让她心中有些毛毛的。
“彭万昌。”
她停在一处牢房前,望着其中身穿棕金铠甲的魁梧男子,平静开口。
彭万昌闻言,慢慢转头看她,上下打量她一眼后,沉声笑了。
“……你笑什么?”秦亦瑶见他盯着自己笑了声,脸上浮现一丝疑惑。
四面高墙的牢房仅有一个巴掌大的窗户,她便借着着微弱的光亮定睛看他一眼,却发现他脸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真意。
彭万昌显然也发现了秦亦瑶对自己的打量,遂不再掩饰,起身走到牢门前,冲她真诚一笑。
“你不觉得好笑吗?”
他冲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自己身上。
“午时前,穿着士兵盔甲且手无寸铁的你,半日不到,便又成了身着黑金铠甲、手握利刃的将军。”他望向牢房外的秦亦瑶,脸上笑意依旧,眸色深沉的开口:“这世事,难料啊!”
秦亦瑶闻言,平静的面容上眉头微皱,同时心中也是一沉。
彭万昌这一番话,看似是在感慨,却也是在暗示些什么。
只不过,他在暗示她什么呢……
两人沉默对视,不多时,地牢中的气氛便恢复成了原本的沉寂。
一旁的黄栋见两人久久不言,心中有些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