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玦话落,旁边的几个副将立马哄然大笑,跟着符合,身后的大军也都发出此起彼伏的嘲讽唾骂声。
阿吉汗目光一沉,脸上闪过一丝蛮狠,抬手,直接让人将特制的轮车推了上来。
“汝南王,你是不想要女儿了吗?”
阿吉汗操着一口别扭的大庆话,在对面人骤然大惊的脸色变化中,狞笑着开口:“汝南王,你们皇帝没跟你说吗?大庆贵妃,也就是你的宝贝女儿,现在在本王手上。”
阿吉汗伸手指了指那根木桩:“本王给你选择的机会,如果想要女儿,那就退兵,否则,休怪本王心狠手辣。”
阿吉汗说话的声音很大,顺着风,飘到对面的每一个将士耳中。
贵妃?
那根杆子上挂着的人是贵妃?
几个副将都是常年驻守边城的将领,对宫闱秘事一窍不通,但不妨碍他们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贵妃是汝南王他亲闺女。
副将们齐刷刷转头,看向领头的一身盔甲几乎浑身都在往外冒杀气的汝南王,磕磕绊绊:“王,王爷?”
姜玦这会儿也看清了木桩子上挂着的人,不是小妹又是谁?
来不及思索小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边城,而且还落在了北戎人手里,姜玦瞬间方寸大乱,咬牙切齿:“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汗毛,本将定会踏平北戎,将你碎尸万段!”
阿吉汗鸟都不鸟他,只是看着一言不发的汝南王,问:“王爷,考虑得怎么样了?退不退兵?”
姜玦也看向了汝南王,神情焦灼:“阿爹…”
汝南王牙关紧咬,看着悬于空中的少女,眼睛都在充血。
他的面前,是他捧在掌心长大的闺女。
而他的背后,是数万大军。
就算没有回头,他都能感受到身后那一双双正盯着他的灼热目光。
这哪里是一个简单的退不退兵的问题?
临阵退兵,乃兵家大忌。
阿吉汗心狠手辣野心勃勃,现在囡囡在他手上,就算现在自己选择退兵,阿吉汗还会得寸进尺提出更多的要求。
他是在试探,也是在逼迫。
如果仅仅是作为一个父亲,汝南王会毫不犹豫的答应对方的所有要求,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只要能换回他的女儿。
可他偏偏不止是一个父亲,还是这几十万大军的主将。
风从耳边刮过,猎猎作响。
汝南王久久不言,姜玦纵然再着急,也不敢出声。
阿吉汗见对面迟迟没有动静,有些不耐烦了:“既然汝南王做不了决定,那不如听听贵妃娘娘是怎么想的——”
阿吉汗示意手下人将姜妧放下来。
.
姜妧觉得,吊在上面,有点冷。
她的嘴巴被人用布塞住了。
风跟刀子似的几乎都要把她的脸给割裂了,姜妧在心里把阿吉汗和昭王这两个不干人事的家伙骂了个狗血淋头。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吹成傻逼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被人放下来了。
姜妧打了个哆嗦,然后被人连拉带拽的拖到了阿吉汗身边。
“贵妃娘娘,对面就是汝南王,本王给你机会,让你们叙叙父女之情。”
阿吉汗笑道:“只要汝南王肯退兵,本王保证让你们能够父女相聚。”
呸!
姜妧翻了个老大的白眼,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姜妧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人质,用来制衡她阿爹和萧颐。
求生的欲望谁都有,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碰到这种狗血地不能再狗血的事。
从她被昭王带走的那一天开始,她就已经预料到了有这么一天。
姜妧自诩心理素质还算强大,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到现在的平静坦然,她所用的时间不算长。
求生欲谁都有,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继续活下去。
虽然离得距离有些远,她眼神也不好,但她知道对面大军阵前领头的就是她阿爹和兄长。
这是她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阿爹。
姜妧心中有些悲戚,这是什么狗屎运气,明明都以为是柳暗花明马上就能收获童话故事大结局了,结果突然整这么一出。
萧颐呢?
萧颐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自己失踪了吧。
都这么多天了,连个人影子都不见,还皇帝呢,被人在眼皮子底下把媳妇掳走,这人也太差劲了…
见姜妧迟迟不出声,阿吉汗催促:“说话啊——”
姜妧: “阿巴阿巴阿巴…”
阿吉汗咬牙:“本王让你说话。”
姜妧:“阿巴阿巴阿巴…”
阿吉汗:“……”
两人僵持了片刻,看着面前装聋作哑就是死活不开口的少女,阿吉汗耐心彻底消失,大怒,拔出刀就对准了她:“本王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汝南王,你是想眼睁睁看着你心爱的女儿死吗?”
“立马退兵,本王可以允诺将贵妃奉为座上宾,绝不伤她一根汗毛,如若不然……”
“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汗毛,本将定将你碎尸万段!”
“……”
“……”
又是一轮新的骂战。
这个北戎二王子到底知不知道,他有口臭?
快把她熏死了!
估计是见骂战无用,就在阿吉汗打算来点实际的比如说剁根手指刺激刺激的时候,昭王及时出现阻止,只说了一句话:“现在杀了贵妃,只会激怒汝南王。”
然后,姜妧成功保住了一根手指,被拉出来遛了一圈之后,就又被带回了北戎大营。
阿吉汗先撤退,汝南王也没有带兵继续追击,就仿佛只是出来逛了一圈。
此后连着三天,阿吉汗都要带着她出去叫阵。
颇有一种攻心为上的架势。
姜妧都已经麻木了,连着被当旗子挂了几天,她成功感冒了。
虽然汝南王并没有撤兵,但阿吉汗觉得,姜妧的存在确实是对汝南王的一大挟制。
最起码,现在大庆并不敢轻举妄动。
“我们可以用这个女人做诱饵,消灭朝廷的前锋军队,让大庆皇帝大失民心;再离间汝南王和皇帝,把他们拖延住,昭王殿下不是说你在西南还有一部分势力吗?到时候我们的军队就可以从西南绕道,然后里应外合,直插朝廷腹地…”
外面已经卷起了寒风,北戎大帐却温暖如春。
阿吉汗正在指点江山,一边喝着马酒,一边大声宣扬着自己的计划,估计是喝高了,也或许是能畅想到不远处正在朝他招手的胜利曙光,激动得满面红光:“昭王殿下!这天下很快就是我们的了,到那时还得尊称您一声皇帝陛下……”
昭王同样满身酒气,一脸兴奋:“借王子吉言,待本王问鼎天下,不会忘了北戎与王子的功劳,大庆与北戎,永远是最忠实的伙伴…”
“让我们为了胜利,干杯。”
“干杯!”
清脆的撞响声后,两人一饮而尽,宴席之上一片叫好声,陪同的众人也纷纷大口喝酒。
听着隔壁帐篷传来的大声说笑,姜妧有些烦躁的翻了个身,把破了个大洞的散发着诡异气味的被子又往上拉了一截。
深更半夜不睡觉搁这儿大吼大叫,是吃饱了撑的脑子被驴踢了吗?
“阿嚏阿嚏——”
姜妧狠狠打了两个喷嚏,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看着周围黑黢黢的环境,突然就开始怀念从前在宫里的日子。
由奢入俭难。
所以,萧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来啊…
姜妧默默爬起来,抱着双膝,开始发呆。
发着发着…嗯…怎么还越来越吵了?
然后,姜妧就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嘶吼声。
好像是——
敌袭?
不对。
敌袭?!
姜妧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在跳,立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帐口跑。
外面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可以听到许多人惊慌的喊叫。
风掀起帐帘,姜妧看见漫天的火球从天边滚落,大地轰隆作响,凄冷的月色下,隐约能见到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军队。
“敌袭——”
“敌袭——”
帐子门口原本看守的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跑了,姜妧想都没想,直接往外冲。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黑沉沉的夜色下,火光遍布,将半边天际照得通红,还有火光中四处叫嚷厮杀的身影。四面八方都是人,还能听到身后传来阿吉汗的嘶吼,说让抓住她。
姜妧心如擂鼓,咬咬牙,提着裙摆就要朝一个方向闷头跑,也就是此时,突然就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明明是这么吵杂的环境,到处都是人,可偏偏,她如此清楚的听到了,一声声,每一次落蹄,都合上了她心跳的节拍。
姜妧下意识扭头,然后就看见一道轻骑从火光中冲出。
明明是一身玄色的盔甲,可在火光照耀下,却仿佛浑身都泛着金光,如天神降临,一团炙热的火焰朝她迎面扑来。
姜妧听到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身后传来阿吉汗愤怒的咆哮,可她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她只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自火光中冲出来的青年,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嘴角已经寸寸扬起。
她忍不住向前两步,朝来人伸出了手。
青年策马奔近,越来越近,看着暮色下朝他伸出手仿佛献祭一般充满了喜悦与期待的熟悉身影,青年漆黑的眼底像是有什么晕染开,靠近的刹那,他俯下身伸出手臂,揽住她纤细的腰肢,在阿吉汗要抓住她的前一刻,猛地把她抱到马上。
男人身上充满了战火弥漫充满了硝烟味儿的血腥气,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复杂味道,这味道并没有多好闻,却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倏然就放松下来。
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前的盔甲,冰冷的甲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姜妧紧紧搂着他的腰,仰头,看着男人藏在头盔下熟悉又陌生的俊脸,瘪嘴:“你怎么才来啊,等的我花儿都谢了——”
听见她似嗔似怒的熟悉撒娇声,萧颐只觉得心口有什么压抑的东西一下子冲出来,怀中温热的躯体是那么的真实,他的手紧扣着她的腰肢,把她紧紧勒在自己怀里,恨不得把她勒进自己血肉。
就仿佛有一团火在他心口熊熊燃烧,烧的他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小妹——”
姜玦刚把试图来抢人的阿吉汗给抽走,准备跟受了惊的小妹打声招呼,就见皇帝突然策马就往另一边跑,风中传来男人冷沉的声音:“三舅兄,这里就交给你了——”
姜玦:“……”
看着已经隐入夜幕瞬间就没影了的两人一骑,再看看已经在准备反扑的北戎人,姜玦风中凌乱,好家伙,这走的可真够干脆的啊!
姜玦抹了把脸:“撤——”
.
“嗳?咱们就这么走了?”
另一边,姜妧也从萧颐怀里挣扎着探出了头,看着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北戎大帐,隐约还能见到那边冲天的火光,同样发出了这一疑问。
萧颐没回答,只是将她的头又按回了自己胸前,然后就继续策马狂奔。
不知道跑了多久,马速终于慢了下来。
姜妧再次从他怀里探出了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还没等她再次发问,就感觉自己的脸被一双手给捧住了。
“瘦了。”
沙哑干涩的男声响起,姜妧抬头,就看见男人压抑着诸多情绪的深邃墨眸,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疼惜。
就那么深深的看着她。
姜妧想大倒苦水说一说她这一路是多么艰辛难熬,差一点都要以为自己得嗝屁了,顺便卖一波惨,
可话到嘴边,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红血丝,凹陷下去的双颊,还有唇边似乎好几天没刮而显得有些邋遢的胡茬…
“也还好叭。”
姜妧尽量以一种轻松的语气道:“正好减肥。”
姜妧伸手搂住萧颐的腰,比划了一下:“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其实感觉还是挺刺激的,这算是免费旅游吗?”
“你是不知道,昭王有多讨厌,不过我踹了他好几脚嘿嘿嘿…”
“还有那个阿吉汗,仿佛有什么大病…”
萧颐耐心的听她叙叙叨,柔和的目光一直粘在她脸上,近乎贪婪。
这一刻,空旷的草原上只剩下他们两人,喧嚣远去,眼前的人就仿佛是他的全世界。
萧颐永远忘不了得知她失踪后的惶恐与不安,仿佛灵魂被生生剥离。
失而复得…
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萧颐再也压抑不住心中如巨浪般的情绪,低头,准确的噙住那一抹朱色。
他的唇滚烫,手也是烫的,就如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火,带着似乎要将她吞吃入腹的凶狠,墨色的眼睛里幽深一片,只让人胆战心惊,可他的动作却那么轻柔,就仿佛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掩盖住,给她的,是风平浪静雨过天晴如春风化雨…
“妧妧…”
她看见男人眼底深处浓浓的歉疚懊恼与自责,姜妧眨了下眼,张嘴,直接叼住了男人的下唇,将他未说完的话都堵了回去。
她想说的话有很多,但现在,她突然什么都不想说。
月亮隐入云层,苍茫草原上,一对男女静静相 拥。
“我觉得咱可以准备回了。”
“嗯?”
“野战不好,不利于身心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