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岚跟随青黛来到宗门外,一眼便看到怯生生的丫头衣衫褴褛地跪在门外,怀里抱着晕过去的齐陵,他们的母亲坐在板车上不停地咳嗽,看着像是生了很重的病。
“我……我叫齐秀,是齐陵的妹妹。我们刚从万经宗逃出来……”
霖岚将齐秀扶起来,声音温和如水:“别怕,我马上带人给你母亲看病。”
他说着便将他们带进去安顿好,齐秀母亲强按着她给霖岚磕头,“多谢仙官收留,你若是不嫌弃我这丫头粗笨,就让她帮你们做些事。”
“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齐秀惶恐地看着他,生怕被拒绝。
看着眼前干巴巴的小丫头,霖岚笑着摇头。
倒是青黛多嘴:“那正好,小峰山需要人手割灵草,你可以去帮忙。我们宗主说了,青雀宗不养闲人!”
能用劳力换得安稳,齐秀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她又跪着给霖岚磕了两个响头。
霖岚赶紧将她扶起来,“快起来,这要是让你哥知道了……”非得把他剥皮不可。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齐陵的声音:“霖岚,你让我小妹给你磕头?”
齐陵撑着门板,每走一步都剧痛难耐。
可他吃不下这嗟来之食,一把拉住小妹的手想将她带走。
齐秀握住他的手:“哥!我帮他们干活可以换取娘亲的医药钱,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
他的母亲气得咳嗽,斥责他:“陵儿!你可还记得为娘教过你什么吗?人要懂得知恩图报,否则便是白眼狼。青雀宗救了我们,就是我们的恩人。”
齐陵却不肯听,他很早就没在亲娘身边受教。他不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他只学会了睚眦必报。
被血契折磨的每一次,他都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将青雀宗整个踏平。
他固执着要走,霖岚伸出羽扇阻止了他,“齐陵,我还是奉劝你一句,不要意气用事……”
眼前是惶恐不安的小妹和病痛缠身的母亲,这一路风餐露宿、刀尖舔血把她们吓坏了,好不容易获得了安稳都在害怕失去。
齐陵最终还是选择了松手。他伸手将小妹揽入怀中,“哥和你一起。”
青诀醒来听闻此事,额头又剧痛了几分,“不行,让他们走。”
霖岚想说什么,最终没说。
反倒是咋咋呼呼的青黛看不懂脸色,“宗主,你就收留她们吧,他们很可怜的!你都没有看到,齐公子一双细手全是水泡,母亲都病得要死了,他妹妹也饿得面黄肌瘦,为了留下来还给霖岚磕头了!”
青诀:“?”
这不至于吧?
为了验证她的说法,青诀看了他们母亲一眼,确实病得不轻。
她从小峰山路过,齐陵听到她来了埋头割草,他的小妹果然跑过来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听到磕头声,齐陵割得更用力了。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心里已经把她砍了八百回。
青诀突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愉悦。她扶起齐秀一双小手,跟她说:“这种脏活累活交给你哥就好了。”
齐秀惶恐道:“宗主人美心善,收留我们一家人,秀秀感激不尽,唯有努力干活才能报答宗主的恩情。”
这话听着真是太舒服了。
前世她天天拿热脸去贴齐陵的冷屁股,没想到今世还能听到他的妹妹拍自己马屁,更绝的是,齐陵他也在现场。
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感受?
她瞅了齐陵一眼,他埋头苦干不肯抬头。
他心心念念想离开的地方,没想到成了他们唯一的容身之所。他最厌恶的人,成了他们全家的恩人。
真是报应不爽。
青诀轻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她改变主意了,她要把他留下来。
前世捧着护着怕他摔了,今世就让他尝尝摔在地上是什么滋味。
齐秀回到齐陵身边,小声说:“宗主好像很高兴,我看她走的时候还笑了。哥,她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你?”
齐陵停下手中的刀,“嗯”了一声。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件事。
第7章
齐秀扶起母亲,喂她喝药。她只喝了一口便咽不下去,握住她的手,“秀秀,你可有好好谢过人家宗主?”
“我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好孩子,你哥脾气执拗只怕惹了宗主生气。人家好心收留我们,你可要好好听话……”
“娘放心,我采了一筐灵果,你留几颗,剩下的我都给宗主送去。”
“娘不吃了,你都给她送去……”
“我这就去。”齐秀提着篮子跑去。
门外听着她们对话的齐陵心里万般不是滋味,他有些话想跟她说清楚,犹豫着跟上。
青雀殿,丝烟寥廖。
青诀低头合算账务,窗边探出半个脑袋,慢慢放上一筐鲜红的果子。
“嗯?”青诀抬头。
“是、是我。”齐秀的眼神怯生生的,生怕被她拒绝,“我娘让我给你送果子……这个很好吃的。”
青诀愣了一下,还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谢谢。”
齐秀看她性情温和,胆子壮大了些,“宗主,你是不是在生我哥的气?”
青诀不解,“怎么了?”
“我娘说我哥这次回来,宗主不闻不问,是生他的气了。”
如果她实话实说,这个戏就不好玩了。青诀换了个说法:“最近太忙。”
齐秀松了口气,又小声道:“虽然我和我哥十五年没见,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他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不愿说出来……宗主如果真的喜欢他,千万不要放弃他。”
小姑娘说完不好意思地跑了。
青诀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笑着摇头,重新拿起账本。
忽闻窗外一阵轻笑,来人戏谑道:“哟,小青诀,你这是感化不了他本人,把他全家都哄过来了?”
这语气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来了。他仗着自己修为了得,无事就来青雀宗看热闹。
曾经为了看她和齐陵吵架,他趴在房顶上一天一夜都没敢走,生怕错过一个能调侃她的字。
宿敌能做到这份上,也真是敬业。
他说着就从房顶上飞下来,窜进殿内。空中翻腾几圈,落地还要掏出镶金的镜子整理发型,将衣摆捋得一丝不苟,还要刻意露出他腰上缠的宝石嵌满的腰带,以及满手的扳指。
这人真是又臭美,又爱显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几个臭钱。
青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喊了一声:“青黛,把人送出去。”
楚经秋倚在她桌边,得意道:“小青诀,我已经预判了你的预判,早早就把你家的大护法支到别处去了,你现在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会你。”
青诀觉得他烦人,合上账本。
楚经秋又不怕死地拿起来看,一手的大扳指晃得人眼睛疼,“听说你在回收借款,青雀宗是没钱了吗?你早说嘛,我可以借给你。”
说到钱的问题上,青诀态度骤然缓和,“千机宗肯借钱给我?”
“害,我家老头恨死青雀宗了,怎么可能借钱给你?是我,我私人借给你。”
青诀怀疑,“你能借多少?”
“我这些年的积蓄少说也有大几百万灵石,借你个五六百万没什么问题。”
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少宗主,能存下这么多钱?青诀持怀疑态度,“你钱哪里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挣的。”
他得意地拿出一盒精致的匣子,打开里面还两层,层层包裹,结果只装了一颗小小的丹药。
“我给自己造了个炼丹房,炼丹卖。”
看着花里胡哨的盒子,只怕这个盒子的本钱都比里面的丹药还贵。青诀觉得不太靠谱,摇了摇头。
楚经秋急了,“你可别小看这枚丹药,这是我炼制的养颜丹,再用盒子这么一包装,我能卖999石。”
青诀打断他的话:“你家的生意你不跟着做了?”
邹子彦立马收起嬉皮笑脸,“害,千机宗的生意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好,就那些廉价的破玩意儿,早就没有市场。我家老头不听劝,以后迟早是死路一条,肯定没我卖丹药赚钱……”
青诀拿起来闻了闻,不过是一些普通药草而已,“谁会买?”
“拍卖会啊,他们都抢着买。而且这丹药只有我才能炼制出来,我想卖多少就卖多少。”
青诀忽然被点拨了一下,联想到青峰山上的灵物,“……哪里的拍卖会?”
“云隐集市,分云市和隐市,现在我们交易都在那里进行。你要是想,也可以拿你青峰山上的稀奇玩意儿去试试,烂大街的灵兽就别拿出来了,他们不稀罕。”
青诀想到青峰山泛滥的灵物,略微思量,“我倒是有新奇玩意可以去拍卖……你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楚经秋忽然愣住,奇怪地打量着她,“我说小青诀,你今日对我的态度怎么这么友好?”
青诀立马不说话了,垂眸敛目。
他趴在案几上看着她的侧脸,一脸不正经地道:“真是奇了怪了……你猜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来找你?”
“为何?”
“我说了你可别打我。”
“你说。”
“害,就是做了个梦,梦到青雀宗被火烧了,我赶紧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他说完青诀瞬间变了脸色,将账本重重拍在桌上,“你……”
楚经秋连忙跳开,抬手阻止:“你说了不能打我的!”
“你还梦到了什么?”
“真没了,我不是要诅咒青雀宗,就是做了个梦,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青诀的声音很冷,“你是想来看笑话吧?”
楚经秋真的冤枉,“我没有,我对青雀宗一片赤诚,对你一片真心,真的。你都不知道,我刚才看到你好好的,我心里可开心了……”
他说的话青诀一个字也不信。
她还没有忘记小时候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她和楚经秋很要好,虽然知道两家大人关系水深火热,也还是私底下偷偷来往。
甚至还约定,无论大人们如何阻止谁都不能先屈服。
小孩子的承诺,总是这么轻而易举。
她因此事被母上关了禁闭,挨了几鞭,仍旧不愿与他断开联系。
等隔天她跑去千机宗找他,碰到他爹拧着他耳朵训斥:“你还敢和青雀宗的小丫头来往?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你说的再也不去找她了,你还记得吗?”
他疼得哭爹喊娘:“不去了!不去了!我再也不去找她了!”
那次之后,他果然再也没来找过她。
无数次的期待落空,青诀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后来时隔多年他再次找上门,青诀已经不再需要。
两人彻底分崩离析,各为各的宗门,从青梅竹马变成此生无法和解的宿敌。
楚经秋看她脸色不好,连忙把养颜丹塞到她手里,“好了,小青诀。过几天去集市我差人给你送消息。”
他倚着窗户,顺手端起窗台上的篮子开吃,“诶,这果子好甜?”
恰好在这时,齐陵推门进来。
他想了一路,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来到青雀殿。
他有些话想跟她说清楚。
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小妹幸苦采摘、母亲一个都舍不得吃的果子,被她转手送给了别人。
他神色一凛,扭头就走。
吃果子的楚经秋吓得果子都掉了,“小青诀,我是不是惹你家齐陵不高兴了?”
青诀头都没抬,“你随意。”
楚经秋眼珠子都要盯出来了。竟然在有生之年,看到青诀在齐陵面前略胜一筹。
他在心底默默给她竖起了拇指。
这才是一宗之主该有的样子。
隔天青诀带着霖岚去青峰山挑选灵物,最后选中了一只会飞的小漂亮,它躺在她手中,香甜地睡着美觉。
这让青诀想到了一个词:治愈。
她给这类灵物,取名为灵宠。
霖岚问她:“以后是否需要喂养灵物?”
“不必,以后只卖精挑细选。”
这个理念倒是挺新鲜。霖岚合上扇子,仔细思量。
“对了宗主,少主是怎么惹你不开心,关到青崖间去了?”
青诀黑着脸,并不想去回忆。
“他找死。”
被关在青崖间的邹子彦做了一个美梦,他梦到小时候和青诀睡一张床上。
她的身体香香软软,每次抱着都觉得很安心。
然后,身边的青诀好像长大了。
长长的青丝散落在身下,薄衫轻掩,她安静得像不谙世事的白鹿。
他揽着她纤细的腰肢,触碰到一抹柔软,沉醉在梦中无法自拔。
然后,她忽然抬起细白的腿,钩住了他。
……
邹子彦被吓醒了。
醒后赶紧给了自己两巴掌。
他在想些什么?那是他的师父啊!
其实也不算师父,毕竟没教过他什么……
啊呸,那也是他师父!
他赶紧把头伸进潭水中,默念清心经,让自己冷静冷静。
其实他曾经也做过这般荒唐的梦。
就是从那天开始,他搬出她的寝殿,不再和她一起修炼,甚至连触碰都会让他像惊雷一样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