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点头,“正是,董大人一早就过来了,正同夫人说着话呢,姑娘倒也不用着急,慢些过去也不迟。”
百花谷一别,董太医和董兆去了长安,沈烟冉则回了芙蓉城。
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见了。
这回八成是听说自个儿来了长安,才寻到了江府,沈烟冉赶紧跟着嬷嬷去了前院。
江老爷和江夫人都在。
三人坐在堂内,不知说起了什么,沈烟冉进去时,只见三人的面色都略微沉重,见她进来了,气氛才缓和了一些。
“董伯伯。”几个月不见,董太医倒也没变,还是原来的模样,沈烟冉一步跨进去,董太医也从座位上起身,唤了一声,“四姑娘。”
“老夫怎么也没料到,百花谷那一仗,四姑娘和将军竟然有这样的缘分。”董太医也是在江老爷去了芙蓉城定亲后才收到的消息。
倒是终于相信了自己儿子的话,将军早在军营就已经对沈姑娘起了心思。
百花谷沈烟冉替兄从军的事儿,江老爷和江夫人也都已经知道了,江夫人一笑,“可不是吗,当时冉姐儿还多亏了董大人照应。”
这话听着是感谢,却已经将沈烟冉当成了一家人了,将自个儿排在了外面。
欣慰是欣慰,董太医心头也免不得心酸。
若不是他那傻儿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今四姑娘该是自己的儿媳妇了......
“董太医今儿特意跑一趟,怕是同冉姐儿有话要叙,咱就不叨扰了。”江夫人起身,慈爱地看了一眼沈烟冉,带着江老爷一并走了出去。
董太医今儿确实是特意赶来见沈烟冉一面,招呼着沈烟冉落了坐,这才道,“知道四姑娘来了长安,我赶紧过来了一趟,要是再晚上半日,怕是就要错过了。”
沈烟冉一愣,“董伯伯又要出去?”
百花谷相处之后,董太医同沈烟冉除了家族的交际之外,还多了一层同门的关系,董太医也没瞒着她,悄声同她道,“幽州如今已是岌岌可危。”
昨儿夜里江老爷同皇后说的那句话,沈烟冉听到了。
连皇上都去了幽州,想必这一仗怕是没有江晖成说的那般轻松。
沈烟冉心也跟着紧了起来,“是要破城了?”
“倒不是,有将军在,幽州固若金汤,坏就坏在辽国死了个三皇子,辽国君王一怒之下,打算鱼死网破,毁了幽州,治了一批毒,用活人携带进了幽州,如今已经有不少人感染了此病,如此下来,再不得到控制,恐怕会引发一场很大的瘟疫......”
沈烟冉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听到瘟疫二字,心口便是猛然一缩。
“如今宫里的名册已经定好了,今儿下午我就得出发赶往幽州,四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长安,多呆些日子,要是有什么事,董兆还在长安,你随时找他。”董太医说完,才意识到不妥,笑着道,“有江老爷江夫人,也用不着我再操心,必定给你安排得周到。”
沈烟冉却走了神,继续问道,“董伯伯可有听说是何毒?”
三姐姐这会子恐怕刚到幽州不久。
“初时身上起红疹子,之后便是喘咳,从发病到暴毙,不过三日。”幽州的病情出来后,第一时间传回了宫中,宫里的一群太医已经议论了一个日夜,也具体说不出个准确的方案来。
关键是发病太快。
“实在是医治不了不,幽州最坏的结果,恐怕只得弃了......”
沈烟冉心口一凉,也没瞒着了,“董伯伯若是见到了我三姐姐,可得赶紧让她回芙蓉城。”
董太医一惊,急得拍了一下大腿,“三姑娘,她,她怎么去了幽州?”
“大半个月前,同姐夫一道去了。”沈烟冉原本打算再在长安待两日,便赶回芙蓉城。
如今倒是突地有了想法,“董伯伯的名册上还能不能再添个人?如今将军也还在幽州,董伯伯瞧瞧,我能不能一道前去......”
董太医想也没想,立马驳了回去,“怎么可能,简直是胡闹,还有一月你就要成亲.....”
“沈家藏有一张药单的事儿,董伯伯当也听说过,几个月前,父亲拿给了我,我瞧了个大概,解析出了一半,余下的我特意抄录了下来,想着来长安的路上,没事儿的时候瞧瞧,上头倒是有几个配方是治瘟疫的,只是如今我身边没有药材,还未参透......”
沈烟冉说完,董太医神色一下就变了,欣喜地看着沈烟冉道,“若真如此,沈家可是立下大功了。”
沈烟冉也没藏着,赶紧从袖筒内掏出了一个锦囊,取出了抄录下来的一半药单子,拿给了董太医。
董太医的手都伸出去了,又猛地缩了回来,“这东西是沈家祖传了几代的宝贝,平时被你爹一直藏着从不示人,我怎能随意翻看。”
世代医家,有医家的规矩。
为医的几个世家,拿手的都是各自家族祖传的本事,就算是沈烟冉没长心眼儿,董太医也不能破了规矩。
“单子你可收好了,今后别随意拿出来给人看。”可幽州情况紧急,沈家在解毒这一块又一向拿手,且那张药单子是当年药王亲手留下来的,董太医没了法子,只得道,“这样,这一趟你怕是赶不上了,等我到了幽州,先将你的名册提交上去,还是以你二哥的名字,轮到第二批医官时,你再进来。”
“成。”
沈烟冉点头应了下来,幽州当真有个什么事,别说婚期,将军还有他的三姐姐,三姐夫,怕都有危险。
董太医走后,沈烟冉也没瞒着,找上了江老爷和江夫人,将自己心头的打算说了出来。
江老爷和江夫人均是一脸惊愕,拒绝道,“不成。”
“伯父伯母放心,我不会有什么事儿,不是还有将军在幽州吗。”沈烟冉面带羞涩地低下头,轻声道,“再说幽州有难,我也不放心将军......”
如今可不只是沈烟冉一人担心江晖成,江夫人嘴角都快急出了泡。
想不明白打仗就打仗,怎就整出来了一个瘟疫。
江家的人能杀敌,可治不了病,碰到这么个事,简直就是束手无策,昨儿皇后来,江老爷和江夫人就已经一宿没睡了。
百花谷的战事好不容易结束,又是幽州。
连皇上都偷偷地赶了过去,事情怕是不小。
眼见下个月就到了婚期,突地出了这档子事,江夫人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提及,本想瞒着沈烟冉,见她如今已经知道了,还要前往,哪里肯放人,“你就安心地呆在府上,你伯父过两日就启程去幽州接替成哥儿,这婚礼的日子一旦定了下来,万不得已,不可更改,怕不吉利,你这回既然来了,也别回去了,长安同芙蓉城单是两地来回差不多都得要一个月,我写信给沈夫人,干脆在长安找个院子,让他们都提前过来,结亲的时候,咱就在长安接亲,免得让你来回奔波,嫁衣什么的,我也已经备好了,过不了几日,就能送到府上,到时你试试合不合身......”
说到婚事上,江夫人的脸色才渐渐地缓了过来。
沈烟冉却一把握住了江夫人的手,细声细语地道,“烟冉知道伯母是担心我,可伯母忘记了,我沈家本就是医者,上回我替兄去了百花谷,便配合着将军救了不少人,这回幽州的情况,我已听董伯伯说了,是一种发病极快的毒,若控制不好扩散开,后果不敢设想,恰好我沈家有一张药单,几个月前父亲已经传承给了我,上面有几位解毒的配方,是当年药王给沈家留下来祖传方子,即便这一趟我不来长安,父亲也会让我去幽州,若成不了,我就带着将军一道回来,若是成了,还能保住幽州万千百姓,可不就是为天下苍生积德了.......”
沈烟冉说完,身子轻轻地挨着江夫人。
这些年她便是用着这招对付沈夫人的。
江夫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又见她依偎过来的乖巧模样,心都化了,却又怀疑地问道,“那单子当真有用?”
沈烟冉一笑,“要没用,我父亲怎可能藏了这么些年,那可是我沈家的传家之宝。”
江夫人也被她逗笑了,心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那,董太医可有说何时走?”
“董伯伯说,先将沈家的名册递到幽州,不出意外,十日后我就得启程。”
十日后,这一去婚礼多半要耽搁了......
“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呢,伯母不是说嫁衣都准备好了吗,我先试好,等从幽州回来,也不是赶不及。”
江夫人听出来了,她这是铁了心的要去,“你真要想去,伯母也拦不住你,这样,你写封信飞鸽传回沈家,咱们同意了不算,得要你父母点头了才行。”
这个容易。
沈烟冉一笑,“好。”
接下来沈烟冉又在江府呆了七八个日子,大奶奶拉着她,将江府各处都差不多逛完了,江夫人找人做的嫁衣,也终于送上了府。
沈烟冉早上一起来,大奶奶便领了几个丫鬟过来,手里捧着红火的嫁衣,笑着道,“沈姑娘,衣裳送到了,赶紧试试,合不合身。”
没有哪个姑娘不喜欢嫁衣。
江夫人舍得花银子,从里到外,齐齐整整的一套凤冠霞帔,得要沈家好几年的开销。
刺绣聘请的是长安有名的绣娘,针线极为华贵。
镶嵌在衣襟下,胸口处的几排珠子,个头匀称,色泽极佳,沈烟冉小心翼翼地一件一件地套在身上,还没走到铜镜前,就觉一身沉重得紧,“这珠子若是可以,倒是可以减去。”
要是穿着这么一套衣裳,走一日,可不得累去半条命。
大奶奶和安杏却一致认为,就这一身最为合适。
一屋子的丫鬟目光都定在了沈烟冉身上,看得呆了,往儿个觉得衣裳能装扮人,如今一瞧,倒觉是沈烟冉的姿容衬出了这身衣裳。
大奶奶也是好久都没见过如此好看的新娘子,一个劲儿地说服沈烟冉,“这嫁衣,就只适合姑娘穿,第二个人当真难以穿出来这样的风姿,小叔子见着了,估计眼睛都得看直了,有珠子好,虽重了些,但瞧着华贵......”
沈烟冉一张脸被红火的嫁衣映得红红的,望了铜镜一眼,突地臊了起来,不好意思再瞧。
“美的,美的......母亲眼光自来不错。”大奶奶见她害羞,也没再围着她,赶紧回去禀报给了江夫人。
婆媳两人正坐在屋里说笑,谈论沈烟冉的嫁衣,门前一小厮,快步走了进来,到了跟前,便兴奋地道,“将军回来了。”
江夫人和大奶奶同时愣住。
江老爷五日前才出发,这会子人怕还在路上,江晖成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大奶奶先反应了过来,“人呢?”
“一回来就进了宫,槐明带了信,只说让江大爷赶紧去一趟皇宫。”
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江夫人和大奶奶都摸不着头脑,大奶奶当下也不敢耽搁,赶紧道,“那还愣着干什么,快去通知大爷啊。”
沈烟冉这头刚褪下了嫁衣,一件一件地放回了托盘里,搁在了屋内的木几上,大奶奶便急急忙忙地过来,进屋就招呼了一声沈烟冉,“沈姑娘,有好消息了。”
沈烟冉听到声音,几下扣紧了领口的盘扣,走了出来。
大奶奶一把拉住她,“将军回来了,正在宫里呢,你随我去一趟东院,咱给他收拾收拾屋子。”
“打赢了?”沈烟冉连着几个追问,“幽州的毒控制下来了?”
“哎哟,姑娘这会子问我,倒不如等将军回来了,好生的问问将军.....”大奶奶高兴地挽着她的胳膊,赶去了江晖成所住的东院。
这几日沈烟冉将江家的院子都逛了个七七八八,唯独没来这儿。
江晖成不在,里面空了几月,平时虽有人打扫,还是免不得有些味儿。
院门一打开,便见穿堂的位置,用小石子铺成了一块空地,两面围着一圈花草,中间摆着一张可以调节靠背高矮的木椅。
比起她隔壁的那个假山石穿堂,跟前的一草一木,里面的陈设,更加刺激了沈烟冉的脑子。
大奶奶走在了前面,沈烟冉的脚步慢慢地跟上,呆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梦里分明从未出现过,可她就是觉得很熟悉。
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伤感。
大奶奶让她过来,也并非是让她帮忙,只想着她过来,到时候小叔子回来了,心头可不得感动一番。
进屋后见丫鬟们正在拿着帕子洗洒,大奶奶四处看了看,见香炉旁边放了个香盒,弯身打开一瞧,见是一只香,便转身问了身后的小厮,“这是将军平儿用的香?”
小厮忙地道,“槐明说,将军上回到尘缘酒楼,道士给了将军一只香,能安神,味儿还好闻,之后槐明又去替将军向那位道士讨了一只回来,搁在这儿,还未用上呢。”
“既然将军闻得惯,就点上吧,也好散了这屋里的味儿。”大奶奶吩咐完小厮出来,见沈烟冉还立在院子里,赶紧拉了她进来,“沈姑娘先且在此守一会儿,我去看看嫣姐儿,今儿她有些闹肚子,随后便来。”
沈烟冉忙地道,“嫣姐儿要紧,大奶奶快去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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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奶奶回到院子,嫣姐儿果然在哭,江大爷也已经走了好一阵了。
大奶奶赶紧抱住了嫣姐儿哄了起来,心头到底还是有些没底,叫了适才报信的小厮过来,“你去宫门口瞧瞧,有什么信儿立马带回来。”
“成。”
江大爷收到槐明的信儿后,一路快马加鞭地进了宫,问了大殿内的一位公公,知道江晖成正在皇上的御书房,立马赶了过来。
御书房外只有皇上身边的一位公公守着,门禁森严。
看样子,皇上是当真回来了。
何时回来的,江大爷却是一无所知。
刚走到御书房的门口,公公还未来得及上前相拦,里头便传出了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
“我江家世代武将,哪一个没为大周的江山流过血,在朝廷需要我江家时,我江晖成并无半分推托,主动领兵击退了辽国七万大军,七日前臣送走陛下时,陛下是如何答应臣子的?沈家只不过是一户普通的医药家族,无官无爵,除了给朝廷纳税之外,并没有伸手拿过朝廷的半点俸禄,陛下为何非得要沈家人为朝廷卖命,这世上就她一个人能去拯救天下苍生了?我江晖成不欠朝廷,不欠苍生,她沈家人更是,不欠这世上任何人,你们为何就不能给她一世安稳日子?这辈子,我们只想过着普通人的日子,结婚生子,陪在孩子身边,看着他们平平安安地长大,陛下想要臣去拯救幽州,想要沈家人前去支援,恕臣,难以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