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险起见,龙熙还将柳乘风请了过来。
一番把脉后,柳乘风微微摇了摇头。
凡人寿命长短自有定数,即便龙熙不断地送来人参补药,该来的总会来。
“师父,您给我母亲也瞧瞧。”
柳乘风看了看面前柔婉和气的妇人,不由得想起溘然长逝的龙王爷,心酸难过不已。
指尖搭在沈素秋腕上,沉吟半晌,他的神色有些古怪,“夫人的身子早年遭受磋磨,好不容易养好了一些,如今又极速地破败下去了,药石无灵,只能……听天由命了。”
沈素秋怔了怔,笑道:“有劳先生了,生死有命,不可勉强。”
龙熙急声道:“师父,我娘的身子怎么了?您说的好不容易养好了,是如何养的?如今可有什么法子?”
柳乘风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叹息道:“人龙结合,虽不至于遭天谴,但若是孕育了后代,便对凡人伤害极大。”
见龙熙白了脸色,他继续道:“夫人早年为了生你,身子受了许多苦,若非近些年有人不间断地给她输送龙息,想必夫人早就……”
沈素秋身形微晃,声音轻颤:“是他?”
柳乘风颔首,“想必夫人也猜到了,这些年龙王爷之所以将您关在海底深处的牢笼里,并未是为了囚禁您。”
很多年前,风流成性的龙傲化成人形游戏人间时,对灵动娇美的少女一见倾心。
得到手后年轻龙王便将少女丢开了,没成想她竟然孕育并生下了他的孩子。
孤儿寡母飘零世间,多年后因缘际会才被他寻回。
少女变作少妇,眉眼间尽是风霜,凝视他的目光满是恨意。
兴许是良心忽然发现,龙傲将她藏了起来。
为她打造奢侈精致的牢笼,将她困于寂静幽深的海底,他每过几日便来看她,小意逢迎,极尽温柔。
龙傲果真是有些风流底子在身上的,而沈素秋又一次为他动了心。
从一开始的冷眼相待,到后面的冰雪消融。
他隔三两日便来与她闲坐品茶,时不时送来一些新鲜别致的玩意儿。
沈素秋身子本就虚弱,却没想到在无边的海水里,她却可以活得舒适自在。
龙傲经常来看她,几年过去了,他也同她一样两鬓添霜。
“师父是说,龙傲是为了治愈我娘的身体,所以才……”
龙熙满眼不信,“他如此薄幸好色,怎会愿意为了一个凡人女子伤害自己!”
柳乘风捋了捋胡子,叹道:“老夫从前也不信,之前还一直纳闷,为何龙王爷近些年苍老得如此迅速,今日终于明白了原因。”
沈素秋眼眸含泪,颤声道:“龙傲的死……是我害的么?”
柳乘风“唔”了一声,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龙熙,咳了咳,“与夫人不相干,说到底,还是龙王爷太过放纵了些,不知爱惜身体,才会……”
他小心地看了眼沈素秋,安慰道:“夫人不必内疚,龙王爷之所以会度些龙息给您,大概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心中好过一些罢了。”
毕竟,若龙傲真的对沈素秋抱有深情,真心想弥补对她的伤害,那么便不会只是简单地输送龙息便了事。
说到底,龙傲的早衰与早逝,从很久之前他游戏人间勾三搭四时便埋下了病根儿,近些年不断消耗的龙息,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我日后继续给母亲输送龙息便是了?”
柳乘风摇了摇头,“万万不可,逆天而行,总不会有好结果。”
龙熙眼眸一片黯然。
楚韫见素秋神色恍惚,不禁有些心疼,忙给修珩使了个眼色。
后者乖巧地走到素秋旁边,抱住她的手臂撒娇,甜声道:“奶奶,珩儿想去看小兔子。”
素秋眼眸滞了一瞬,尔后倏然回过神来,苍白的脸上漾出一抹笑,“珩儿乖,奶奶这就带你去跟小兔子玩。”
为了打发时间,素秋在院子里建了鸡舍与兔笼,养了几只红毛走地鸡并两只雪白肥软的兔子,前几日兔子刚刚下了一窝小兔儿,修珩刚来到便被它们给吸引住了目光。
他身体虽然成长得飞快,但心智还是一个幼童,见了毛茸茸可爱柔软的小动物自然挪不动脚。
见祖孙俩躲在兔笼边叽叽喳喳有说有笑,龙熙的眼眸愈加发黯。
楚韫勾了勾他的手指,安慰道:“放宽胸怀吧,凡人固有一死,活着时快活开心便足够了。”
潋滟多情的桃花眸泛起清浅的水光,她唇角微弯,笑盈盈地望着他,“此生有你与珩儿,我已经很知足啦,想必娘亲也是这样想的吧,你不必自责。”
“你后悔过吗?”
“嗯?”
龙熙眼眶微红,“后悔与我生下珩儿吗?”他薄唇微动,眸色愈红,“我并不知会伤害……”
后面的话被细白手指捂住,楚韫摇了摇头,笑道:“不后悔呀,反而很庆幸。”
柳乘风耳朵动了动,自觉地避开,去了旁边的鸡舍看红毛大公鸡在棚下打盹儿。
微风吹来,衣摆款款摇曳,楚韫摩挲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握住,“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安稳幸福,每日同榻而眠的都是同一个人。”
见龙熙脸色微黑,她唇角翘起,眸中闪过狡黠的笑,“毕竟我从小耳濡目染的是男子如衣裳,女子理所当然地可以左拥右抱嘛。”
龙熙目光灼灼,语气微酸:“你是在怀念从前的日子么?”
“唔……”眼珠转了转,楚韫故作迟疑,见他脸色愈发难看了,她才圈住他的腰闷笑道,“逗你的,过去有什么好怀念的。”
她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仰头看他漆黑的眉眼,“与你的以后才更值得我期待。”
眸光微微颤动,龙熙俯身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少女耳畔,他低声道:“韫儿,我此生定不负你。”
“行啦,干嘛突然这样。”楚韫耳根微红,推了推他,“一旁师父和娘亲都在呢……”
柳乘风连忙摆了摆手儿,“我什么也没听见!”
修珩拎着一只圆嘟嘟的小兔子,大声道:“娘你放心,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楚韫:“……”
她亟需一个地缝儿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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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应城住了几日,楚韫便因朝中事务需赶回京城,方便起见,龙熙想劝着母亲与外祖母一道搬去京城,可沈母安土重迁,并不愿意。
“左右我就剩一把老骨头了,没多少日子可活,就不折腾了。”沈母鬓边如霜,眼角满是细纹,笑道,“素秋还年轻,她跟着你们去享福吧。”
身子有疾一事,老人家并不知道,素秋也不会让她知道。
“瞧您说的,难不成我就是那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素秋笑着坐在床边,握住母亲的手,她转头看着龙熙,“你们先回去吧,别耽误韫儿的大事。再者说,若是真有什么事,你们也能很快赶来,这并不影响什么。”
“可是……”龙熙还想劝说,被楚韫扯了扯衣袖,他看着老态龙钟的外祖母,见她浑浊的眸光里满是对这座小院的不舍,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龙族生命漫长,凡人的一生在他们看来只是弹指一挥。
楚韫凝视着龙熙英俊的侧脸,眼底微湿,连忙笑着用别的话岔开。
回到京城后,她忙着召见群臣处理政务,一时间倒没注意龙熙的动向。
这天好不容易将积压的奏折批完,楚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觉得身子出了些汗,便去了汤池沐浴。
犹值盛夏,汤池房内却摆放着许多冰盆,一进入便觉凉丝丝的,格外宜人。
楚韫褪去衣衫浸入水中,她伏在池边轻轻喟叹,招了招手儿,便过来一个小宫女立在池中给她揉肩,不多时便昏昏欲睡。
“陛下,玫瑰精露不多了,奴婢去取些来。”
朦胧间,肩上多了一只手轻按,力道比方才重了些,却愈加舒服,楚韫不禁低哼出声,慵懒地问:“你叫什么名字?按摩的手法不错。”
身后之人不语,手指却不安分地往下滑了下来,指尖似是簇着火苗,引得楚韫的身子一颤,瞌睡全无,猛地回过头来。
“大胆”二字刚到嘴边,她便愣住了,嗔怪地捶了一下那人的胸膛,“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
她还以为宫里进来了什么宵小之徒呢。
“韫儿不想见到我?”龙熙衣衫半湿,俯身盯着她,眼眸黑漆漆的,看的人心口直跳。
“没有呀,只是你冷不丁出现在身后,我有点不习惯而已。”
两条嫩白手臂圈住他的脖颈,楚韫对着他的脸轻吹了口气,声音妩媚:“鬼鬼祟祟地跑来,是不是想找我做什么坏事呀?”
细白手指在他颈后画着圈,暗示的意味不言自明。
龙熙眼眸微暗,扣住她的细腰,将她一把抱起挂在腰间,“不知我想做的事,与陛下想做的是否是同一件?”
伸出软舌舔了舔薄唇,楚韫低低笑道:“巧了,恰是同一件。”
大半个时辰后,汤池房里一片狼藉,楚韫被龙熙抱回寝殿歇息。在头发晾得差不多干时,她已经小憩了片刻,见龙熙披着一件月白外衫赤着上身,正在给她斟茶。
方才胡闹地太过,楚韫确实有些口渴了,喝完茶水后,龙熙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弄得楚韫有些不明所以。
“我怎么了吗?”
龙熙没有言语,而是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个吻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完全不同,温柔和缓,如清风徐徐,惊得楚韫直眨眼睛——
阿熙这是吃错什么药了吗?怎么突然如此“克制”?
许久之后,在楚韫都不禁担心自己的唇瓣被他吮肿时,龙熙终于放开了她。
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似是大病了一场一般,下一瞬他眉头紧蹙,竟忽地吐了一口血来!
“阿熙!”楚韫大惊失色,迭声叫人请太医来。
龙熙却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将她圈入怀中,“不碍事,我缓一缓就好了。”
“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怎么会吐血?”楚韫着急地摸着他的身体,唯恐自己这两日疏忽了他,而他受伤了她也不知情……
龙熙抚摸着她的脸,眸光温柔,“没什么,我只是将我的龙丹分给了你一半。”
楚韫惊诧地瞪大了眼,喃喃道:“你、你怎么可以!”
“有何不可?”龙熙唇角微弯,凝视着她微红的眼眸,“我想起来了。”
“嗯?”方才的冲击过大,楚韫一时没反应过来。
龙熙低笑着亲了亲她的唇角,“我想起来与你的一切过往了。”
泪水登时不受控地掉了下来,楚韫呜咽着扑入他怀里,颤声问:“你是怎么想起来的?”
她不就是发愤图强了两三日,怎么阿熙的变化这么多呜呜呜。
龙熙轻抚着她单薄的脊背,“从应城回来后我便去找了师父,他跟我说了锦囊一事。”
“我找出那个锦囊,看着里面的字条觉得眼熟,许多画面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破龙丹,均寿命。
看着那六个字,他便想起了楚韫。
想到她娇媚明艳的笑脸终有一天会化作尘土,偌大的世间只剩下他一人,胸口便似万箭穿心般疼痛。
他要她长命,不止是百岁。
他要与她携手并肩,共同看朝霞与明月,海水共潮生。
他要的,是年年岁岁,矢志不渝。
楚韫哭红了眼,“可是这样不会损害你的身子吗?刚刚都吐血了。”
“别担心,我只是一时不适应罢了,歇息片刻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