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却并无要将真相告知她之意,更是对她方才那一眼便能看透的借口视若未闻。
只身形微动,高大挺拔的身子便靠在了身后的圈椅背上,遒劲修长的双腿自然的伸展着,双臂慵懒的各放在扶手上,微抬了下颌凤眸幽深的睨望着她盛若桃花的娇颜,嘴角噙着抹玩世不恭的笑,说道:“盛京云家与淮安侯府类同之事,想来在这若水,夫人也未有少遇吧?”
云听心中不由咯噔了下,面上本就微紧的神情亦流露出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愕。可随即她又了然,他既是连明府的事都掌握的如此清楚,那她这个以美貌名扬若水的新妇寡妇曾被人口头纠缠之事,自更瞒不过他。
只他避而不答反提起此事又是何用意?
“凤公子有话直说便是。”
凤敖就喜欢她这不扭捏的直白性子,锐利深黑眸愉悦的微微眯起,勾了唇道:“那你便就应知道,以你之姿若无人护着,会落得何种下场。”
不给她争辩的机会,又接着说道:“明家的余威或还可佑你一时,但你只需想一想那敢出言不敬你之人,便知人走茶凉的道理。也莫要说你愿自毁容貌息事之思,你之姿人间绝色天下无双,怕是你那亡夫在时心生爱慕觊觎者便已非少数。可你一无煊赫疼爱的娘家,二无强权背景的夫家,除非你容颜尽毁,否则下场终难逃沦落一途。”
看她猛然煞白的脸色,凤敖虽心有怜惜却仍主意不改,概因他所说,尽乃实情。她空有傲人的美貌,却无有能护着她,撑着她的底气。
遂身形微动,前倾了身子凑近她低声说道:“还有你那贞节牌坊,”
云听已不由随着他不紧不慢却掷地有声的话中联想到他所说的可能将会发生的事情,一听后话,更觉后背生寒,却咬牙强撑着不露怯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凤敖眼帘微动,便将她脸上的虚张声势尽收眼底,微微一笑:“便如你所说,你那贞节牌坊报了上去,但你怕是不知,这牌坊可非是你想便能得的,你之情意虽是难得,可一无功于国朝,二无泽于百姓,贞节牌坊兹事体大影响者甚。你凭何以为仅凭着你对你那亡夫那世间女子皆可做到的忠贞不渝之情意,便能令朝廷无视理法,而如你所愿?”
云听愕然愣怔着看着他,脑中混乱,红唇微动,却说不出一字反驳之语。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么久那牌坊之事都未有音信传来,怪不得上次问询婆母的表情那般有异,原来症结在此。
怪不得他有恃无恐,怪不得他敢青天白日便将她掳截了来。正如他所说,拥有一张如此盛颜姿貌却无有可与之匹配的家世,就注定了她将命运多舛遭人觊觎。
虽不愿承认,可明家只有两个寡居女子当家便已是一人人可欺的对象,她们现在的安稳,不过都是靠着明家那点余望,或可说,是愿意念着那点交情给予方便。可人心最是难测,便如云家,不正是无情无义落井下石之辈吗?
而她所倚仗希冀的贞节牌坊,却当真是她妄想了,她只知她愿意为明霖孤独终老不离不弃,却忘了这个要求女子三从四德的时代,任何一女子都可做到,而她这自诩的情深有意根本无有令人侧目之处。
且她竟天真的以为这牌坊是那样要了便可得的,是啊,她只知那牌坊可让她有所倚仗,也可震慑他人不敢造次,却怎未想到欲要取之必要先予之的道理呢?她除了容貌出众,于国于民却无任何贡献,正如他那残酷的现实之言,她凭什么以为她这点人人可做到的儿女私情能够令朝廷服众?
许是她脸上的表情太过苍白无依,茫然无错得惹人怜惜,凤敖眸中的冷酷褪去,带着五分柔意低声安抚与蛊惑道:“与其被动的被人摆布,何不如主动投入强权怀抱寻得庇护,唯有如此,才不必再担惊受怕余生无所依。而我,便可保你荣华富贵入得高门,只要有我在,便没有任何人敢动你分毫。而你能得到的,不论是身份地位富贵荣华,都只会比你那亡夫给予的,要多得多。”
先是让她感受到迫在眉睫危机四伏的残酷现状,再以强大的权势与温言许诺诱她顺着他所想慕强依靠。危险与安全,强者与弱者,他将她的人生限定在荆棘与堂皇之中,让她自己选择,甚至是别无选择。
软硬兼施,激起她的害怕,瓦解她的理智,又晓之以理,最后笼络人心,不愧是强权者操控人心的好手段。
云听虽心机不深阅历浅薄,但并非蠢人。
她沉默了许久才将整件事捋顺清晰,她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一张名为强权者的网中,所谓的选择不过是他放松她警惕的虚伪罢了。如他所说他的权势可让她不受任何人掣肘,那么反之,若她当真无路可走时,他的权势也可以将她所有的选择一力碾压。
可纵她心中清明又如何,她有能破局的法子吗?
“凤公子口口声声他人摆布,你眼下所为,又与他人何异?而你所谓的他人不过都是未知或不可能出现的人,而你,却是已经做了这等强迫之行之人。”
凤敖眸光微亮,略带诧异惊奇的看着她,这小妇人虽性烈且爆,但终究是个女子色厉内荏外刚内柔,却没想方才他那一番拿捏之语竟未能令她就范,还能如此冷静理智的不为所动,口出反讽。这份处变不惊着实令他意外惊讶,且喜爱加深,如此绝貌佳人,内有锦绣,已可算是才貌双绝,也令得他想要降纳了她,得到她的兴致更高涨几分。
他的目的从始至终都不曾隐藏,便是被她猜中拆穿,凤敖也不见丝毫慌乱。
只轻笑了声似是感叹她不好糊弄,而后又将身体缓缓靠向椅背,似是无意随手自腰间取下一物于指尖轻转了下后,便一下下缓慢的轻敲另一只手手心,优雅傲狷的看着她。
“我有无危言耸听,夫人只需稍一思量便知真假。我还要在此地再待上三五日,夫人若想通了,或是遇上什么麻烦事,便派人送信至昨日之地,我自会知晓。”
云听随着白玉扇转动的眼眸忽地一亮,心中生喜,他这是要,放她走?
可旋即,对面好整以暇的话便将她刚升起的庆幸打破,
“便给你三日考虑,是自愿许之,还是被动予之,两条路的选择虽殊途同归,但一条是皆大欢喜,明府乃至一切流言蜚语我都会为你解决。而另一条,徒劳反抗最终不过只是伤己而结局不改罢了。你应知,若非对你有意,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我对你,已极是体贴容情了。”
见她已起身欲走的纤弱身子猛然一震,那还未离开桌面的莹莹玉手亦猛地紧扣,凤敖淡淡瞥了眼,便将目光落在她冷若冰霜却仍美得如神女般的侧脸上,暗赞了声冰霜之美,晶莹剔透,却脆弱易折,正如她的人一般。
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过自己了,云听攥紧了手牙关紧咬,他凭什么自说自话就高高在上的决定了她的归所,一个仗势欺人趁人之危的自大登徒子,想要令她折腰屈服,做梦!
云听眸中燃火,深处却冷静至极,她转过身,美眸灼灼沉静的看着他,忽地伸出一只指腹尽是道道密密麻麻细小伤口的玉手,冷然说道:“既如此,便先将白玉扇物归原主吧。”
眼前这一只手,雪白细腻,肌骨匀称,是一只只看手便能窥其盛颜令人惊艳的存在,可洁白细嫩的指腹却白玉有瑕,横亘着细小密麻的伤痕,乍一看去竟好似是被残忍的用了刑一般。
第18章 了断
凤敖悠闲的神情倏地敛起,俊美锋锐的英颜沉下时,不怒自威之势立时显现,无端便令人望而生畏。
他身形微动已反手握住悬在半空的玉手拉到眼前细细端看,拇指指腹悬空摩挲着手中伤痕遍布却仍不掩秀嫩的指腹,感觉到手中皓腕挣扎的动作,微一用力便将人拉了过来圈在怀中,轻而易举制住了她的挣扎,抬起她的另一只手看去,见那上面果然也有被锐器擦伤的痕迹时,周身涌动的气息已冷冽到极致,抬眼对上她欲喷火的美眸,沉声发问:“伤从何来,”
又微眯了下眼,瞬间便想到后宅阴私,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捏起她两只细嫩的手腕抬高至二人眼前,怒而反笑:“这便是你那宁愿为其守寡的明家所赐?”
“错!是拜你所赐。”
云听挣脱不得,反累得自己气息不稳,怒红着脸咬牙讽道,趁他微愣忙见势从他腿上逃离,却身子才刚抬起便被腰间一股大力拖了回去,重新重重落了硬座。
一道微紧却气息平稳的磁性嗓音同时响起:“说清楚怎么回事儿。”
难道是自己与她私下之事被人发现,她那前婆婆对她用了私刑?
凤敖眸光一厉,竟是起了杀心,他自己尚且任打任骂不曾舍得动她,却竟有人敢对她下手,当真是不知死活。
可旋即他又推翻了这一想法,且不论那明府探子回禀婆媳关系亲如母女之事,便只是他的行迹若他有意隐瞒便绝不会被人发现。可她手上的伤假不了,且并非陈旧之痕,看其愈合情况,最新出现的伤口不会超过三日。
到底是何人敢如此伤她!
云听整个人都被禁锢在一个充斥着侵略性的陌生怀抱里,如坐针毡身心俱斥。这是第二次了,短短时日,她竟在有明霖存在过的地方被同一个男子抱了两次!
若眼神能杀人的话,她恨不得将这个强盗恶霸千刀万剐!
“我有今日之伤,今日之忧,全都拜你所赐!快放开我!”
凤敖施了力压住她反抗强烈的身子,听不得她这不明不白的指责:“不说清楚你便就在爷怀里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无耻!败类!混蛋!”
云听大喘着气恨恨地抬眼瞪着他,身子都因过份的气怒微微发抖。可恨她被握了软肋又不得不忍气吞声。
“若非你将我的白玉扇据为己有,我便不会思之如狂自己做来,所以我才说,拜你所赐。”
这个回答着实出乎了凤敖意料,他挑了下眉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如何也想不到这十指连心之痛,竟是她自己弄得?!
“一把扇子丢了再买便是,也值当你亲自动手伤了自己?”
云听讨厌明霖送她的东西被人如此轻视慢,却只冷笑了下移开眼,咬牙说道:“与你无关,该说的我已经说了,现在请你言而有信放开我!”
凤敖看她的态度心中便有了猜想,而这猜想亦令得他比方才看到她手上伤时更加不愉,那短命鬼就那般好,死了那么久仍让她念念不忘,只一件死物便能让她不惜纡尊降贵,忍得十指连心之痛做那工匠粗活,如此貌美之姿青春年华竟能忍得寂寞孤苦自愿守寡--
想到此他猛地呼吸一滞,躁郁的闭了下眸,轻扯了下唇,他竟也是被这小妇人迷了心智,竟在与一死人较长短,嗤。
刚一松手,掌下柔软香馥的身子便迫不及待的逃了开去,凤敖缓缓放下手,微眯了下眼看着她因亭外随从阻拦而疾停紧绷的身子,意味莫名的嗤了声。
“跑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出去吗?爷既说了给你三日考虑就不会对你如何。”
云听紧绷的身子并未因他的口头承诺而放松半分,正欲回身质问时,一道细风由身后迅速而至,下一瞬便觉手中一松,她下意识垂眸看去,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可却已是空空如也,刚刚物归原主的白玉扇已再次不见。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巨大落差激得云听心中骤停,头脑懵然,连脱不得身的事都先放置脑后,根本未及思考已下意识喊了出来:“还我的扇子!”
身子也顺着直觉蓦地转过来要去抢夺回来,却在接触到一双无波无痕沉静到可怕的眸子时霎时心中一凉脑中一清,悬在半空的手与身子生生止了住,甚而直觉危险的后仰着要后退。
凤敖身高八尺手长脚长,稍一抬手便将人又捞了回来锢怀中,一手随意的捏着那白玉扇抬臂举起摇摇欲坠,却是戏谑的看着她,慵懒低语:“等你做了爷的女人,你要多少爷送你多少,便是你想要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爷也应得你。那粗使活计回去不可再做,下次见面时,爷可不想看到夫人手伤未愈,或是又添新伤,明白吗?”
“至于这个,”
他晃了晃左手两指间捏着的白玉扇,望着她紧绷的玉颜和担忧的美眸轻嗤一声,“既是你心头之好那它也不算废物,就暂且留下。”
又漫不经心斜了眼亭外天色轻笑道:“时辰未过,你现下出发正赶得上吉时,你那些个奴仆都好好的,爷再另派人护送你来去,必不会让人冲撞了你。”
自顾说完,他在她流光转动的美目中随手一拋,便将那她求而不得的白玉扇丢在了下方吕金手中,而后握着香肩揽着她亲送她至别院内的马车上,在车门关闭的前一刻,凤敖倏地眸光锐利幽暗莫名的看着她,勾唇笑了下:“供了灯后记得跟你那亡夫告个别,做个了断,”
她低垂着头,但放在双膝上的玉白双手手背绷得极紧,突现的青筋已将她心中所想尽数暴露,凤敖眸色未动,自是知道她心中的不甘愿,若她果真就这么顺了他,他反倒低看了她,失了兴致。
抬起她细嫩柔滑的下颌猛地凑上去撬开她紧咬着的唇落下一吻,几息后,他松开她,抵着额看着她恨得要将他灼烧的眸,厮磨轻笑:“日后你便会知道,我不过是帮你的优柔寡断做了最正确的决定罢了。跟了爷,你才会知道天有多高,人有多贵,他给予你所贪恋的那些许的好,都不过是这世间最廉价虚伪之物。”
又将她那精巧的小红鞭塞入她手中,低笑道:“这鞭子虽对我无用,但你留着防身确是不错,改日爷为你寻得个更趁手的物件换掉便是。你只管记得谁若得罪了只管拿鞭子抽他,有爷给你撑腰呢。好了,去吧。”
凤敖背着手望着窗门紧闭再看不到里面人间绝色的马车,脸上狂傲不羁的笑意倏地敛下,神情冰冷道:“将人给爷看好了,若受了丁点差池,爷唯你是问。”
以那小妇人刚烈不屈的性子,说不得想不开逼急了再做何傻事,他想要的可不是一个冰冷无息的美貌娘子。
吕金听得他话中深意不禁心中一紧,忙躬身应是。
“人可招了。”
“回爷的话,招了!”
凤敖眸子一亮,满意的勾起唇,大步朝大门方向行去:“备马,回城!”
“是!”
*
云听自车门关上就一直俯身干呕,并用袖子用力擦着双唇,直将那红唇擦得肿起将要破皮都未曾停下。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能有那般度量忍性,竟将那人猖狂嚣张的话尽数听入耳中,而未直接翻脸痛骂他或是与他玉石俱焚,
他以为他有权有势就可以践踏真情,买到真情,真真是惹人发笑。一个仗着家世权势自大横行的男人,他根本不懂这世间什么东西才是千金买不来的宝物,还傲慢自大的以为权势可以替代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