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子彦愣怔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她竟然……不怪他?
灵犬被斩的场景至今还历历在目,他那个时候甚至都觉得,如果是自己伤了齐陵,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斩下自己的脑袋。
没想到,她心里还是有他。
邹子彦喜不自禁,跪着来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住。
他把头埋进她腰间,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得到了宣泄,“师父,是我不对,我一定会好好修炼,不让你失望……”
“嗯。”青诀拍了拍他的头,“我知道。”
他不会让青雀宗失望。因为他真的是那种,既努力又有天赋的人。
当初母上强行收留他,正是因为看中了他的天赋。可她又怕收他做徒弟,将来会威胁到青诀的地位,所以她做主替青诀收了他。
但其实,邹子彦才是最符合她期待的人。
青诀走在路上时都在想,她是不是应该好好栽培他,才不会辜负母上的期待?
来到清秋殿,齐陵卧床昏迷,床底下的纱布全是血,医官正在帮他清理伤口的余毒。
齐秀守在他身边抽嗒地掉眼泪,一看到霖岚就给他跪下,“仙官,求你救救我哥!”
“快起来,”霖岚将她扶起,“不用担心,你哥他不会有事。”
青诀姗姗来迟,门外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弟子,听他们谈论,少主纵兽伤了齐公子,肯定会受到严惩。
也有人说少主年轻气盛,心性不定,才会导致灵兽失控。
青诀听到此处皱眉,这件事处理不好,确实会给邹子彦留下祸根。她侧头跟霖岚耳语了几句,霖岚立马以邹子彦的名义,送来一大堆赔礼谢罪的滋补圣品。
看着一盆盆的毒血往外清理,讨论又从邹子彦身上转移到齐陵身上,说的最多的就是:齐陵的性命恐怕是悬了。
焱兽体内自带火毒,被它擦破皮都是溃烂上几天,更不用说是直接咬进了骨头。恐怕只有蛟潭边上的冰莲,才能拔出他体内的火毒。
前世他也是如此命悬一线,青诀亲自为他取药,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但如今,这药她还不能自己去取。
“子彦,你可知错?”
本就心悬在半空的邹子彦,听到这话以为她要责罚自己,当即跪下,“知错。”
“齐陵因你而伤,你理应帮他取药。”
邹子彦愣怔了一下,就只是如此吗?
他还以为……
“还不快去?”
他立马起身,“我这就去。”
这药只有他亲自去取,才能平息此事。免得底下人都说青雀宗的少主做错了事,却可以不用担责,降低他将来的威望。
清完腐肉,放完毒血,齐陵仍旧昏迷不醒,小妹日夜看守。
青诀担心流出闲言碎语,以静养为由斥退了看热闹的弟子。她自己也去看过他几次,给他小妹营造一种她很关心的假象。
好在邹子彦顺利取回冰莲,虽然一身的伤,却神采奕奕。他骑着威猛的焱兽,就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归来。
青诀站在青雀神像旁,望着神采飞扬的邹子彦,突然觉得母上选他并不是没有道理。
此徒未来可期。
冰莲入药,解清齐陵的余毒。
邹子彦总算松了口气。
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带着焱兽来到她殿中请罪,“师父,这件事是我做错……要不你还是罚我吧。”
“罚你不必,你带它过来。”
邹子彦顿时紧张,“师父要罚它吗?”
“我总要弄清它发狂的原因。”
青诀起身来到焱兽面前,指尖缓缓结出青色光印。这是《唤灵诀》第四重:问心。
一旦结成打入,便可直通灵兽心境。
可焱兽是他的结契灵兽,它的心境,不正连着自己的所思所想吗?
就在结印即将点在焱兽眉心的瞬间,邹子彦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师父!”
青印在她指尖消失,“怎么了?”
“这种小事就交给我吧!”
“这怎么会是小事?这关乎到你日后的修炼,你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
怎么办?邹子彦紧张得不行。
原因就是他太讨厌齐陵,把这种情绪传递给了焱兽,所以它才攻击了齐陵,但这事肯定不能让她知道。
“其实我已经探查过了,”邹子彦说着脸有些红,“就是,就是焱兽发情期到了,它这几天特别狂躁,那天是我没拉住它,所以……”
他越说脸越红,都不敢看她的眼睛。
结契的灵兽发情期,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主子。尤其是焱兽这种实力远超主子的灵兽。
所以他不让她查探以及脸红的种种行为,都很好解释了。
青诀不再过问此事。
邹子彦赶紧带着焱兽离开,守在门口的青黛一看他就大喊着:“少主,焱兽发情期到了,你脸红个什么劲?”
这一喊,周围的弟子全都看过来。
他恨不得把青黛给掐死。
好好的人怎么长了张嘴?
冰莲解了齐陵的毒,医官只说无甚大碍,留下几贴药便离开。
青诀不再去看望他,看热闹的人也逐渐散去,只有他的小妹还坚持守在他身边。
齐陵醒来,便看到这样一幕。
小妹趴在他床头熟睡,满屋子的滋补疗养药品,却一个人都没有。
齐陵咳嗽了两声,艰难下床。他喉咙发疼,想给自己到了一杯水,水却是冷的。
“咕噜”灌下,凉透心窝。
他还以为,至少青诀会来照顾他。
齐陵看着手中的杯子走神,想起焱兽朝自己冲过来的瞬间,他其实是可以躲的。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验证一下青诀对他的态度,就是这一走神,被咬中了肩膀。
疼痛开始蔓延,他强撑着打开门。
刺眼的光芒洒落在他身上,却一丝温度也没有。好像从他跳下悬崖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就开始变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觉,就是有种窒息感,缓缓扼住他的咽喉。
“哥?”小妹揉着眼睛,来到他身边,“你身体没事了吗?”
他摇头,轻轻握住她肩膀,“你快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嗯,哥没事就好。宗主很关心你的伤势,每天都问你醒没有。”
齐陵有些走神,“她每天都来看我吗?”
“是啊。”
……她果然,在欲擒故纵。
第10章
她果然在欲擒故纵。
齐陵回身进屋,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憎恨。
为一己私欲,把他困在方寸之间,从未将他当过活生生的人。
她和齐万山有什么分别?
一个为钱,一个为欲。
把他卷入肮脏的交易,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扎不脱,只能被迫地接受这份屈辱。
当世人提起他时,早已忘记他曾经也是一剑风华的少年,早已忘记死在他凌霜剑下的那些魑魅魍魉。
他们只会记得,他是青雀宗以色侍人的男宠。
一个满目疮痍,失去修为的废物。
齐陵抓住门框,疼痛使他浑身无力。
一道阴影落在他身上,他侧头看去,瞧见笑容温和的霖岚正端着东西来看望他。
“齐公子,我给你带了滋养的灵药。”
齐陵顿住,又看向他身后。
霖岚将灵药放到桌上,笑道:“宗主没来,她近日太忙。”
齐陵连忙收回视线,他方才确实是下意识想看青诀有没有来,被戳中心思后,气氛有短暂的凝滞。
还是霖岚先开口说话:“齐公子回了一趟万经宗,好像不一样了。”
“……”
“其实公子能躲开焱兽吧,虽然只有一半的修为,可是对你来说也已经足够了。”霖岚轻轻挑眉,意味不明地笑,“公子以前最不屑使用手段,回去一趟好像变得截然不同。”
齐陵收敛眉目,没有回话。
他确实如霖岚所说,使了他曾经最不屑的手段。
从万经宗逃出来的那段时间太过煎熬,母亲险些病死,小妹整天以泪洗面。他一面躲避追兵,一面照顾她们的情绪,还要忍受血契的折磨,他险些以为自己撑不过去。
每次昏迷,人就好像死过一次。
醒来后便对自己以往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不自觉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公子不必介怀,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他摇晃着羽扇,声音像狐仙一般蛊惑着人,“受一次伤,不仅可以试探宗主对你的态度,还会激起她对你的保护欲。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她之所以留下公子,也是因为想保护你吧?”
含着金钥匙出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诀,看到躲在角落里忍受疼痛浑身伤痕的齐陵,对他不可遏制地产生怜惜之情,后来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是可怜他,还是喜爱他。
霖岚笑着摇扇,忽然道:“其实我那个时候很羡慕你。能获得青诀的宠爱,还有什么得不到?”
这话说出来,让齐陵愣了一下。
他和霖岚一同入宗,他成了被囚禁的废人,霖岚却成了心腹,活得风生水起,羡慕他什么?
难不成……
看到齐陵惊讶的眼神,霖岚连忙解释:“齐公子别误会,我对她没那心思。我只是觉得有了宗主的宠爱,想要得到权势就容易太多,不必像我这般兢兢业业十五年,也还是个下等人。”
齐陵沉默了半晌,“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像你这样用能力去还债,而不是……”
用这种卑劣难堪的方式。
短暂的停顿后,霖岚又笑了。
“我原以为公子想通了,原来并没有。公子但凡顺从于她,想要什么得不到?包括你憎恨的万经宗,也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霖岚的声音本就轻柔,压低时就像耳语一样蛊惑。
齐陵的心窝被烫了一下,骤然起身。
“霖岚,我们不一样。”
微妙的气氛慢慢萦绕,霖岚不介意地笑了笑,他离开时只留下一句:“宗主并未对少主作出任何处罚,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齐公子,有时候太过清高只会错过自己想要的。”
这一点,他确实和齐陵不一样。
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隔天青诀去青峰山查看灵宠挑选情况,突然感觉身旁的霖岚有些不一样。
她从上往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褪去冷冰冰的蓝色衣袍,红衣的锦衣将他衬得更加艳丽,眼尾点了绯红,就连唇上也染了一抹胭脂色。
“你做新衣服了?”
霖岚笑道:“今年做了两身。”
青诀点头,继续往前走,“回头带青黛也去做两身,她那身铠甲我都看腻了。”
他听完眉眼含笑,“是,宗主。”
来到青峰山,弟子们向他们问好:“宗主好,执事好。”
她略微点头,转头和身旁的霖岚谈论:“送去拍卖的灵宠不能重样,需保证每只都独一无二。”
“宗主放心,都是我亲自掌眼。”
“还有灵兽之事也不能落下,灵宠只能暂时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危机,往后还得靠灵兽做长期的生意。”
“是,宗主。”
“再者,加强防护,禁止偷猎。”
这一层青诀比他想的要深,好像自从那日悬崖下来之后,她就越来越清醒理智,让他不敢再大意,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霖岚淡淡地笑着,微敛神色,“宗主,前面备了茶水点心,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青诀正好也有事和他单独说,便点头随他过去。
纳凉的亭子寂静安宁,隔绝了很多喧嚣,此处谈事再合适不过。
霖岚亲自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茶水悠悠,微动涟漪。风吹起四周的轻纱,香气弥漫,尤显诗情画意。
“宗主,我记得你最爱喝的便是松青。”
他把满好的茶杯轻轻放到她手边,里面回旋着清香,正是松青。
青诀本想喝一口,杯子到了嘴边忽然顿住。她假意轻抿,“还是你心细,青黛从不记我喜好。”
得到赞赏的霖岚垂下眉眼,“毕竟青黛是护法,需要她的地方很多。我只是个闲散人,做这些琐碎事也是应当的。”
在青诀心里,霖岚和青黛的地位应该是同等。可今日听他一提,好像却有不同,青黛得青雀宗亲传,修为了得,在弟子心中的地位自然不同。而霖岚,整日忙着宗内的琐碎事,反而更像个闲散人。
青诀点头,“幸苦你了。”
“宗主这是什么话?”他放下茶壶,坐在她身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亭子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轻抚纱帘,烦闷全消,气氛舒服得正好。
霖岚望向汲汲清雨,又道:“我从未觉得幸苦,能呆在宗主身边,是我一生之幸事……”
他说话的时候,眼尾绯红内敛,竟是有种风情在流转。
青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换身衣服,怎么连着神情和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
“霖岚,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翻过他的手,手指搭在他腕间。
冰凉的指尖一触碰到他的肌肤,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霖岚愣了一下,抬头看她认真白净的脸庞,突然有种自己没有撩拨到她,反而被她撩拨的错觉。
她的声音也清风化雨,冰冰润润,“嗯,脉象是比平常疲软,多注意休息。”
他咳嗽两声,连忙将手拢在衣袖下,“……劳宗主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