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突然来了?她听到了什么?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14章 大块吃肉
大片的雪花落下,隔着那茫茫雪花,顾舜华看到了苏建平那张饱受惊吓的脸,那可是将来供电局副局长威严的脸,现在吓得仿佛见了鬼。
顾舜华笑了笑,对孙主任说:“三叔,我和建平哥打小儿一个院子长大的,我叫他哥哥,关系特别好,他也是热心,知道我带着两个孩子难,落不下户口,就说帮着我找找。我和他说了,这点事儿,都不是外人,劳驾三叔费费心,不就有了?让他别掺和了,他非说过来帮着说说,倒是打搅了三叔,让您费心。”
说着,顾舜华拿眼觑着苏建平:“建平哥,你还准备了靴子啊,都没听说你说,你啊,就是人太善良了,生怕我知道你破费了过意不去!”
苏建平显然心里还是震惊的,茫然的,不明白到底怎么了,不过眼前顾舜华说得这话,他还能怎么着,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只能含糊地点头,机械地跟着说:“没什么,没什么,都是小事……”
顾舜华望向孙主任:“建平哥这人就是太好了!”
孙主任看着眼前的情境,终于有些明白了。
大家住得不太远,也就隔着几个胡同,彼此的事多少听说过。
他看看苏建平,看看顾舜华:“一个院长大的,发小儿,感情好,大家互相帮衬着,倒也正常。”
心里却想,这苏建平在供电局听说还是负责写稿子的,没想到这么不会说话,嘴笨得要死,说了半天就没明白这哪儿跟哪儿,现在人家顾舜华来了,三言两语就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道:“建平,舜华,说实话,你们这个事,确实是不好办,毕竟没那规定,也没那先例,我在这里破了例,回头有什么事,我也得跟着担责,但舜华带着两个孩子,我今天白天想起来这事,和我侄女提了提,我侄女也是难受,说让我能帮就帮一把,破个例,我正想着这事,你们就来了,大雪天的,你们过来看我,我也是难受,真是不容易啊!”
顾舜华听着这话,便明白了,其实就是事情能办成了。
不过人家是主任,会说话,绕了这一圈,意思是他可以给办,但是他给自己办,不是因为自己来送礼,而是听侄女提起来,觉得顾舜华不容易,他格外给开绿灯才办的,这是正常流程。
同时人家也隐晦地提到,他开始不给自己办是没办法,现在给自己办也是承担了风险。
其实承担风险这个,顾舜华倒是理解,毕竟那十年也刚过去没几年,许多事都是摸着石头过河,谁敢轻易做主,生怕惹事呢。
当下感激地道:“三叔,我一个离婚的女人带着俩孩子,从内蒙兵团一路过来,我没回头路,首都落不下户口,我就得走绝路了!我知道这事不好办,劳您担着风险,这次三叔办成了,我记三叔的恩情。”
苏建平呆呆地站在那里,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但是听到这话,还是跟傻子一样点点头:“对对对。”
说话间,院子里有人叫孙主任的名字,孙主任忙说:“到了吃饭时候,我得进去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靴子,笑着说:“这个就算了,这么好的东西,您留着自己穿,多好啊,大冷天不冻脚,快拿着吧。”
说着就往苏建平手里塞。
苏建平这个时候已经醒过来一点,知道事情肯定办不成,咬咬牙,就想接。
可孙主任哪里是真要还给他,就是意思意思,做做样子,不提防他竟然真伸手抓,倒是也一愣。
这是要做什么?
顾舜华看这情景,心中冷笑,想着拿出来的靴子你还想穿回脚上,想得倒美!姥姥!
她手上用劲儿,伸手把那靴子往孙主任推:“主任,您收着,您可千万别见外。”
孙主任便打着哈哈,收下了靴子。
顾舜华一扯苏建平:“建平哥,走吧。”
孙主任笑着摆手,拎着靴子心满意足进屋去了,顾舜华和苏建平往回走。
顾舜华倒是不想和苏建平撕破脸,毕竟都是在一个大杂院,真闹个没脸,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归难受,再说她还有盖房子的打算,撕破脸了就不好办了。
现在就是不提这事,拿捏住他,算是一个把柄,以后才能成事呢。
她一脸感动,叹息:“我没想到建平哥对我这么好,竟然想着帮我找孙主任,这次建平哥破费了。”
苏建平听这话,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
那靴子可是单位的劳保品,是在外面跑的电工才能发的,他也是因为前一段为了写稿子跑出去辛苦,才得便宜发了那么厚实一靴子,没想到便宜了别人!
关键是,还使了反劲儿,帮顾舜华落户口。
苏建平刚才还懵着,没大反应过来,现在想明白了,便觉得自己太傻了,傻得要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早知道他就该眼疾手快抓着那靴子不放开,在乎什么脸面,靴子才是最最顶要紧的啊!
顾舜华欣赏着苏建平那懊恼的样子,心情大好,又跑到了门洞底下,把自己放在门墩子上的肉和鱼拎起来,笑着说:“本来已经准备好了给孙主任送礼,没想到建平哥帮我准备了,倒是能省下,正好给家里人改善伙食,建平哥,谢谢你,回头炖了肉,给你送一碗去。”
苏建平看了一眼那肉,那鱼,想着这简直就是自己靴子换来的,疼到心肝都在颤啊,他难受他的靴子。
不过顾舜华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提什么,戳破了,闹起来,他也没脸,说不定还会影响以后的前途,只能装傻充愣,硬撑着笑了笑:“行,行。”
顾舜华知道他也不敢闹翻,只能憋着忍着,倒是也松了口气。
落下户口是大事,在这之前其实她也不想得罪人。
当然了,最好是再折腾折腾他才好。
说话间,恰好看到风吹着雪,雪在前头路边形成一个漩涡,她便想起来这是一个狗屎坑了。
她心里一动,便故意说:“建平哥,你小心点,走这边。”
苏建平恍恍惚惚的,满心惦记那靴子,哪注意这个,就下意识地往前走。
顾舜华从旁盯着,甚至亲热地拉着他:“建平哥你小心,别摔了,今天雪大。”
就这么往前走了两步,果然,苏建平一脚踩进去,噗通一声,直接栽那里了。
顾舜华便叫道:“建平哥哥,你怎么了?你怎么摔了,哎呀!”
她惊叫:“建平哥你脸上这么这么臭!”
苏建平只觉满鼻子臭烘烘,他下意识抬手一抹,黏糊糊的,全都是狗屎!
当下差点直接呕出来!
***
顾舜华没直接回家,过去王新瑞家把肉给了王新瑞,之后才拎着鱼回家,这时候她爸妈已经回来了,饭也做差不多了,顾舜华便把鱼给了她妈:“妈,今天我去新瑞家,她爸弄到的,一条胖头鱼,说是这胖头鱼是密云水库的,新鲜着呢,今晚就做了吧。”
跃华一看竟然有胖头鱼,馋得流口水,喊着顾全福:“爸,你来做,你来做,可别让我做,不然白瞎了一条鱼!”
陈翠月看着那鱼,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便问:“你怎么拿别人家这个?”
顾跃华笑着说:“拿都拿了,吃了就是了。”
顾全福也照了一眼:“得有四斤沉,这是好鱼。”
顾全福说是好鱼,这鱼就一定好鱼,当即动手就做,手起刀落的,大家先不吃饭,等着吃鱼。
顾舜华怕孩子饿,掰了一点棒子饼给孩子充饥。
因为有孩子,不好做辣的,又图一个快,便做红烧胖头鱼。
他把鱼打理干净后,两边涂上一点二锅头酒,再抹上一层盐花,之后利索地起锅加油烧热,煎到两面金黄了,把鱼先出锅。
锅里放葱姜蒜用小火炒,炒得滋啦滋啦响,葱姜蒜里面的香味便被炒出来,在狭窄温暖的房间中流溢,两个孩子眼巴巴地往门口瞧,顾舜华都忍不住流了口水。
这味道可真香。
物资匮乏,家里光景也不好,肚子里缺油水,大冷天的,这滋滋油响就让人勾起食欲,更不要说那么鲜美肥腴的大头鱼,又是顾全福亲自掌勺。
这要是搁以前时候,得是慈禧和小皇帝才能尝到的手艺啊!
大家伙都高兴,顾舜华想想更觉得庆幸,这鱼差点要送人,多亏了她借力打力,让苏建平折损了一双靴子,保下了这条大鱼,她心里就更痛快,那鱼香也就更动人了。
顾全福把葱姜蒜炒香了后,便泼了两碗清水,又加了盐花,生抽,大火煮开,煮开后就放进去鱼头,锅盖焖上。
煤炉子的火苗添上黑锅底,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响着,香味四溢,小院子里其它人家也都闻到了,纷纷探头往这边瞧。
有人便问:“顾叔这是给闺女接风洗尘,做好吃的呢!”
顾全福其实有些没脸,愧对闺女,便不怎么说话。
外面的雪花依然在飘着,红烧鱼却出锅了,门打开的时候,有几片雪花飘进沸腾的鱼锅里,瞬间便消融在热气中。
红烧胖头鱼已经被盛入盘子中,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看到鲜嫩肥美的胖头鱼上流淌着色泽动人的浓稠汤汁,所有的人都不由吞了口水。
陈翠月笑得眼角都是褶儿:“快吃吧,快吃吧!”
别看做得仓促,但是那汤汁浓郁发亮,鱼肉外面焦黄酥脆,里面却是滑嫩到入口即化,吃一口在嘴里,香得人恨不得大口地吞。
顾舜华在风雪中奔波了这一晚上,已经累坏了,又冷又饿,现在她估摸着户口的事差不多成了,心里大定,自己尝了尝,又把软嫩的鱼肉喂给两个孩子吃,看着两孩子满足的小表情,她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舒畅。
自从获得了那本书中的记忆,顿悟了一切,她一直都在马不停蹄,奔回内蒙兵团,修改离婚协议,带两个孩子回首都,求爷爷告奶奶落户口。
现在,户口应该落下了,她在苏建平那里出了一口气,坐在家中,在这风雪夜,围着炉子吃红烧鱼,真是幸福到让人想哭。
第15章 红烧肉和炒豆腐松
吃了红烧鱼后,一家子心里都暖烘烘的,陈翠月念叨了一番,让顾舜华以后别这么破费:“都是自己家里,你买这个干嘛,你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一时又说:“赶明儿你舅妈还说带过来两斤红烧肉,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当时高兴是一回事,可过后想想,也觉得不靠谱,她那弟妹抠着呢,哪是能给她送东西的人!
于是便道:“明天我问问秀雅,看看有卖剩下的点心渣子,我就要一点。”
合作社里卖点心,酥皮的点心难免会掉渣,那点渣不多,但时候长了也能堆下不少,点心渣拿出去卖当然便宜,一毛钱能买一大包,不过这种一般都得消息灵通的,在乔秀雅那里,有了点心渣子卖,她给人家通风报信,这就是天大的人情。
顾全福抱着满满,慢悠悠地说:“别念叨你那点点心渣子了,你给我几块钱,明天我买点猪头肉吧。”
顾全福现在在饮食公司搬菜,按说这里面也有些油水,可之前被贴大字报,家里有些东西也都上缴了,他现在在单位小心翼翼的,从公家揩油的事从来不敢干。
好在之前当厨子定级定档高,哪怕现在搬菜了,工资依然在四十七块钱的档上,加上陈翠月一个月二十多块钱,一家子的嚼裹才够用,要不然养三个孩子,那得喝西北风去了。
陈翠月管得紧,他一个月四十七块钱的工资是原原本本上交给了陈翠月,自己因为没零花,连卷烟都戒了。
昨晚上睡前他就嘟哝着让陈翠月给他几块钱,买点肉,陈翠月没舍得,现在吃了顾舜华带回来的胖头鱼,他正好再提提这事。
顾舜华洗着碗,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爸,别浪费了,才吃了鱼,赶明儿咱吃素就行。”
陈翠月也忙道:“大鱼大肉吃多了腻歪,咱这鱼还剩下一点,明天吃,过几天再说买排骨的事。”
于是这个事自然就过去了。
收拾完了,陈翠月铺床,顺便念叨着顾舜华的事,犯愁这户口,又问今天顾舜华都干什么了。
一时又提起来:“舜华,其实你乔姨给你介绍的那个区副食公司的经理,我看着应该不错,听说现在区副食公司要盖房子,盖的是楼房,到时候人家能分上楼房住,而且人家工资也高,待遇好,那不是咱们能比的!”
顾跃华旁边一撇嘴,嚷嚷道:“妈,这种事,你得先问问,那经理脑袋上还有几根毛,没准成电灯泡了呢!”
陈翠月便呸了声:“要你小子多嘴!”
顾舜华听这话,根本没吭声。
要知道,哪怕一直守在父母跟儿前,也未必能和父母交心,更何况远走内蒙八年,又顿悟了那么多事。
父母和子女是一场修行,一场缘分,能有多少缘分也都是注定的,她的父母不会卖女,也不会坑害她,这就足够了。
她哄着两个孩子,过去了外屋睡觉。
前屋有炉子烧着,很暖和,走到后屋,就不那么暖和了,再从后屋走到外屋,那就更冷了,烧炉子的暖和劲儿几乎没了。
多多一进外屋,便打了一个哆嗦。
顾舜华看在眼里,笑着说:“冷是吗,我们用热水洗洗脚。”
伺候两个孩子洗脚,又躺在床上后,终于歇下来了。
单薄的砖墙外,是呼啸的北风。
她就在那北风中,想起来许多事,想着今天妈妈提起苏建平的事,自己户口落下来,家里估计要给自己介绍对象了。
不过比起对象,她却更关心炉子,如果能有一个自己的煤球炉子该多好,再能有一些煤票。
可惜这里不是内蒙,内蒙矿上煤从来不缺的。
想起内蒙矿井,她便想起任竞年,想起五原火车站她领着两个孩子进站时,他望着自己的样子。
这几天,自己带着孩子过来首都,他守在内蒙矿井上,估计也是担心。
明天自己去一趟知青办,如果事情能办好,就顺道过去邮电局给他打一个电话,说一声。
***
第二天起来时雪已经停了,大杂院里人都勤快,这么多年处下来也都成了规矩,大家各扫各的,年纪大的老人家门前就大家伙帮着扫,年轻人用铁铲子,小孩子兴致勃勃地推着雪球,老人家用扫帚在后面扫,随着沙沙的声响,暗色的湿润地面便露出来,上面只残留了扫帚扫过的残雪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