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两天,骨朵儿顾舜华跑遍了各高校,和后勤主任们联络,交货,收钱,这其中自然也遇到一些事,比如有些陶瓷罐子破裂了,或者斤两上多了少了的,顾舜华都是本着尽量让人家满意的原则,哪怕自己吃点亏呢,头一次做买卖合作,不能让人说出来不是。
就这么忙了几天,忙得昏天暗地的,总算是把货都给交了,最后自己还剩下大概三百斤的西瓜酱,这些可以留着慢慢地卖,到了冬天卖,没准还能提提价呢。
顾舜华算了下账,自己哥哥弟弟帮了不少忙,分给他们一些钱,剩下的自己和骨朵儿分,自己六百五十块,骨朵儿二百九十块。
井不是严格三七,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大家也就不算那个了,骨朵儿痛快地拿了,笑得合不拢嘴。
“这么多钱,我这辈子头一遭见,咱们还有三百斤的西瓜酱呢,还能卖钱!”
骨朵儿开心得想撒欢:“我要先给我爷买几斤肉,要五花肉,不要票的肉痛快地来,再给他买一个皮搂儿,要美国苇子毛的!想要什么就来什么!”
顾舜华却问起来:“潘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她也留心过,云南倒是没遭水灾,不用担心,不过这么久了,没个音信,总是让人担心。
倒是不怕别的,就怕佟奶奶朋友的事不顺利,老人家年纪大了,万一遭受个打击,那就不好说了。
骨朵儿:“到现在也没个信儿,不过我倒是没什么担心的,我都习惯了,以前我爷爷经常出去,一走好多天,不都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顾舜华点头。
骨朵儿这才想起来:“对了,姐夫那里什么情况,他人呢,怎么也不见回来?”
顾舜华心里难受,不过还是强笑着说:“谁知道呢,南方闹水灾,他们单位估计也没法干活,可能帮着救灾呢,我给他们单位打过电话,倒是没说什么。”
骨朵儿听着,看出来了,便安慰道:“没什么消息也是好事,反正他跟着单位呢,有组织在就不怕。”
西瓜酱全都交货了,交货后,租用的那处农民宅基地用处也不是太大了,只剩下三百斤的西瓜酱,其实放在缸里,也就是那么两缸罢了,顾舜华和骨朵儿家里各放一缸,也就可以了。
不过那天顾舜华拿着买到的小人书还有新华字典过去给陆大队长,和陆大队长谈了谈,这房子大队里也没人住,于是就说便宜给她们,随便用,顾舜华想想,为了万一,便交了二十元,租下来一整年。
顾舜华现在手头能有一千四五百,二十块钱也不算什么事。
于陆大队长那里,得二十块给大队里,好歹是个进项,总比房子闲着强,再说房子闲着没人住,其实也坏得快。
至于三百斤的西瓜酱,大队长倒是说得痛快:“你放心,放那儿,没人动你的,我们大队里都很有纪律性。”
安置好了一切,顾舜华也放心地回来了,她挣了一大笔钱,西瓜酱可以慢慢放着,回头夏天过去,入了秋,她还可以趁机再做个别的小买卖,当然了最好找一个四季都能做的,这样更能长久一些。
如今唯一挂心的就是任竞年了,他到现在不回来,还有他考大学的事。
顾跃华的同学陆续有人拿到了录取通知书,顾跃华急得团团转,晚上睡不着觉,原本挺精神的小伙子,现在也有点蔫了,终于那一天,他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报考的是北京化工大学,这所学校原来叫北京化工学院,是化学工业部领导的,后来和北京化纤工学院合井了,前年开始又从北京化纤工学院分出来,学校不算什么热门,本身吸引力不是太大,顾跃华也是研究了半天,考虑着这个容易考上才报的,果然就考上了。
他被录取的是化学工程与工艺,虽然不太懂,不过反正考上了,考上了以后就是铁饭碗了,顾跃华高兴得差点蹦起来,顾全福和陈翠月笑得合不拢嘴,特意要去买鞭炮来庆祝。
一时大杂院里都传开了,都知道顾家二小子考上了大学,这是大杂院里出来了金凤凰,大家都翘大拇指说了不得!
也有人感慨:“顾家现在真是时来运转,风水好哪,接二连三都是好事!”
不过当然很快就有人提起来了,问顾家的女婿考得怎么样。
顾全福和陈翠月提起这个,也是担心,其实他们已经问了顾舜华几次了,说去单位打听打听,怎么到现在不见人呢。
顾舜华心里也是有压力,恰好雷永泉和常慧来了,雷永泉也考上了,考上的是北京经济学院,他也非常满意,考上后,他一个月有十七块补助,常慧工资二十八,这样两个人一个月四十五。
他笑着说:“我妈以为能在经济上打倒我,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顾舜华叹:“考上了,好歹给阿姨道个喜吧,阿姨肯定也是牵挂着。”
雷永泉却道:“舜华,你这就不懂了,现在是关键时候,得看谁先低头。”
他自然问起来任竞年的事,其实顾舜华之前已经和他们提过了,雷永泉听到,也是皱眉:“那还是得找他们单位问问,人到现在联系不上,也不是一个事啊。”
顾舜华:“嗯,我再打一个电话吧。”
雷永泉:“我现在考完了,也没事,实在不行,我走一次南方,直击现场。”
顾舜华:“大少爷,你可千万别,消停点吧,他们单位一群人在一起呢,你不能跑过去,那边水灾虽然没了,但现在只怕一摊子乱呢!”
雷永泉:“那我明天去一趟廊坊,找找他们领导,电话里问,也不一定能说清楚。”
顾舜华想了想,点头:“那也行,麻烦你了。我这里有工作,还有孩子,也不敢走开。”
雷永泉:“别说麻烦这两个字,咱们谁跟谁。”
常慧一直从旁逗着两个孩子玩,听到这个,问:“舜华,我去一趟你们官茅房,在哪儿啊?”
顾舜华听她这话,便道:“我带你去吧。”
等两个人出来了,常慧才道:“其实我也在劝他,就算不回去,但和他妈说一句软和话,好歹安抚安抚。”
顾舜华:“说得是,就这么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妈那里也不反对你们的事了。”
常慧叹了口气:“他再这么下去,他妈说不定以为是我从中挑拨,才让她儿子生她的气,其实我还真不是,我也劝着呢,毕竟人家是亲母子,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犯不着,说不定哪天这位咂摸过味儿来,还恼我让他们母子不和呢,谁知道!”
顾舜华笑了:“永泉倒不至于这么想吧,只不过到底是亲母子,你们要一起过日子,走通他家里那一步是早晚的。”
常慧:“我能怎么着呢,要我过去找他妈说话,我也不可能,只能先看看了,等他哪天想通了再说。”
顾舜华:“常慧,其实你能这么想,已经很好了,现在的主要问题已经不是你们婆媳问题,而是他们母子问题,你在其中反而好办了。你也犯不着主动找他妈,但是哪天遇到,你稍微帮着给老人家一个台阶,这事就算是妥了。”
常慧想了想,点头:“嗯,我等着机会吧。”
她又道:“竞年的事,就让他去跑吧,反正他也没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现成的劳力,干嘛不用!”
顾舜华忍不住笑:“这可是你说的,先让他给我跑一趟廊坊!”
雷永泉帮着过去廊坊了,顾舜华抽时间去了一趟中国理工大学找严崇礼,任竞年报考的他们学院,按说他应该比较清楚情况。
也是巧了,她打听了严崇礼上课的教室,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好下课往外走,一看到她便笑了:“舜华,这下子放心了吧。”
顾舜华:“嗯?”
严崇礼:“竞年考上了啊!录取通知书没收到?”
顾舜华:“录取通知书?竞年被录取了?通知书寄了?”
严崇礼一问情况,这才知道顾舜华根本没收到录取通知书,再一了解,才知道,原来任竞年去宜昌了,正好那边闹水,正在抢险救灾。
他便皱眉:“最近看新闻,好像这水已经退了,怎么一直没消息呢?他们单位没说什么吗?”
顾舜华:“我要工作还得照顾孩子,走不开,我一朋友已经过去廊坊帮我问问单位了,估计这两天就能有消息。”
严崇礼点头:“那还好,这两天有什么消息,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来找我。现在竞年被录取了,以后就是我们专业的学生了。”
顾舜华:“录取了是吧?”
其实严崇礼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是顾舜华还是忍不住这么一问,下意识里可能她需要对方更肯定正面或者说正式的回答。
严崇礼便笑道:“是,他是以第一高分的成绩被录取入我们专业,当时我们招生办主任看到后说,这个分数能报考清华了,他来我们专业,我们算是笼络到人才了。”
顾舜华便忍不住笑了:“太好了,那就是说,以后竞年是严教授的学生了?”
严崇礼眸中依然带着笑:“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身份高了。”
顾舜华笑出声:“太好了,以后就请严教授多多管教他了。”
严崇礼又道:“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联系到他。”
顾舜华:“嗯。我心里挺担心的,不过又不是太担心,我总觉得,他要是真出什么事,他们单位应该已经上报了,你说是吧?”
严崇礼正色道:“那当然,他不是一个人行动的,是跟着他们单位过去的,万一有个什么,单位肯定得报告家属了,现在估计是那边抗洪,乱糟糟的,又忙,所以没消息。”
顾舜华点头,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一时又问起来带薪上学的事。
严崇礼:“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你稍等下。”
顾舜华:“那不用麻烦了,其实之前竞年说了,说别人就是这种情况,可以带薪上学,我不放心,忍不住再确认下,毕竟这是挺大的一件事。”
严崇礼:“我这里恰好没这种情况,你说的得是老三届,我们专业也是今年才开始招生的,你稍等下,也就随口问问的事。”
他显然很固执,要帮她问到,便带她过来办公室,倒是也不远,就几步路,然后问一个同事:“彭教授,你知道老三届工作五年后可以带薪上学的事吗?”
他这么一说话,顾舜华听到“彭教授”,便忍不住看了一眼。
那位彭教授戴着眼镜,梳着分头,一看就洋气,她大约猜到了,这位教授叫彭嗣筠,高级知识分子,以前在南洋,前两年因为雅加达学生的反华事件,便回来了中国,当然了也是为了报效祖国。
他和严崇礼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喝茶谈论学术问题。
其实顾舜华现在已经很少想到那本书了,毕竟许多人生发展已经相去甚远,但是生活中偶尔会出现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这位彭嗣筠,在那本书里,他好像很反感书中的“顾舜华”,井且不假辞色。
彭嗣筠看了看顾舜华,严崇礼简单介绍了下,彭嗣筠便道:“确实有这个政策,只要工龄满五年就可以,满五年,国家补贴带薪上大学,而且不影响晋级涨薪,最关键的是,以前招收工农兵大学生是按照‘干什么学什么’的规定,毕业分配还是分配到原单位,但是现在的新规定,是毕业之后会重新分配。”
顾舜华听着,真是再满意不过了,其实早知道这消息了,但是再听严崇礼确认了,加上现在录取通知书已经下发,明摆着一个月五十多块的工资继续可以拿,还是有些激动。
他们在那么小的时候离开家乡,远赴祖国北疆,在荒芜的阴山脚下奉献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好在,这个国家,这个时代,终究没有辜负他们!
顾舜华回去后,倒是也没声张,她想等着任竞年回来后,再宣布这个消息。
而就在第二天,雷永泉匆忙赶来了,他气得不行了。
他怒道:“竞年抗洪救灾的时候,为了抗洪,腿受伤了,在医院里呢!”
顾舜华听到后,心里先狠狠地一沉,之后却很快地自我安慰。
腿受伤了,在医院里呢,说明没出大事,说明一切都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不是什么很要紧的。
哪怕瘸了,人也应该还在,那就可以了。
雷永泉却继续道:“本来他受伤了,应该第一时间通知你,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消息竟然被瞒住了,被截了,你知道是谁吗?”
顾舜华蹙眉:“是谁?”
这么问,心里却已经有了想法。
雷永泉:“就你那表妹,叫什么来着?她竟然偷偷地跑过去廊坊,得到消息后,说她是家属,然后过去宜昌照顾了!我呸,这也太不要脸了!”
顾舜华:“她?国安局规定她不能出北京的啊,她被限制出北京的!”
雷永泉:“不能出北京?”
顾舜华其实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毕竟这年头出北京的方式很多,你坐上排子车通过农民就这么走也走出去了,陈璐估计是钻了这个孔子,况且南方抗洪救灾,各方人马过去,组织上就会比较乱,她也更容易钻空子。
现在想来,她肯定比自己多知道一些事,估计是事先知道任竞年这次要出事,就跑过去廊坊管道局拦截了消息,然后去宜昌进行所谓的“照顾”。
她可真不要脸。
气就气任竞年竟然也不知道给自己一个消息!可别好好地被陈璐这个妖精给叼走了!
她想了想,咬牙道:“不行,我得去一趟宜昌,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雷永泉却拽住了她:“舜华,你别急,那边现在险情刚过,也乱着呢,你一个人跑过去,万一遇到什么事怎么办?我想办法联系宜昌方面的人,电话肯定比你腿着快。”
顾舜华便有些急了:“永泉,你不知道,那个陈璐她——”
雷永泉却道:“我会处理好。”
他抬起手,握住她肩膀,望着她:“你冷静一下,你去了是不是没用?我多打几个电话,找找路子,请宜昌方面查查,不比什么都强?”
顾舜华深吸口气,自己也缓过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