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舜华也和大家伙一起扫雪,扫完雪,小时候一起玩的,年纪差不多的大概得有十几个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倒是热火朝天的。
大家便问起来顾舜华落户口的事。
顾舜华其实心里已经有底了,不过事情还没成,当然不会乱说,只说今天再去一趟知青办问问。
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恰好乔秀雅出门倒夜壶,看到顾舜华,便有了意味不明的打量,边打量边笑着,那样子,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她看透了,但是顾舜华还蒙在鼓里。
顾舜华心里纳闷,冲乔秀雅打了个招呼出门了。
她走出去后,听到大杂院里乔秀雅和人嘀咕:“她这事要是办成了,我脑袋给她当夜壶使,我就说,成不了了!”
最后一个“了”字拉长了调子,很是胸有成竹。
顾舜华更纳闷,心想她怎么这么笃定,苏建平使坏,没告诉她?
还是说她只知道苏建平使坏了,但是没使成反而被自己拿来利用了的事,她不知道?
一路胡思乱想着,顾舜华到了知青办,知青办外的墙上依然围着一群人,都是病退的知青,要回城。
顾舜华挤进去,恰好孙主任就在,孙主任看到顾舜华,心领神会,象征性地问了她几个问题,便让她填表登记,给她办落户证明。
当大红章“啪“地往那里一戳,顾舜华的心才算彻底落定了。
这下子好了,她能落户了,她孩子也能落户了。
再穷,再苦,她可以带着孩子留在首都,只要熬过这几年就是胜利!
从知青办出来,尽管天很冷,她心里却很松快,顺路过去邮电局拨了一个电话,给内蒙矿井上。
先填了一张电话单,写了城市和电话号码,交了押金,然后就开始等。打电话都是要电话员接线的,先从北京市转到内蒙,从内蒙转到市里,再从市里转接到五原县,五原县转接矿井。
这个过程需要多久要看当时电话线的占用情况,哪一步电话线忙着,转不过去,那就是等,可能等二十分钟,也可能等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接通了,那边守电话的未必是要找的那个人,或者那边接通了,这边却线路问题断了,那就白折腾了。
打电话是一件麻烦事,有人为了打电话得专门腾出半天时间。
不过顾舜华这次运气倒是好,才二十分钟就听到邮局工作人员叫她名字,说是接通了,告诉她一个号码,让她去九号小电话间。
小电话间是很小的格子间,进去拿起电话,那边说一声确认下,就是接通了。
哪怕接通了,矿井上能守着电话的未必是任竞年,她都没指望第一次拨通就是他,以为要再打第二次才可以,可谁知道,电话那头恰好就是任竞年的声音。
“舜华?”熟悉的声音清朗地响起。
顾舜华一听,便明白了,他这几天一直担心着,所以尽量守在电话机旁边,就等着自己的电话。
顾舜华鼻子有些发酸,她想,无论将来两个人是否依然分道扬镳,但至少这一刻,两个人的利益是共同体,这个世上,只有他和自己一样那么强烈地盼着给孩子落户口。
她抿唇笑了下:“已经拿到了落户证明,我下午就过去街道办落户口。”
那头的任竞年一听,显然也是激动:“终于落下了。”
顾舜华:“嗯,挺顺利的,自己也没花什么钱。”
唯一的一双靴子,还是讹了苏建平的。
任竞年:“别不舍得花钱,这个月我才发了工资,你给我地址,我再给你汇过去。”
顾舜华:“不用,带过来的钱都没怎么花,你自己也留一点。”
任竞年便详细地问起来她和两个孩子住下的情况,当听说住外屋,沉默了一会:“首都冷吗?”
顾舜华:“冷,我和孩子得盖三层被子,我打算回头想办法弄个炉子,不过也得要煤,煤得要煤票,这里都是定量供应的,反正不好弄,只能看看再说。不过我琢磨着,现在最关键的是,得有个自己的住处。”
任竞年:“自己住处?”
顾舜华:“我有一个想法,但是不好办,回头看看再说,现在先把户口落下,其它的可以慢慢考虑。”
一时又问起来任竞年的情况。
任竞年便说起来,原来现在他已经买了学习资料准备考试了,如果能顺利考上,一定要报考首都的大学,这样就能一家团聚了。
顾舜华:“等户口落下,我安顿好了,就去新华书店看看这里有什么好的复习资料,给你寄过去。”
任竞年:“好,这里资料少,如果有合适的就买点吧。”
顾舜华笑了:“行,我看着来,好好准备,肯定能考上的,你放心吧。”
挂了电话后,顾舜华依然忍不住想笑。
她现在能给孩子落户口了,不会和孩子分离了,便觉得书中那样的剧情发展也许就能避开了。
以至于对留住任竞年也多了几分信心。
毕竟是孩子的父亲,目前看也没什么大过错,自己别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没准就能把人给留住,自己吃香喝辣的当阔太太,不比便宜陈璐强?
当然了,实在不能留,也不会太难过就是了。
抱着这种轻松的心态,顾舜华回去了胡同,这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午休时候,街道办不上班,她便想着等晌午过去就去街道办落户口。
她进去大杂院,便听到乔秀雅站在大院中间,新烫了一头的小细卷,抹了头油,擦得油亮油亮的,戴了毛线围巾,在那里喷着白汽絮絮叨叨:“依我说,孩子户口落不下,舜华自己也回不来首都了,舜华这是自己把自己的好日子给糟蹋了!”
顾舜华听着,走过去,直接问:“我怎么把自己好日子给糟蹋了?”
大家不提防,猛地听到这话,回头看,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顾舜华。
到底是背地里说人,顾舜华突然这么一出现,大家伙都有些惊到了。
乔秀雅也是臊不拉几的,不过想起自己这事办的到底是妥帖。
区副食部的经理姓黄,这黄经理家里两孩子,媳妇没了,四十啷当岁,头上虽然没几根毛,可人家是区辅食的,油水大,平时饭票油票菜票粮票从来缺不了,想要什么直接调,日子过得滋润,人也活泛。
那天乔秀雅过去区副食部帮着搬货,结果遇到黄经理,和人家聊起来,黄经理偶尔间提起相亲介绍的对象,嫌弃长得不行,看不上,乔秀雅心里一动,觉得自己可以帮着介绍,做个保媒拉纤的活儿,不是就攀上这层关系。
你黄经理到哪儿,你得认我这个媒人不是?
为了这一茬儿,她就给人家说,说自己认识好几个标致的大姑娘,二十岁出头,山上下乡耽误了,才回城,长得俊着呢,就等相亲了。
黄经理一听,当时就来了兴趣,说让乔秀雅帮着介绍。
乔秀雅就开始琢磨给人家介绍谁呢,恰好听陈翠月叨叨着说她女儿顾舜华要回来了,而且还要离婚回来,她冷不丁地便有了一个想法。
顾舜华这姑娘,她从小看到大,要说漂亮是真漂亮,可就是太能招惹男人,就连自己儿子都曾经被她勾了魂,她当然不喜欢。
现在离婚了,还不知道勾引哪个!
如果能趁机把她介绍给黄经理,那不是一举两得?
乔秀雅存了这个心思,恰好家里有一张照片,是她儿子和院子里几个发小儿的合影,就拿过去给黄经理看了。
谁知道也是缘分了,黄经理一见,便喜欢得很,立马问起来顾舜华的情况,说真成了这桩婚事肯定重谢她。
到了这个时候,乔秀雅却有些担心了,说到底顾舜华是离婚的,可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万一露馅了呢,万一黄经理看不上呢?
她便狠狠地夸了一番顾舜华,说她如何知书达理,说她如何自愿参加内蒙兵团为祖国贡献,反正把她夸得一朵花一样,至于她结过婚的事,是一个字都没敢提。
那边已经催了,让她赶紧带着姑娘见见面。
她急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带着顾舜华去相亲,可谁知道顾舜华却凭空多出两个孩子!
没办法,只能来一招狠的了,两个孩子落不下去户口,顾舜华自然死心了。
恰好儿子发了一双深筒皮靴子,那可是好东西,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乔秀雅让儿子去送礼,让顾舜华怎么着都不能落下户口!
昨晚上儿子回来,失魂落魄,问他什么都含糊其辞,她看着不免好笑。
不就是心疼顾舜华这个发小儿,都懒得搭理他,没出息的家伙!
此时的乔秀雅,看着顾舜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不免好笑,又觉得活该,不听人劝,可不就办不成事。
这怕是知道没戏了,难受了,要她说,就麻利地把孩子送回去,去和经理相亲,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所以乔秀雅背地里说人被逮个正着儿,多少有些抹不丢地,不过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反而故意问:“舜华,瞧你这脸色,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她这一说,大家都看向顾舜华,可不是么,那脸沉得能拧出水来。
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怎么那么绷着脸。
那可不就是把事情办砸了,户口落不下去了?
这当口大家心里也有些同情顾舜华,想着乔秀雅消息灵通,儿子又在供电局,人家说得果然是错不了,顾舜华非拧着性子要给孩子落户口,可不就落不成。
谁想到顾舜华开口却是说:“乔姨,这落户口的事,您还能给猜着?”
顾舜华这一说,大家便更加肯定了,果然没办成!
霍婶儿到底厚道,担忧地问:“那怎么办,还能找找门路吗?要不我去问问我侄子,他有个同学可能就在知青办,不过就是不在咱街道,没准拐弯抹角能帮上忙?”
佟奶奶拿了大烟袋,在旁边墙上轻磕了一下:“知青办怎么说的,明说了办不成?”
乔秀雅听顾舜华这话里意思,便得意起来了,她要办的事果然就成了,顾舜华孩子落不下户口,遭这么一出儿,自己再吓唬吓唬她,还不是把她捏得稳稳的?
她叹了口气:“舜华,等你叔回来,我们再商量商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看着你这么遭罪,我们也难受。”
顾舜华便笑了:“乔姨,这就不劳您驾了。”
乔秀雅:“和我,你甭这么见外,这样吧,你先把孩子送回去,这两天我四处勤打听着,看看给你想个辙。”
顾舜华已经把住了这乔秀雅的脉,不就是想把她卖给秃顶的黄经理吗?想得倒是美!没门!
当下故意说:“乔姨,您说您怎么就这么邪乎,您可没跟着我过去办事,怎么就知道我这事办不成呢?”
乔秀雅面上便有些藏不住的得意:“舜华,你到底是晚辈,你要知道你乔姨我在合作社里,什么人没见过,这还用跟过去,就是过一眼的事,一掂量就知道这事成不成!”
顾舜华笑了下,慢条斯理地道:“乔姨,这知道的明白您神通广大,咱整个大杂院数您拔尊,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认识那位知青办主任,早和人家打了招呼,要特特地给我使个楦儿呢!”
顾舜华这话一出,乔秀雅脸色就变了,瞪大眼睛,着急忙慌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顾舜华:“乔姨,我就瞎说个闲话,您做长辈的,干嘛和我较这个真?”
乔秀雅:“舌头底下压死人,真真的!你把你乔姨当什么人,还能害你不成?你自己落不下户口,倒是怪我了?”
她急赤白脸的,倒是让大杂院的一众人看得纳闷,心说怎么跟戳中你心事,直接就跳脚?可真是木头眼镜——看不透啊!
顾舜华便笑,笑盈盈地望着乔秀雅:“乔姨,瞧您说的,别说我落下户口了,就算没落下,也不能怪您哪!”
乔秀雅:“这话好歹是句明白话,你落不下户口,那都是因为——”
她话说到一半,停住了,惊讶地看向顾舜华:“你刚才说什么?你户口怎么着了?”
顾舜华:“落下来了啊!”
啊?
乔秀雅愣神了,都没咂摸过味来:“落下了是什么意思?”
顾舜华笑:“知青办已经批了,我先回来打个瞌睡,等下午街道办上班,我就去落户口了。”
一旁霍婶本来已经替她难受了,现在听到这个,也是不敢相信:“能落下了?孩子户口也能落下了?”
顾舜华:“知青办的落户证明给开了,盖上了大红戳,等会去街道办走一下手续的事。”
街道办不会卡人了,知青办都给开证明,街道办就是走走流程。
霍婶听着,一拍大腿:“这可真是太好了,能落下了!亏我刚才还替你犯愁,想着这事怎么办!”
佟奶奶其实刚才已经猜出来了,便笑着说:“两个孩子以后就是正儿八经首都人,是咱大院人了。”
乔秀雅这个时候才咂摸过味来:“怎么可能?你带着两个孩子,知青办就给你落户口?这是什么流程?他们有什么依据给你这么办?”
她声音太大了,简直像是质问。
满院子的人都一愣,心想你这是什么个意思?舜华落下户口你高兴就完了,你至于这么大声小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舜华有仇呢?
顾舜华望着乔秀雅:“怎么,乔姨,你恨不得把我赶出去?”
乔秀雅:“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可别捅出什么篓子!”
顾舜华笑了:“我是离婚了的,又是咱首都的知青,落户回来合理合法,真要是有那坏了心的萝卜给我使绊下药捻子,我可就豁出去了,咱别的不会,但八年内蒙兵团,可还真是练出来了,拎起铁锨给您呼过去,来一个开瓢!到时候大家日子谁也甭想过好!”
她说这话,依然是笑着的,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光看她模样,是看不出那狠劲儿,可那眼里都是锋利,就那么斜觑着乔秀雅。
乔秀雅心里一激灵,竟然也有些怕了,想着怎么倒像是被顾舜华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她忙道:“瞧你说的,吓唬谁呢,一个女人家,在这里给我耍大爷的威风!”
顾舜华:“乔姨,您是长辈,我哪能说您,我是骂那些坏心眼的臭虫,污了乔姨您的耳朵,您可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