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出她语气里含着多少关心,赵修槿慢慢躺在床上,侧身盯着她,忽然觉得两人之间被隔了一层流光,一个生活在早春,一个生活在隆冬。
“瑶儿,你可记得自己的身份?”
太子殿下怎么一口一个“瑶儿”?宁瑶皱眉道:“自然记得,殿下为何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咱们到底是在哪里呀?”
赵修槿单手搭在眼帘上,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先被下毒,之后经历了奔波、惊吓,或许头脑受到了损伤,缺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身子骨本就弱,哪经得起那么折腾,是他的疏忽害了她。
心里泛起自责,久久消散不去。
宁瑶被赵修槿的严肃表情吓到,净手后悄悄坐在桌前,客气地询问道:“殿下要起用吗?”
“你先吃吧。”赵修槿适应不了宁瑶的“冷淡”态度,翻身面朝里阖上了眼帘。
傍晚时分,桃花盛放,满园春色。宁瑶趴在窗前,双手托腮,等着赵修槿醒来,也好跟他告辞。
自己昏迷这么久,为何爹娘和姐姐没有来接她?好多事情没有头绪,也梳理不通,疑云重重,可一细想,两侧颞颥欲裂疼痛。
小娘子蹲在地上抱住脑袋,耳畔传来脚步声。
肩头一沉,她被赵修槿扶了起来。
“哪里不舒服?”
宁瑶呼吸急促,用力拍打脑袋,“想不起来......”
赵修槿扼住她的手腕,“不准打。”
那语气就跟熟人一样,宁瑶挣了下,避开他的气息,迷茫地杵在原地。若是刚苏醒时还有些小庆幸,这会儿就是彻底迷失在暗夜中,摸不清方向。
学医十年,赵修槿见过失忆者的种种反应,没有太过惊讶,却是满满的心疼。他想上前拥住她好好疼惜一番,可宁瑶看他与陌生人无异,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刺激她。
“陪我用膳吧。”赵修槿淡淡笑开,几分不甘,几分无奈,“我饿了。”
说着,他坐在桌前,拿起宁瑶的碗筷闷声吃起来。
头疼仅持续了一晌,宁瑶走过去,夺过碗筷,“那不是有新的吗,殿下怎地如此不讲究?”
赵修槿也不争辩,拿起新的碗筷,慢条斯理吃起来。
宁瑶坐在一旁,想跟他打听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可看他吃起凉饭,不免多了句嘴:“菜都凉了,还是热一下再吃吧,以免胃疼。”
十五年的军中生活,早已习惯食用凉透的饭菜,赵修槿并不挑剔,却因她的话,心中燃起希翼:“你在关心我?”
他的瑶儿,不会对他置之不理的。
宁瑶觉得他莫名其妙,坐远了些,试着问道:“咱们何时回京城?”
希翼熄灭,赵修槿淡淡道:“明日一早。”
所以,他们要孤男寡女共处一晚?宁瑶不情愿,索性就着这个话头问道:“殿下能给我讲讲,我昏迷这段时日发生了什么吗?”
“你我已经成亲。”
“......”
“圆房了。”
“......”
宁瑶被他接二连三的答应吓到,脸色红白交织,“不、不可能。殿下莫要说笑,我是认真的。”
赵修槿放下瓷碗,抿了一口热汤,拿出帕子擦拭嘴角,“我也是认真的。宁瑶,你是我的妻子。”
他与姐姐有婚约,自己怎么可能嫁给他!他不会是将她绑架至此吧!可印象里,太子高人雅致,怎会行那腌臜之举!
宁瑶心里急得慌,小手不自觉绞在一起。
接着,赵修槿将雪山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她听,中间或多或少夸大了她主动投怀送抱的事儿。
宁瑶听得一愣一愣,根本不信他之言,还觉得他有些道貌岸然了。小脸渐渐变得严肃,敬告道:“殿下再说笑,我现在就走。”
赵修槿气笑了,抬了抬下巴,“你看看天色,你能去哪儿?”
“去哪儿都比跟骗子相处要强。”
这话有些激怒男人,谁会乐意被心上人说成是骗子。
“你要如何才肯相信?”
“回京,我爹娘自会告诉我真相。”
“你爹在牢里,你娘被封在府里,你怎么去打听?”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宁瑶又担忧起爹娘,渐渐减了气势,“那我还有姐姐。”
“你宁愿相信别人,也不愿相信我是不是?你把我当成虎豹豺狼了吗?”
原本还算融洽的氛围不知怎地忽然变得紧张,赵修槿起身靠近她,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向上撸起,“不信的话,看看自己的守宫砂还在不在。”
这行径与登徒子有何异!
宁瑶抽回手,气得满脸通红,可余光瞥见自己白皙的小臂,心口猛地一抽。
守宫砂真的消失了。
她瑟缩下肩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可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啊。
看着女子纠结的表情,赵修槿握紧拳头,慢慢向她逼近。
他知她失忆,可也恼她为何只忘记了他们之间的那段时光。
宁瑶被逼到角落,背后是土墙,面前是人墙,她提气儿踮起脚,快要没地方躲了,“你离我远点儿。”
她抬手去推,被赵修槿抓住腕子,按在心口。
男子强有力的心跳震动在掌心,宁瑶无措地别开脸,适时的服了软,“我、我不记得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也不该逼我现在就接受你。”
这话算是顺气儿的,赵修槿慢慢垂下已碰到她腰肢的手,“我不逼你,可你不能这么排斥我。”
宁瑶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点头如捣蒜,“好呀,你能远一点儿了吗?”
赵修槿退开一些,还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怕她忽然消失一样。
宁瑶受不了他毫不掩饰的目光,偏头看向窗子。
这时,医女叩门询问道:“娘娘可要泡药浴?”
宁瑶:“不用了。”
赵修槿:“抬进来。”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宁瑶扁了扁嘴,在他略显威逼的气势下认了怂,朝门口道:“那你进来陪我。”
医女愣了下,有太子在,还用的着她吗?是不是多余了?
赵修槿知道宁瑶的小心思,也没戳破,转身拉开门扉走了出去,又让店小二开了一间客房。
稍许,宁瑶泡进热气腾腾的药浴,带着几分不确定,时不时扭头看向半透屏风外的门扉,“门上栓了吗?”
医女一边笑一边往她头发上舀水,“上过了,娘娘放心。”
宁瑶闭眼抹把脸,算是放下心来,将头发捋到一侧开始沐发,喃喃道:“我真是太子妃吗?”
医女为她打上香胰子,搓揉起头发,“这哪能有假啊,殿下对娘娘可好了,疼在心尖上,奴婢们看在眼里,艳羡极了。因为娘娘一直昏迷不醒,殿下三晚没有歇下。”
宁瑶用力地回想,头又开始疼痛,索性将烦心事抛之脑后。
沐浴过后,身穿粉色衫裙的小娘子独自坐在床边,盯着上栓的门扉,想着太子千万别过来。
可事不遂愿,赵修槿叩响了房门,“开门,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里面。”
“我没事!”
外面没了动静,只见一把匕首冒着寒光穿过门缝,轻易挑开了门栓。
赵修槿沉着脸走进来,将匕首扔在桌子上。
第37章 正人君子和好色之徒
简陋的客栈, 一身明华的男子置身其中,极为突兀,可更突兀的是, 两人之间既熟悉又陌生的相处方式。
宁瑶僵坐在床上,看着赵修槿上了门栓, 不自觉紧张起来, “那么多客房,殿下非要跟我挤一间吗?”
赵修槿已在隔壁客房沐浴过, 只简单地褪下月白宽褂挂在椸架上,便栖身过来, 双手撑在宁瑶两侧, 定定看着她, “我累了。”
累了就累了,跟她说什么呀?
宁瑶双手抱臂,身体一再向后倾, “那殿下睡吧, 床让给你。”
说着, 她从赵修槿腋下钻出来, 颠颠地跑向门口, 试图打开木栓去找医女姐姐, 可刚迈开步子, 就被赵修槿扼住手腕。
赵修槿将人拉回来,按坐在床上,目光落在那截无暇玉颈上,“夫妻睡在一起,天经地义。”
宁瑶面露难色,急得想跺脚, “殿下不是答应我不逼我的么。”
“我逼你什么了?”
她用的好像是草本香胰子,添了一点桂花在里面,发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赵修槿侧过头,有些贪婪地吸了两下,嗓音渐喑:“真不喜欢我了?”
——真不喜欢我呀。
恍若异曲同工,那晚在湢室,她湿润着一双大眼睛,苦叹出这么一句话,将他清欲的心彻底搅乱,还在浴桶里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此刻,他终于理解苦恋一个人的心情了。
宁瑶被他问住,“嗯”了一声,尾音上扬,“我喜欢过殿下?”
赵修槿慢慢靠近她,薄唇试着去触碰她的耳尖,“喜欢,很喜欢来着。”
如同蛊惑,宁瑶木讷了半晌,待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摁在了硬床板上。
赵修槿吻得小心翼翼,从耳尖流连到下颌,像是在给她适应的时长,又像是在品尝一道美味,舍不得一口吞掉。
耳畔的温热令宁瑶彷徨,奈何力气小,挣不开腕部的钳制。委屈和害怕越积越浓,宁瑶嗫嚅,“求你......”
守宫砂已失,说明她的清白已经不在,是不是这个人夺去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她不喜欢这种陌生的亲密。
赵修槿撑起手臂看着娇小的人儿,逼她并非本意,可他的瑶儿何时能记起来?其他病症,他尚且有些把握医治,记忆这块,哪怕是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
宁瑶气息不稳,软语相求:“求你.......”
一股薄怒染上心头,赵修槿翻身下床,倒了杯凉茶下肚,笔挺的身姿笼在灯火里,带着冷冽的气场。
在宁瑶的印象里,太子一直是温和雅致的男子,何时见他这般不近人情过。
扯过一张被子,她老实巴交地铺平,做起少爷的小婢子,“殿下可以就寝了。”
还知道适时服软,让人顺气。赵修槿敛起火,转身看向她,“嗯。”
他走过去,按着习惯躺在里侧,以为她会自己爬上来躺在外侧,可背后的床褥迟迟没有下陷,扭头去看,见那丫头将另一张被子铺在地上,可怜兮兮地蜷成一团,就那么闭眼睡了。
既有无奈又有心疼,赵修槿掀开被子下地,将她连同被子卷在一块抱起来,放在床上,“冻病了惹谁心疼呢?”
宁瑶像只被雄鹰勾住命脉的雏鸟,半分不敢动弹,等身子落在床板上,也没敢多言一句。
赵修槿将她塞到里侧,熄灭床头的灯盏,道了声:“不碰你。”
屋里陷入黑寂,两人的呼吸都不规律,赵修槿背对宁瑶枕着一只手臂,忽然笑了声,满是无奈,在雪山那会儿,这姑娘哪里知道“碰”的含义,怕是连亲一下都会觉得要怀孩子吧。
宁瑶始终抱着手臂,一只手搭在头侧,带着防备心地闭上了眼睛,可棉被压在底下,导致搭在身上的部分有些不够用,她小幅度地扭动起来,想要将棉被全部扯出来。
随着她的扭动,对接不怎么好的床板发出“咯咯”的声音,在深夜中极是暗昧,可单纯的小丫头哪里懂得这些,还在跟棉被较劲儿。
听着“咯咯”声,赵修槿想起分别的前一晚,他扶着她不放,听了一整晚这个声音。
血气方刚的躁劲儿没地方使,赵修槿转过身,严厉地问道:“有完没完?”
宁瑶不解地看向他,怎么又生气了?这点声响也不能发出来吗?看来太子爷人前人后两个样,并没有那么温和。
发现她被一张棉被困住,赵修槿又气又好笑,伸手捏住棉被一角,向外一抖,将人抖了出去,随即将棉被扔在她身上,“睡吧。”
宁瑶暖和了,卷着被子“唔”了一声。
云遮长空,万物归巢,窗外悄然无声,不知不觉挨过了熬人的一夜。
不同往日,宁瑶起了个大早,爬起来时拢了拢乱糟糟的长发,见身边的男子还在沉睡,又想起昨晚的事,只好坐在床上等着太子爷醒来。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起来,她披着棉被来回摇晃,暗搓搓使坏。
可赵修槿压根没有醒来的迹象,一连三晚没有休息,身心俱疲,这一觉不知要睡到何时。
宁瑶着急回京,又开始暗搓搓使坏,不停揉着荞麦枕头,发出颗粒摩擦的声响。
这招属实管用,赵修槿被打搅,皱着眉缓缓睁开眼。
因着刚睡醒,璨如星河的黑瞳还有些迷离。
宁瑶从未见过谁拥有这么一双深邃漂亮的眼睛,睫毛还极为纤长浓密,真真是一双含情目。
“几时了?”
男人忽然开腔,带着晨起的喑哑。
宁瑶看了一眼纸糊的窗子,“估计已经巳时了。”
赵修槿慢慢坐起来,一只手隔着棉被搭在膝上,转眸看她,“早。”
还早呢,都快晌午了,她快饿扁了。宁瑶表面乖巧,跟着喊了一声“早”。
见他醒了,宁瑶开始挪窝儿,想要传膳进来,可身子刚挪到赵修槿边上,就被他压在了床柱上。
“呃。”
后背硌在带菱角的床柱上,她倒吸一口气,敢怒不敢言,故意说些煞风景的话:“殿下要出恭吗?”
“......”
赵修槿松开她,起身披上褂子,拉开门径自走出去。
当听见一声传膳,宁瑶窃喜,探出半边身子传来医女。
收拾妥当,坐上马车,宁瑶窝在角落,有种金丝雀要飞离囚笼去见亲人的感觉。
赵修槿支颐浅眠,提醒道:“还有三日路程,为了你,咱们每晚都要下榻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