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倒是好多了,周末腾出时间来到处走走,北京的名胜古迹还是多,圆明园,颐和园,故宫,还有各种博物馆,都是给孩子长见识用的,趁着还没上小学,多走走看看。
今天一家子去的是八达岭长城,反正也不是很急,就慢悠悠地去,去了后,其实别的游客早溜达一遭了,他们在山下骑了骆驼,又坐了侉子,就是侧边带着一个斗儿的三轮摩托车,之后跑去长城上,看着风呼呼地吹着,任竞年还顺便教了孩子一首诗。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一家子累得够呛,稍微洗了洗,便准备着做饭,黄昏时候,各家都冒出来炊烟,两个孩子便在门前和几个小朋友玩儿,胡同里传来叫卖硬面饽饽的调子,顾舜华只觉得累又幸福,这日子过得啊,其实没有四合院,也是有滋有味的!
这时候陈翠月过来了,却是有些犯愁:“你哥单位这个出国的机会,你说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呢!”
顾舜华前两天也听顾振华提过,说是几个月前美国堪萨斯州外宾来到他们国棉厂参观,结果当时厂领导安排了几个操作冠军过去演示,顾振华作为整经操作第一名,当然也给外宾演示了。现在国棉厂打算派几名技术骨干过去美国的工厂参观学习新技术,本来这种去国外学习的事,那肯定是车间资历最老的骨干,可那次顾振华倒是给领导和外宾留下挺深的印象,人家竟然特意提起来,于是顾振华就成了“出国学习技术骨干”。
本来这是天大的好事,出国呢,谁不想出国,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出国,可问题是陈翠月打听了,这次出国,可能得学习一两年呢,要深入学习参观,还得让外国人把这个技术骨干给培养出来,这就等于留学了。
“你哥眼看着已经小三十的人了,到现在也不结婚,这要是去一趟国外,总不能娶一个洋媳妇吧,回头这婚姻大事不都耽搁下来了!”
陈翠月长叹一声,这么道。
顾舜华一想,好像也有道理,不过——
她道:“出国学习,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机会,咱肯定不能不去,至于谈对象的事,一年多也不算多耽误,回来后也才三十岁,找对象不照样?”
陈翠月:“可惜了,你说秀梅这孩子,不是挺好的,怎么和你哥就成不了呢?对了,你问过吗,秀梅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她干嘛呢?”
顾舜华:“这就不知道了,自从她从我那房子搬走,我把那边房子退了租,联系就少了,也没细问过,妈你要是记挂这个,我倒是能去试探下秀梅姐现在的情况。”
依顾舜华的想法,其实这两个人也不是说没那意思,只不过性格上别扭,都不是主动走那一步的人,如果这件事作为一个契机,没准就成了。
陈翠月:“那敢情好!之前我让人给你哥相亲,你哥根本不搭理,我看那意思,可能还是记挂着秀梅。你赶紧和秀梅聊聊,要是她愿意,没准就成了,如果可以,说不定能带家属呢,这是多好的机会啊,我听人说,只要孩子生在人家外国,外国人就把孩子当自己国家的,他们去了美国,说不定给我生一个美国孙子呢!”
顾舜华听着,也是无奈,心想八字没一撇呢,她就做梦美国孙子了。
于是那天,她到底是抽时间去找了苗秀梅,提起来自己哥哥打算去国外的事。
苗秀梅默了好久,没吭声。
顾舜华:“秀梅姐,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到底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你和司机到底进展到什么地步,但是我能看得出,我哥心里记挂着你,你也记挂着我哥,我父母什么脾气性子你也知道,我觉得你在我家,不至于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受什么委屈,我哥经过了那个冯书园的事,以后也没别的想法,肯定踏实过日子。咱都是经过了那么多事的,世道艰难,为了户口为了回城,咱们不该干的该干的也都干了,现在咱们不说什么爱情不爱情,从实际考虑,就说这个婚姻条件也算是很不错了。所以我腆着脸和你说一声。你也应该知道我哥那性子,你和司机那边接触着,他知道了,觉得那司机条件不错,这个时候打死他,他也不可能给你搞破坏,所以这个事,只能我厚着脸皮和你提提。”
苗秀梅轻叹了声:“舜华,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然估计等他走了,我还不知道呢。”
顾舜华:“那秀梅姐你的意思?”
苗秀梅:“我想想吧。”
顾舜华:“嗯,也行。”
话说到了,至于苗秀梅怎么着,或者她哥怎么着,也不是她能多说的,再说她自己的事还忙着呢。
顾舜华回去后,把这事一说,陈翠月自然起了念头:“你哥这次出了国,等回来了,肯定是香饽饽,这以后前途大着呢,秀梅要是能想明白,回来和你哥结婚,也赶紧办了手续出国,那才叫好呢!”
顾舜华没吭声,心想还不一定能不能成呢。
果然,这事她说出去后,也不见什么动静。
陈翠月看着心里便急了:“我再催催你哥吧,问问你哥是什么想法,好好的媳妇就这么没了,等他从国外回来,那还不是黄花菜都凉了,只怕人家大胖儿子都抱上了!”
顾舜华其实想说,和自己哥说了也白搭,不过当下也没阻止,陈翠月便眼巴巴跑过去和顾振华说了。
果然,顾振华没听进去陈翠月的劝,反而捉住了“顾舜华去找过苗秀梅”这一点,详细地问起来。
既然被捉住了,顾舜华只好如实交代。
顾振华听到这个,却只是道:“她的意思很明显了,其实这样也好,她找到一个好的,我也放心了,大家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吧。”
陈翠月差点急死:“那你还能在国外找个洋媳妇不成?等你回来,那就是要三十岁了!”
顾振华:“妈,等我回来再说吧。”
陈翠月气得跺脚,可又能怎么着。
顾舜华却是没再说什么,这种事,当事人不急,外人急什么呢。
而接下来,顾振华便开始办出国的手续,因为是国棉厂统一办理,一切倒是顺利得很,没多久,国棉厂连机票都买好,马上就要出发了。
临出发前,顾振华显然也是有些犹豫,那天他去了一趟百子湾,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回来后也没睡,好像坐在门前抽了半宿的烟。
第二天,也就出国了,至于苗秀梅那里,自然没消息了。
顾振华这么一出国,大杂院里大家伙都羡慕得要命,毕竟这年头出国难啊,多难啊,时不时就有人打听,问起来外国人的茅房是不是比他们的屋子都干净,又说去了国外是不是都挣很多钱?
陈翠月面上倒是风光得很,一个儿子上大学,一个女儿上电大,另一个儿子出国了,简直走路带风,她也很是出了一把风头,只是偶尔想起儿子婚姻的事,难免暗自里叹息一番。
“振华这孩子,耽误到什么时候啊,你爸当时就是结婚晚,结果生下你哥就晚,现在你哥老大不小了,不结婚算什么呢!”
叹息过后,反而开始催顾跃华:“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时候结婚,大学里不是也应该谈恋爱了?你有对象了吗?”
倒是把顾跃华吓得不轻,周末都找理由不敢回来,生怕被催着找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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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竞年的同学赶上了要准备秋季运动会,没功夫过来了,那花椒羊肉后来也就自己吃了,倒是严崇礼那里,夫妻两个约了个时候,正儿八经请了一顿饭,大家一起说说话,还顺势说起当前的经济发展。
严崇礼到底在大学里,见识得多,他觉得顾舜华的清酱肉很有前途,是鼓励她继续好好做。
顾舜华听了,便更有兴致了,她现在已经跑了农科院,也跑了百子湾附近的生产大队,当然各处能说上话的粮食站也都跑了,后腿肉的价格都谈得不错,都是带骨价,有的便宜,大部分六毛多,个别的五毛多或者七毛多,但总体和自己之前预算得差不多。
各处陆续宰了猪就会知会顾舜华一声,到时候顾舜华抽时间和骨朵儿一起过去取货,有时候顾舜华忙,骨朵儿就自己去。
取了货后,就弄到百子湾开始做,因为这些后腿肉也不是一下子就弄到手的,所以倒不是很忙,两姐妹在完成了最初的腌制后,剩下骨朵儿一个人在那里盯着每天翻翻就行了。
“等进了腊月,年根底下,我估计他们宰猪的量就会多了,到时候我们就得忙,实在不行就雇两个人。”顾舜华盘算着。
“行,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我倒是能忙得过来。”
不过顾舜华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找了陆大队长,让他帮忙介绍一个老人家,帮着日夜在那里看顾着,陆大队长一听:“就陆老爷子吧,他孤家寡人的,也没什么事,现在养好了身体,还算硬朗,给你看着正好。”
顾舜华一听,大喜,当下和陆老爷子谈了,陆老爷子是直接道:“给你们看院子,要什么钱,我不要钱,我就给你们看着!这院子交给我,哪个兔崽子敢怎么着,我打断他狗腿!”
顾舜华便笑了,想着这性子啊,一看就是倔老头,倒是能信得过,当下便说了,还是给钱,一个月给五块钱,就是意思意思。
陆老爷子还是不要,后来陆大队长劝了劝,这才应了,他心里感激顾舜华等人救了他命,存着报答的心,自然用心帮着照看,顾舜华见这个,心想这下子放心了。
这样万一骨朵儿不在,也不至于缺了人。
清酱肉就这么慢慢做着,顾舜华便把心思放在自己的学业上,也多亏了任竞年时不时帮自己补补,几门功课都能跟得上,现在作业已经能自己顺利完成了,磕磕绊绊的,她这电子大学看到了啃下来的希望。
本来她学得挺带劲的,谁知道那天,在北图,她无意中翻到一本书,那是一本从西方翻译的书,叫做《西方管理经济学》,她看到“管理”这两个字,觉得和自己的《大庆工业企业管理》好像有点像,便打开看了看。
只是打开后,却发现里面讲的和自己书中讲的,大相径庭,里面那些线条坐标,什么竞争,什么市场,还有什么平衡价格,更是让她茫然。
这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她并没有多想,便把这本书放下了,根本不是自己要学的内容,和自己的课本差别太大了。
只是那一天,当她重新坐在图书管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课本,读着课本上那句“生产计划是企业生产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时,不免有些茫然。
她是勤行的啊,是在饭店工作的,面对的是来饭店吃饭的客人,这些工业生产计划和她有什么关系?至于企业计划,那更和她没关系啊。
虽然了解一下大庆的生产管理模式也是开阔了视野,可是她有必要付出那么多心血吗?
她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了那本书中的内容,什么是平衡价格,由供应和需求共同决定的价格就是平衡价格。
她想起自己之前卖清酱肉,刚开始那么难卖,也就二十一斤,后来大家都来抢,这不就是需求增多了,价格一下子就上去了!
这不是正好和自己现实中的事情对上了吗?
这种疑惑留在她心里,让她开始茫然了,她甚至觉得读书并不是那么带劲了,因为她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要通过读书获取一份学历,还是想学到真本事,能学以致用的本事。
这个疑问,一直到那天,她过去了任竞年他们大学,她和他提起来。
任竞年道:“那本书是去年出版的,既然是去年写的,那就是在去年之前就已经开始写了,这就意味着,写作者并没有考虑三中全会之后的局势变化,这本书应该是已经落伍了,并不符合当前经济新特点。”
已经落伍了?
这让顾舜华有些茫然:“既然落伍了,干嘛还给我们学。”
任竞年:“也不是说彻底没有价值,大庆的工业企业管理经验还是非常优秀的,我们学了当然有用,只不过那种计划经济管理模式和现代企业管理模式并不同,现在改革开放也是摸着石头过河,那我们不能指望一本教材给我们引领什么方向。”
顾舜华:“那怎么办?”
任竞年学的是计算机,其实对这些也只是偶尔听听讲座,感兴趣,了解一下,但是要说多精通,也不至于。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一位间接认识的教授,并把顾舜华这个问题带到了这位教授面前。
那位教授直接了当地道:“因为那是前几年编的,是吸取大庆工业管理的经验写的,现在改革额开放,形势变了,和企业管理学科直接相关的,就是要把之前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体制转变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我去年曾经参加国家经委考察团,前去日本考察,当时我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我们对企业管理知道的太少了,许多问题从来没有接触过,我们要想做好这一块,就必须改革,就必须了解西方!”
这一番话,听在顾舜华耳中,也是醍醐灌顶一般,她忙将自己无意中在北图看到的书告诉了那位教授。
那位教授倒是很赞同:“我给你列一个书单,你没事可以多看看,那些书北图应该都有。”
顾舜华听了,连连点头,感激不尽。
当下要了清单,毫不犹豫地直奔北图,一口气把那些书都给借出来,打算没事的时候就读,趁着自己在进修,赶紧学习。
不过这些书自然不是那么容易读懂的,读不懂的,她就跑去找任竞年,两个人一起研究,反正大家都是没什么基础,一起学总比一个人学强。
任竞年倒是挺有兴趣,便也和她一起琢磨,看那些复杂的经济推导图。
看多了,慢慢地就有了感觉,里面说的一些道理,其实都是和现实生活紧密相关的,细细琢磨,真是恍然大悟。
也是因为这个,顾舜华开始意识到,哥哥的国棉厂派职工过去国外深造,那确实是有道理的,国外是发达国际,有一些先进经验可以学习。
她便给顾振华写信,问起来这方面的情况,同时自己在学英语上更上心了,想着没准哪一天自己也有机会去国外见见世面呢。
顾振华从信中知道了顾舜华的疑惑,正好他参观了国外的工厂,见识一下子打开了,有很多话要说,便给她回长长的信,说起来国外的见闻,这些都让顾舜华大开眼界,于是更加饥渴地尝试着在书中去寻找答案。
就在她沉浸在学习之中时,其它方面难免松懈了一些,谁知道那天,她刚过去玉华台上班,就听到旁边的师兄冯保国提起来:“舜华,你上午不在,还不知道吧,咱们勤行要有大事了。”
顾舜华:“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