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祖孙二人已经不哭了,周氏正抓着苏宜思的手,静静看着她。
苏宜思看了一眼放在矮桌上的药,端了起来,道:“祖母,吃药吧。”
周氏犹在梦中,顺从地吃药。
“娘,不孝儿回来了。”苏显武掀开衣摆,跪在地上磕头。
周氏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含笑看着苏宜思。
苏显武跪在地上许久他娘都没反应,他又说了一遍。
“娘,儿子回来了,给您磕头了。”
周氏依旧没理他,靠着身后的枕头,一口一口吃着药。
苏显武不确定他娘到底是真的完全忽略了他,还是故意的。毕竟,他这几年是真的没听他娘的话。
当苏显武迟疑着要不要说第三次时,苏显德扯了扯他的衣裳,示意他别说了。
真不知道二弟从哪里找来的姑娘,长得也太像他妹妹了。
吃过药,周氏躺下了。
“祖母,您睡一觉,病很快就能好了。”苏宜思像照顾一个孩子一般,轻轻拍着周氏的背。
让人惊奇地是,刚刚睡醒的周氏很快又睡着了。
可即便是睡着了,周氏仍旧紧紧抓着苏宜思的手。
苏宜思也任由她抓着,一脸濡慕地看着周氏。
苏显武看着面前的情形,心想,这姑娘不会真的是他来自未来的女儿吧?不仅对他熟悉,对他母亲也这般熟悉。
事实上,前世,周氏到了七旬后,病就多了起来,病的重时,常常认不清人。而她,唯独能认得苏宜思。每次她生病了,也是苏宜思在照顾她。
这些事对她来说是再简单再自然不过的事。
苏显武深深地看了苏宜思一眼。
待周氏睡下,苏显德把苏显武叫了出来。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了,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安国公回来了。
发妻病了多日,他也告假了多日。可朝中的事情太多,处理不过来,这几日,他又去上朝了。一下朝,他就匆匆赶了过来。
见到小儿子,安国公心头多了一丝喜悦,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道:“回来了。”
“不孝子给爹请安。”苏显武跪在地上给安国公磕头。
安国公眼眶微微湿润,把儿子扶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说罢,又看了一眼屋内,问:“刚刚去看过你娘了吗?”
苏显武点头:“见过了。”
安国公再次拍了拍儿子的背,朝着正房走去。
一进去,他就看到了静静地坐在发妻床前的年轻姑娘。顿时,怔住了。曾在漠北指挥过千军万马而不乱阵脚的他,此刻却慌乱极了,上下嘴唇碰撞了几下,也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他闭了闭眼,这姑娘还在。
他又揉了揉眼,竟然还在。
安国公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他指了指苏宜思,看向了儿子们。他想知道,是不是只有他能看到自己早逝的女儿。
苏显德朝着他爹点了点头。
这一幕实在是太过温馨,没人上前打扰。
几个人很默契地出去了。
到了书房,安国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刚刚那姑娘是谁?”
说这话时,他看的是长子苏显德。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接着,苏显德看向了苏显武。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这事儿不是他干的,是他三弟。
父亲和长兄是苏显武在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可在这一刻,他还是下意识对他们隐瞒了实情。
“妹妹忌日那一日,我去族中祭拜,在路上遇到了她。她无父无母,是个孤儿。本没想把她带回京城,可兄长信中说母亲因思念四妹妹生了重病,儿子便想着,把她带回来,看看能不能让母亲的病情好转。”
对于儿子的话,安国公丝毫没有怀疑。
毕竟,儿子的能力有多强他是知道的,而且,漠北还是他们族中。若是在漠北也能被人骗到,那他儿子也不用再去上战场了,直接回族里看管祭田养老得了。
“怪不得与你妹妹长那么像,原来是咱们族中的姑娘。”安国公道,说罢,又道,“她与你四妹妹长得像,也是一种缘分了。既然是孤儿,就把她留在府中吧。”
他们国公府家大业大,不差这一口饭。
而且,长得与他早逝的女儿像,也是一种缘分。
“也算是一种念想……”说这话时,安国公眼神中的情绪复杂。这念想,或许不仅指的是国公夫人,还有他自己。
说完这事儿,安国公显然情绪不高,又问了几句关于周氏的病情,得知她今日的药被苏宜思喂进去了,脸色好转了些。挥挥手,让儿子们退下去了。
这事儿安国公信了,苏显德可没完全信。
一个族中的姑娘能对着他母亲那么真情实感地哭?而且,三弟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他清楚得很,最是不会怜香惜玉,这次怎么这么好心把人带了回来。
可一出门,三弟就避开了他的眼神,急匆匆往母亲院子里去。
他也跟在身后,去了母亲院子里。
站在门口时,正好瞧见那姑娘拿起来帕子一点一点给母亲擦拭,举手投足可见细心和修养。
擦拭完,又拿起来佛经,轻声给母亲读了起来。声音婉转动听,母亲原在梦中睡得不舒服,听到她的声音,渐渐安心。
“孤女?”苏显德瞥了一眼自家三弟。
苏显武没看苏显德,点头:“嗯。”
苏显德却盯着自家弟弟的眼睛,问:“她常年生活在漠北,怎会官话?”
苏显武顿了顿,道:“我教的。”
“那这京城的礼仪呢?”苏显德又问。
“也是我教的。”撒了第一个谎,第二个谎就顺溜多了,苏显武一丝都未停顿,还一副骄傲的模样。
“她怎知母亲喜欢这一页佛经,还读得这么熟?”
“咳,还是我。”苏显武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苏显德想,这种话他家三弟这个大老粗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他自己如今操着一口漠北口音的官话,却说教了别人?至于礼仪,他三弟最不耐烦学了,更不会了。还有佛经,莫说教旁人读了,自己听两句就要头疼。
他啥都不会,还教旁人?
他也……配?
不想说就不说,他也不是非得知道,何苦拿这些站不住的蹩脚的借口搪塞他。
“几年不见,三弟的脸皮又厚了些。”
苏显武:……
第11章 .铺子
苏显武虽然没告诉兄长真实的情况,但还是很信任他,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这样讲。
苏显德也明白过来了,他家三弟不想说。
既然不想说,他就不问了,往后旁人若是问起来,他就用刚刚的话遮掩过去。
总归他信任自己的弟弟。
周氏病了,这些时日一直是国公府两个儿媳,以及庶女轮番照料着。可这期间,周氏常常吃不下饭,药也很难喂。
如今苏宜思一来,亲自去照看周氏。周氏这一整日既好好吃药,也好好吃饭。
世子夫人吴氏观察了一日,晚上休息时,忍不住问了自家夫君:“爷,那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怎么跟四妹妹这么像?”
吴氏嫁进来得早,自是见过国公府早逝的姑娘。
苏显德按照弟弟的说辞,道:“族里的一个孤女,无父无母。”
吴氏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下,又问:“那这姑娘该如何安置?”
如今周氏病重,国公府内宅的大小事务都是她在管理。她得知道,府中是如何打算的。
苏显德想,这姑娘的事情有些复杂,母亲又如此亲近她,怕是母亲会亲自安排。于是便道:“爹同意她往后都住在国公府中了。你先把她安置在母亲院子里,等母亲病好了,让母亲来安置。”
吴氏刚刚这个问题也是在试探,试探国公府对这个姑娘的态度。问清楚后,她也知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她。
不说别的,光是她那一张脸,就会在府中得到优待。
果然如她所想,公爹留下了她。
“好,妾身明白了。”
过了半月,周氏终于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日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这几日,她时清醒时昏迷。每回清醒时,就靠在枕头上,静静听着苏宜思跟她讲话。
太医来府中问诊时,惊讶地发现,国公夫人的病竟然慢慢好转了。
这个消息总算让愁云惨淡的国公府放晴了。
安国公一高兴,大手一挥,把京城的一个铺子送给了苏宜思。
看到铺子的位置,苏宜思惊讶极了。这铺子位置极好,直到她穿越前,铺子还是他们府上的,每个月能有百两收入,是他们府上重要的收入之一。
若是卖的话,怕是值万两。
苏宜思觉得这个礼太重了。毕竟,这铺子是府中比较重要的铺子。她想要还给安国公。
苏显武得知此事,拦了下来,道:“给你你就拿着,不用还回去。”
苏宜思觉得受之有愧,忙道:“这铺子太贵重了,位置好,收益好,我不能要。”
苏显武看着面前小姑娘真心实意地模样,觉得她甚是可怜。这孩子,是当真没见过世面啊。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是他女儿,现在看越发不像了。毕竟,他若是生了女儿,绝对会把最好的都给她,不会让她这般没见识。
“这哪里算什么好铺子,这样的铺子国公府少说也有上百个。你祖父是觉得你身无分文,想送你当个零花钱。”
苏宜思:……
上百个??
零花钱……
也太有钱了吧。
看着苏宜思惊讶的样子,苏显武有些得意:“咳,等你祖母的病彻底好了,到时候我也送你一个,保管比这个还好。”
苏显武觉得,他爹还是太小气了。
这一刻,苏宜思想到了府中的老人们常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他们侯府,很多年前在京城中数一数二。
又想到了初来那一日,门口的盛况。
她爹总不会骗她,苏宜思安心收下了铺子。
苏显武看了一眼苏宜思眼下的青黑,道:“你今夜不要陪着你祖母了,回屋去睡吧。”
“啊?”苏宜思愣了一下。
正要反驳,苏显武却状似嫌弃地道:“你看看你,一个姑娘家的,几日没换衣裳了?头发也没洗吧?这样子,连府中的下人都不如了。你晚上回去歇着吧,白天再过来。”
自打苏宜思出生起,她爹就待她极好,从不对她说重话,有什么好的东西都紧着她。
今日虽说她爹的话不太中听,但她还是从中听出来她爹是在关心她。
不过,她最近一心扑在了祖母身上,确实也邋遢了些。从前她可是要日日更换衣裳的。如今虽日日沐浴,却想着没出门,衣裳不脏,就没怎么换衣裳。
“等祖母睡了我就去洗,晚上还是我看着吧。”苏宜思还是有些不放心。前世祖母去世了。今生,她不敢离开,她生怕一离开,祖母又不见了。
苏显武皱了皱眉,道:“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多话做什么。这么大的国公府,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况且,太医都说过了你祖母的病已经好转了。”
苏宜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爹的安排。
“谢谢爹!”
“咳,去吧。”
晚上,苏显武守夜。
半夜,周氏醒来时,瞧着趴在她床边打盹儿的儿子,蹙了蹙眉。
苏显武在军中待了几年,早已练就了机警的本领。几乎在周氏动了的那一个瞬间,他就醒了过来,立马殷勤地说:“娘,您需要什么,跟儿子说。”
周氏瞥了他一眼,像是终于想起来她这个久不回京的儿子了,漠然地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几日他娘时清醒,时昏迷,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可他娘跟旁人都会说说话,唯独不理他,像是看不到他这个人一样。
见他娘这会儿终于搭理他了,苏显武知道,这事儿算是过去了。他舔着脸笑着说:“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儿子的家在这里,自然是要回来的。况且娘这般想儿子,儿子总要回来尽尽孝。”
“哼。”周氏冷哼一声没理他。
苏显武像是没看到周氏的冷脸般,去给周氏倒了杯水。
周氏喝完水就躺下了。看那样子,还是不想搭理她这个小儿子。
苏显武讪讪地笑了笑,躺下睡了。
许是因为这段时日一直没睡好,昨晚苏宜思睡得很香。而她本就嗜睡,这一睡下去,醒来就晚了些。再者苏显武交待下人不要扰她,等她醒来时,已经辰正了。
瞧着时辰,苏宜思连忙起床去了周氏的屋里。
此时各房请安的人已经离开了,屋内只有周氏和苏显武两个主子。
一个冷着脸。
一个陪着笑。
“这么热的汤,你是想烫死为娘不成?”周氏冷脸斥责。
苏显武因为有些着急,喂汤的时候撒出来一些。此刻他连忙手忙脚乱地拿起来一旁的帕子,胡乱地擦了擦溅在周氏手上的汤汁。
“笨手笨脚。”周氏继续嘲讽。
苏显武在战场上是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被大人训得晕头转向。
这时,苏宜思走了过来。
苏显武瞧着过来的人,心里激动得不行。
“祖母。”苏宜思朝着周氏行礼。
“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不必行如此大礼。”
打从见到苏宜思起,周氏的冷脸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若说一开始周氏是把苏宜思认错了,因着她这张脸才喜欢她。那么这段时日来,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小姑娘了。不仅礼数周到,有大家风范,还特别细心会照顾人。
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很是清澈,一看便知是个心思纯善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