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急速变幻,楚烈低头凝视着少女绯红的脸,低声道:“我以为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为此许多个日夜心都静不下来。”
“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骤然离京不太适应,后来午夜梦回,我在雨夜的驿站中醒来,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你的身影。”
“我们之间的开始是我不对,若非我对你下了蛊虫要挟你爹,你也不会……”
唐欣猛然打断他,“什么?你说你之前对我下过蛊?什么蛊?”
楚烈直视着她的眼,将来龙去脉完全告诉了她。
他本就没想过隐瞒她此事,与其让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不如他亲自向她说清楚。
听完他的话之后,唐欣沉默许久,她眸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不顾他的疼痛径直推开他,上楼扶着文娘子径直离去。
看着雨幕中消失的马车,楚烈倚在石栏上露出一抹苦笑。
当日若非他鬼迷心窍利用诸蚩,他与唐欣也不会走到如今地步。
只是事实经不得“如若”,如若当日他不曾去赤海找诸蚩,那么他也不会与唐欣相识,更不会对她心生……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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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晌午,文娘子酒醒之后便直嚷嚷着头疼,小瓶早早地备下醒酒汤给她服下,略微好转之后,文娘子又回了房里歇息。许是昨日饮酒太多,她有些乏了。
唐欣见文娘子丝毫未提昨日的事,便以为她喝醉了并未瞧见她与楚烈的事,心下不禁一松。
她对楚烈本来是有一股淡淡的倾慕之情,假若是你,整日里对着一张英俊儒雅的脸,这人不仅身份尊贵,又对你百般容忍万般宠溺,还对外宣称你是他即将迎娶的王妃,待你如此好,不动心才奇怪吧?
可昨日她才得知,她之所以会变成今天这样,恢复许多年前的冷心冷性,都是拜他所赐,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楚烈,这让唐欣感到万分愤怒的同时,又有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对他而言,她从头到尾都只是一枚棋子吗?
为了牵制诸蚩,为了忘却他想忘记的那个人。
如此血淋淋的真相让她感到很难过,以至于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唐欣都以为是老天在替她抱不平。
这几日雨水连绵,文娘子身子有些不适,便整日里窝在房中不出门,叫了戏班子上门来唱戏,看雨听戏也是十分快活。
药铺里没有客人,唐欣与小瓶便闲着无事剥些桂圆煮粥。
碧霄冒雨找上门时,见到的便是如此情景,他顾不得肩上的雨珠儿,快步走到唐欣面前,急声道:“唐姑娘,爷病得厉害,口中一直叫着姑娘的名字,劳姑娘大发慈悲,请往王府走一趟吧!”
唐欣愣了一下,手中的桂圆滚落在地,“他、怎么了?”
碧霄擦了擦额汗,“爷自那日从楼梯上摔下,便开始发烧,这几日都不见好,太医们也束手无策,求求姑娘走一趟吧!”
“我又不是大夫,去了有甚么用?”
碧霄急得眼睛都红了,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迭声道:“姑娘不知您在爷心中的地位,先前小的跟爷去外地,爷做梦时总是叫着姑娘的名字,想来爷对姑娘的心是真的。即便爷之前做了对不住姑娘的事,姑娘怨恨爷,但怎么着也得让爷活着,姑娘的怨与恨也才有着落不是?”
心尖似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唐欣腾地站起身,“我跟你走。”
再次回到雍王府,心境与之前已全然不同,此时唐欣顾不得想这些,跟着碧霄来到了楚烈的床前。
屋里燃着艾草,青烟袅袅,窗子半开,水气涌入,闻之使人精神为之一振。
楚烈身着雪白里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微白,胸膛轻微起伏,病得极为厉害,看得唐欣眼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她吸了吸鼻子,瓮声问:“他这是染了何病?怎么会昏睡不醒?”
“太医说风寒倒是其次,爷是五内郁结,忧思过重,病来如山倒,才如此昏睡不醒的。”
唐欣坐在床边的小杌子上,见楚烈的嘴唇微干,便道:“端碗温水给我罢,我给他润润唇。”
碧霄连忙应了,须臾便送上一碗温水来。
见唐姑娘亲自浸了帕子给爷擦拭嘴唇,喜悦之情顿时淹没了碧霄。
这几日不止是王爷受苦,他也跟着忧心焦虑不已呀,如今可好了,唐姑娘不仅愿意来瞧主子,甚至还照顾起主子来,如此看来,王爷的病应该很快便会好转。
碧霄掩着唇悄悄地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唐欣听到关门的声音怔了一下,尔后脸色微红,她看向床上病弱苍白的年轻公子,之前的斯文儒雅全数不见,只显得病恹恹的,十分惹人怜惜。
她耳根一热,咬着唇低啐了一声,“你有什么好怜惜的!还不都是你自作自受!”
蓦地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确实是我自作自受,不过这点子惩罚明显不够,欣儿你来继续惩罚我好不好?”
唐欣倏地瞪大眼,见床上的楚烈凤眸漆黑,正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
“你、你什么时候醒的?难不成你是在装病骗我?”
楚烈用力握住她的手,低咳几声,那声音闷而沉,是咳嗽太过导致的,唐欣顿时心软了,他还真是病得厉害。
“你松开我,我不走就是了。”
腕上的手指并未松开,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看得唐欣微微晃神。
楚烈盯着唐欣的脸,轻声道:“我这不是在梦里罢?”
“嗯?”
楚烈唇角微翘,“在外地生病时,也梦到过如此情景。”
唐欣心头微颤,“你经常梦到我么?都是些什么梦?”
“不算经常,十天里会梦到一两次,有时是你立在池子边看鱼,有时是你献宝似的给我送松子奶糖,有时是……”楚烈脸颊微微发红,没再继续说下去。
唐欣听他忽地停住不语,抬眼去看时,见他红了脸,不禁立马想到他可能说的话,登时也脸色通红。
气氛微妙,丝丝暧昧弥漫四周。
楚烈低声咳了咳,哑声问:“你呢,可曾想起过我?”
“我想起你做什么?”唐欣矢口否认,绝口不提曾经做过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梦境。
只要她不说,他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想也是。”楚烈勾起一抹轻笑,“若我是你,只会想着食其血啖其肉,又怎会想念……”
唐欣心口怦怦直跳,不太敢直视他的脸,他本就长得好看,此时又带着一股病弱的柔美,她本就喜好看美人,再待下去,她怕她会扛不住。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便回去了。”
说着便起身朝外走去,楚烈亦未阻拦,只是轻声道:“外面雨大,仔细脚下别摔了跤。”
唐欣:“……”
她回头看了眼他绑着层层纱布的小腿,心头涌上一股愧疚,又见他那双漂亮的黑眸中满是不舍,神情却又极力忍耐着,酸涩柔软的情绪顿时杂糅在一起,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雨势太大,我明日雨停之后再走。”
黑眸中涌出惊喜,楚烈点了点头,笑道:“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于是,唐欣便留宿在了雍王府。
为了不让文娘子担心,她请碧霄走了一趟药铺,回来后碧霄笑盈盈道:“文娘子似是早就料到此事了呢。”
唐欣脸色一红,唰得关上了门。
本以为次日便会雨过天晴,却没想到阴雨绵绵,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唐姑娘,爷的腿疼得厉害,在屋里着实发闷,不如唐姑娘过去陪爷说说话?”
想到那条满是纱布的小腿,拒绝的话便说不出来,唐欣只好去陪楚烈聊天。
她对他还有怨恨,不曾放开胸怀,着实没什么可聊的……气氛诡异而尴尬,可楚烈却似浑然未觉,见室内一片静谧,他便提出要唐欣给他念话本子听。
只是腿受伤了,眼睛不是好好的吗?唐欣翻了个白眼,刚要拒绝,就听到楚烈含笑的声音——
“莫非欣儿不止是字不好看,甚至还识字不多吗?”
激将法?但唐欣还是中招了,她随意找来一本话本开始念起来。
少女的嗓音柔和温嫩,听着叫人如沐春风,楚烈靠在床头凝视着她姣好的面容,昏沉沉的钝痛感渐退,头目渐渐清明。
心病,果然还需心药医。
☆、五十二
雨停之后,唐欣便离开了雍王府,回到药铺时,正赶上文娘子与小瓶用晚饭。
文娘子上下打量她一眼,语带调侃:“哟,王爷这么快就舍得放你回来了?”
什么叫舍得放她回来……唐欣脸色微红,解释道:“我与他并不是你所想的那种关系。”
“哦?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关系?”
唐欣嘴唇翕动,没再言语,低着头回了房间。
洗完澡换了干爽的衣裳,她坐在窗边晾头发,望着天上高悬的月亮出神。
脑海中不禁浮现楚烈的身影,他脸色微白地躺在床上,小腿绑满纱布,那张脸极为英气俊美,模样看着很可怜,也不知他的腿有没有好一些……
犹胡思乱想着,唐欣蓦地想起那混乱旖旎的一夜,他看着清瘦,没成想腰腹却极为有力。
等等,她猛地拍了拍滚烫的脸,低咒一声,还没入睡呢,她便在这儿做起了春梦。
一宿翻来覆去没有睡好,楚烈那张脸阴魂不散地浮现在她眼前,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做了一个让人面红耳赤的梦,她、她竟然主动将楚烈给扑在身下。
唐欣眼底乌青,没精打采地起来去了前面的药铺。
时值盛夏,日头毒辣,除了早晚街市上人还多一些,其他时候行人稀少,药铺的生意自然是更为冷清。
文娘子不在意,唐欣与小瓶这样的伙计更是无需着急。天气实在是热,将棋盒里的棋子数了三遍之后,唐欣便有些坐不住了,“我去买两碗冰镇绿豆汤来消消暑。”
出了药铺直往北走,在满头大汗时,唐欣终于来到了卖糖水冰水的铺子,却没想到排队的人很多。看着前面乌压压的人头,她叹了口气,来都来了,怎么着都得买两碗回去。
袖子遮住被太阳晒红的脸,唐欣祈祷前面的队伍能行进地快一些,但事与愿违,前面的人买的数量极多,一个人都买将近十碗,她等了一会子队伍都没有变化。
就在她嗓子快要冒烟儿时,肩上忽地被人轻轻点了点,唐欣下意识地回头,便看到碧霄那张挂满笑容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
碧霄提了提手中的食盒,笑道:“王爷为了感谢姑娘昨日的体贴照顾,特地让小的来给姑娘送些解暑的汤水来。”
唐欣看着精致的梅花食盒,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都有什么?”
“肯定比这家小店的要好。”碧霄的话引来周围人的侧目,唐欣见状不对,赶紧拉着他去了一旁。
她掀开食盒,见第一层便放着一碗洒满冰酪的青梅酒酿,白色的奶冰覆在碧绿饱满的梅子上,看着便凉爽万分。
“姑娘别急,下面还有三层呢,此处人多风大,不如小的将食盒送到无为药铺去,姑娘可以坐下来慢慢品尝。”
唐欣爱吃,也便不再推辞,“那就有劳你了。”
到药铺时,小瓶正伏在案上昏昏欲睡,见唐欣身后跟了一个高大英气的青年,不禁立马端坐,眨巴着眼睛直看唐欣,眸光不言而喻——这是谁和你什么关系还不快如实招来。
唐欣只是道:“这位公子心善,请我们吃些汤水解暑。”
碧霄笑了笑,将食盒放在案上,“姑娘慢用,食盒我傍晚再来取。”
见那位英气的小哥走远了,小瓶才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唐欣听得有些耳朵嗡嗡响,舀了一颗糯米圆子塞进了她的口中。
唐欣端了一碗冰镇梅花酒送到文娘子房里,她笑吟吟地收下,妩媚地眨了眨眼,“苟富贵,勿相忘。”
唐欣:“……”
傍晚时分,碧霄果然过来取食盒,但他同时还带了一只做工极其精巧的美人灯过来,“爷说这是他从前亲手做的,一直放在库房里落灰,不如拿来送给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