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工厂的这些设备本身就是工厂的固有资产,是原本国家拨款置办下的,这是华竞公司没有资格干预的。
南苑工厂如今经济效益并不好,能有订单上门赚外快,这对他们来说是求之不得,他们也不会管你新锋公司和华竞公司谁是正版谁是盗版。
顾跃华就这个情况和任竞年沟通过后,任竞年倒是觉得没什么:“我们的工人继续为我们生产线路板,现在他们经过锻炼,加工技术应该已经大有提高,成品率也应该上升了,至于南苑工厂和新锋公司的关系,我们不用管,让他们继续生产,就算他们增加了产能,但是新产品线合格率低,工人不熟练,最后做成什么样还不一定呢。”
顾跃华想想也是,只能先不管了,专心抓自己的生产是要紧,现在生产了汉卡就能卖出去,供不应求,只要生产了就是钱,正是抓紧捞钱的时候!
可这个时候,新锋公司凭着低价的策略在市场上大量吞并市场,一口气卖不出去不知道多少,甚至连一些原本有意向华竞汉卡的,也有意转投新锋公司了。
华竞公司自然境况尴尬,甚至华竞公司的一些职工,也开始疑惑,毕竟不是什么铁饭碗,只是私营公司的员工而已,都会担心自己的出路。
任竞年出去开会,别人见到他都小心翼翼的,一脸同情,甚至连过去的老朋友都问:“你没事吧?”
任竞年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
陈璐自然是得意,看样子丰田轿车又可以买回来了,她甚至还打算去香港,去香港大肆购物,去超越于时代享受那些她本来就应该享受的。
岳传新在公司里,这下子扬眉吐气了,他对合伙人说:“这下子你们知道了吧,陈璐的见识不一般,她脑子里装着的东西,我们想都想不到。”
他停了下,吐出一个烟圈:“你们以为我和她谈对象,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吗,我要是只看脸,也不至于看上她。”
这么想着的时候,他倒是记起来陈璐穿着的一套睡衣,她说那叫情趣内衣,他不懂,却觉得足够带劲,他不知道女人还可以那样。
他重新吸了口烟:“这就是超越时代的前瞻眼光,咱对标的是美国,是香港台湾,是日本,知道了吧?”
两个合伙人到现在也没什么说的,只希望一切顺利吧。
然而,他的高兴显然也没几天,各方面的消息接踵而来。
先是南苑工厂出了一些意外,导致没办法顺利交货,岳传新没办法,只好和客户解释,表示因为订单量过大,要延迟交货。
那些厂商开始的时候也表示理解,只是等了半个月后,依然没法交货,或者只被交货了部分,大家都急了。
要知道,个人电脑的价格非常高昂,那都不是一般人能用的,这些人花了那么多钱买电脑,现在急需汉卡来解决汉字化问题,结果你告诉他们说,这个得等,半个月等了,可能还得急需等,至于等到什么时候,不知道!
厂商们急了,就开始催货。
新锋公司到了这个时候,也焦头烂额起来,只能是去催促南苑工厂,到了南苑工厂,仔细地查了一番,发现他们用的工人根本不是什么熟练工,有的甚至才学了几个月,技术上完全不行!
到了这里,岳传新简直是疯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关键时候摞挑子了?
他赶紧追问,一追问才知道,赶紧之前工厂用的工人竟然是他们“外包”的!
这都什么事,还能这样?
岳传新狠狠地深吸了几口气,便让人赶紧做,哪怕是现在的工人,别管怎么着,开足马力地做,一边做着,一边到处联系工厂,看看还有别处能做吗,同时将现在收到的一些存货先分别发一些,安抚一下顾客,顾客收到一部分货,至少情绪能稳定。
陈璐一看这情况,自然是认定任竞年捣鬼,一时也是气急败坏,但没办法,现在只能赶紧解决问题。
岳传新火速联系各处工厂,但这到底是新技术,并不是每家工厂都有生产的,联系来联系去,竟然没有太合适的,最后他灵感突发,去香港碰碰运气,碰了后才知道,香港工厂正开足马力生产任竞年的线路板!
他气得一脚把过滤嘴香烟踩到了地上:“妈的,任竞年,你都卖不出去了,你还生产!你这是找死!”
他冷笑一声,到了这个时候,没办法了,只能是让南苑工厂尽量生产,多生产,尽快出货。
生死关头,谁输输赢就看这一把了,他豁出去家底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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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锋公司仗着价格低廉,华竞公司仗着专业技术,两家的汉卡在市场上拼杀得如火如荼,彼此各有损伤,北京城的天气就在商场如战场的厮杀中,变得炎热起来,夏天到了。
在街道上叫嚷着雪糕雪糕冰棍冰棍的小贩声音时,任竞年状告新锋公司的知识产权案终于开庭了。
可以说,中关村一条街上,多少人都在等着这桩案件,也在等着新锋公司和任竞年交涉的机会,这就是未来一段时间的风向标,也是为计算机汉字化的方向定下基调。
这一天,中关村所在法院公开审理了这个案件,此时的中关村法院,已经开设了一个由知识产权研究学者以及知识产权保护工作行政人员共同组成的知识产权专用法庭。
而任竞年状告新锋公司的案件,便是由国内第一家知识产权专用法庭来受理的。
因为是公开审理,审理之前又沸沸扬扬,前来旁听的人很多。
顾舜华过去的时候,发现中关村诸多同行已经到了,陈璐的父母陈耀堂和冯仙儿也到了,甚至还有一些大杂院的人都来看热闹。
大家听说了消息,也都觉得稀罕。
场上自然还有一些记者,这是中国第一桩知识产权案,涉及人物又是因为智慧字型而红极一时的任竞年,大家自然不愿意错过这么一个大新闻。
任竞年没有请律师,他在来之前已经将所有的相关法律条文都研究过了,所以这次他自己来负责自己的案件。
审判长敲响了法槌,案件开始,坐在原告席上的是任竞年,被告席上则是新锋公司法定代表人岳传新。
审理开始,在一系列法定程序后,双方就是否侵权问题各自提交了材料,任竞年提交的是一份自己和严崇礼花了几天时间做出来的报告,上面详细地对比了新锋公司汉卡所用应用程序和智慧字型输入法的相似之处,他甚至用图表对比的方式,形象地展示了新锋公司做了哪些腾挪,又怎么“巧妙”而“笨拙”地来掩盖自己抄袭的事实。
岳传新却也是有备而来,他准备的则是日本汉卡中的汉字编码应用程序,并对比了应用程序和日本汉卡编码的相似之处,并由此认定:“与其说我们像智慧字型输入法,那不如说我们更像日本的汉字输入法,我们一切都是从日本汉字输入中得到的灵感,我们就是针对日本汉字的二次开发!”
知识产权专业人员对他们的材料进行了检阅,一时之间也是难免分辨,不得不说,岳传新确实也总结了一些和日本汉字编码的相似之处,甚至他还总结了目前国内某国企所使用的“自主研发软件”和国外某知名企业软件的相似之处,并以此为例证,来对比证明,这种程序的“相似”并不算抄袭。
他这么一对比,场面就有些尴尬了。
如果法官判定新锋公司抄袭“智慧字型输入法”,那就意味着,接下来国外某知名企业软件就可以用同样的理由去状告国内某国企“侵权”了,市面上也会涌现其它同类情况,这个恶劣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知识产权专业人员这个时候都有些茫然了,毕竟国内的知识产权保护法并不够完善,很多地方还没有先例可循,可以说,审判这种知识产权案件,他们也是第一次,并不能确定。
而专业人员的犹豫,厅下人员自然看出来了,一时之间,众人暗暗交头接耳,也有记者蠢蠢欲动,毕竟这个案子最后到底走向何方,关系重大。
这时候,法院进行休庭,暂时休庭后,记者马上扑了过来进行采访,也有围上岳传新的。
岳传新显然是自信满满,旁边的陈璐笑忘了一眼不远处沉默不语的任竞年。
面对记者,她侃侃而谈:“这是一个开放的年代,我们即将面临的是知识爆炸的时代,我们只要采取开放和协商的姿态,才能更好地将我们中国计算机往前推进,为了个人的利益,故步自封,甚至恶意污蔑,将输入法这个领域视为自己的私人领域,这种行为,会严重地伤害中国计算机信息汉字化,会阻碍时代的步伐!”
恰好在场还有外国记者,她又笑着开始用英文说,她的英文确实好,几乎震惊全场,太流利了,太国际化了!
这一刻,所有的闪光灯仿佛都对准了她。
陈璐笑了,笑着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苦涩的满足,她想,她好像做到了。
无论怎么样,她凭着自己的能力,影响了历史的发展,她成为了任竞年有力的对手,她在这个时代翻云覆雨了,时代的发展历史中将会留下她浓墨重彩的一笔。
顾舜华看着这情景,也是皱眉,她多少意识到,情况其实是对任竞年不利的,毕竟专利法也才刚刚开始实施,人们根本没有这种概念,在座的那么多公司,其实未必不是存着一些想法,中关村一条街上,又有多少卖盗版的,这种大时代背景,加上新锋公司摘摘抄抄的本领,很难说这件事不被他们糊弄过去。
但是这个官司一旦失败了,那任竞年的专利将成为公共产权,被人随便取用,将得不到任何的保护,这对他何尝公平?
严崇礼显然也是担心这个,不过他道:“如果一审对我们不利,我们还可以申请二审,我们可以找来日本公司来作证,不过那样的话,就需要向法院展示日本的汉化代码,这个未必能取得日本公司的同意。”
而旁边有几个同行朋友,自然也有同样的想法,旁边一位知识产权专家更是皱眉:“如果拿不到进一步的证据,案子结果只怕是不理想,可惜了,太可惜了。”
严崇礼听了,越发皱眉:“在如今的中国,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只有智慧字型输入法,只有这么一款输入法能够和世界跨国公司抗衡,这么一款软件,如果合法的利益得不到保护,那我们的法律还能保护什么?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没有什么研究发明是拍脑袋想起来的,都是别人熬着灯油呕心沥血的结果,如果别人的心头血都可以随便被模仿被抄袭,被当做公共知识库,那就是杀鸡取卵!”
严崇礼的话,自然让周围几位同行点头赞同,他说的其实是正理,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道理是那个道理,实际执行起来未必怎么样,最后案件的结果肯定是要考虑各方面的综合原因,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很快就重新开庭了,重新开庭后,那气氛确实就不太一样,几名业内专业人士话锋间便偏向于“没抄袭”,并且问题明显是在寻找任竞年提交材料中的漏洞。
审判庭下坐着的众人,更加看出风向来,一时也有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任竞年。
何丽娜更是着急:“这怎么办?我们现在怎么办?”
顾舜华:“竞年手里还有一份证据。”
何丽娜有些疑惑,不过科研方面的事,她接触并不多,她主要管市场,所以也没再问什么。
而这个时候,法庭上,任竞年呈现了最新的一份材料,很简单的一份材料,是日本公司出具的报告,报告上证明,“样品汉卡”中所使用的输入法和汉字字库,和他们的程序只有20%的相似度,和他们的汉字字库重合率仅仅30%,考虑到汉字的特殊性,以及应用开发程序的共通性,他们认为“样品汉卡”里面的架构设计和他们公司的“日本汉字汉卡”应用程序并无任何开发上的关联性。
这个报告一出,岳传新脸色就变了。
他没想到,任竞年竟然拿到这样一份报告!
他什么时候和日本人联系的?日本人又怎么可能给他这样一份报告?
法官看到这份材料,一时也是疑惑,知识产权专业人士纷纷传阅,大家面上不说,但明显是为难起来了,这证据指向性太明显了,无论怎么样,作为一个专业人士,不可能硬着头皮判决新锋公司没抄袭。
但是如果判他们抄袭,那接下来,他们的工作也将面临很大的压力。
这些法律都还不够完善,一切都只是刚开始而已,接下来怎么走,也不是个人的良心所能左右的,这就是时代大势,甚至是发展的需要。
任竞年自然将法庭上下的情景收在眼中,专业人士的面面相觑,记者们的窃窃私语,同行厂商们的面露难色,这么一场官司,关系到的自然不是小小的任竞年和新锋公司,这是中国知识产权的基调,是以后无数发明创造者将要共同面临的难解之题。
他垂眸,笑了下,开始了他的总结陈词:“当大家提起智慧字型输入法,提起任竞年这三个字的时候,都觉得是一个传奇,都说我在上学期间就自主研发了字型输入法,认为这是一个奇迹,可是我知道这不是奇迹,我的家人也知道,这不是奇迹。从我起意要研究计算机汉字化到我一举成名天下知,时间跨度大概是三年,这三年的时间里,我自制了几万张卡片,摘抄了四大厚本的笔记,不要说我,就连我五岁的儿女都已经能够熟练地认出几千个汉字了。这是一条看不到光明的路,我孤独地在无人的荒漠里徘徊,也许付出一切却见不到任何生路,但家人支持着我,我一直在做,哪怕在最绝望的时候,也没有放弃。”
他说出这番话时,法庭上下寂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顾舜华眸中竟然有些泛潮,他最辛苦艰难的那两年,她出国日本,后来她回来,他很少说这些,他总是笑着说并不辛苦。
任竞年继续道:“我成功了,我研究出来了,我申请了专利,这是国家承认的专利,这是我熬了多少灯油才拼出来的专利,是我心头血凝成的,我作为一个发明者,现在请求国家给我合法的保护,请求法庭给我最合理的判决。”
“我知道大家都想捡最现成的路子走,都在像饿狼一样等着模仿别人,没有人愿意投入研发,没有人愿意冒险。因为研发太难,投入金钱和精力,路途漫漫,困难重重,一旦失败,挫折和嘲笑,永无翻身之地,而研发成功了,一群人蜂拥而上,直接举起二次开发的大旗,挪移拼凑直接抄,直接盗版。”
“谁都不是傻子,谁都知道抄袭盗版来钱快而且没有半点风险,何乐而不为。但是挣快钱就是杀鸡取卵,长此以往,谁去研发,谁去开拓,抄袭盗版能带来中关村街上一时的繁荣,却带不来中国经济真正的腾飞,更带不来中国在信息化产业的核心竞争力,要想走到世界的前沿,只知道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走,不知道创新,永远只能捡别人剩下不要的残羹冷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