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抓住他乱挥的手,柔软的指尖冰凉得冰块一般。“请不要担心,记得地址的话,我可以送您回去。”
“真的吗?那就拜托了~”
下山的路,她便一直小心地牵着他。五条悟总有种感觉,她好像在面对一个自杀倾向患者那般耐心,随时防备着他一不顺心就跳下山崖。
这可比祓除咒灵有意思。山林中碰到独身一人的美丽女性,拥有着神秘的强大力量,而且——
怎么看都是人类的样子,却隐约能闻到咒灵的气息。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选择先放过1级咒灵,跟女性离开。他有必要搞清楚她是怎么回事。
两人在路上交换了姓名,女性对他说:“我叫冥。”
“姓氏呢?”
“嗯……太宰。太宰冥。”
太宰冥。大概是个假名字。
开往东京高专的路上,五条悟继续旁敲侧击:“小冥怎么会在那里?一个女孩子不怕危险吗?”
他看着车内后视镜倒映出的女性脸上的表情,仗着现在是“盲人”,肆意观察着。
西九条薰轻轻皱了下眉——她不喜欢这样自来熟的称呼,会让她联想到某位前男友。不过她没有对此表现出不满,知道对方看不见,仍是快速调整好表情,露出惬意的微笑。她觉得见了人微笑着,是能把快乐传递下去的。这一点倒是与土间兄妹不谋而合。
“我只是路过那里,停下歇一歇,没有别的事要做。五条先生呢?”
“那附近有个墓园,要去墓园的,不知不觉就跑远了。”
那是跑得有够远的。
“那座墓园里,也住着五条先生重要的人吗?”五条悟注意到她用了也字。
“不,只是受人所托。这么说,小冥刚刚是去墓园祭拜……故人了?”
“是父亲。”西九条薰这么说道。她似乎感觉到有隐约的目光落在身上,扭头一看,白发男人眼上仍罩着黑色眼罩,脑袋仰放在座椅顶部的小靠枕上。好像快要睡着了。
是错觉吧。
不过他还真是不设防……要知道,他身边可是坐着一只怪物哦。一口就能吃掉他的那种怪物。
十分钟后,汽车停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的门口。学校坐落在山林深处,很气派的古式风格建筑群,沙沙作响的林荫下,红墙绿瓦,那么威严雄壮。
和西九条薰想象中的穷酸建筑风完全不同,简直气派过头了。
明明听名字真的很可疑,像专门给人洗脑的□□组织一般,结果实体居然正规得不可思议。
“还没有跟小薰正式介绍,在下可是这所学校正规的人民教师!”简直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男人从怀里摸了摸,掏出一本教师资格证,打开。
“啊,哦,失敬失敬。”
话说这所学校是教什么的啊……咒术……难道是那个……不是有那个嘛,叫什么——盲人按摩兼职算卦。
脑子里出现一副画面:一身黑的五条先生戴着黑墨镜在天桥下摆摊,身边挂着一张幡旗,上书:乐天知命故不忧,或者直接便是问卜算卦四个大字——还别说,只看五条先生的发色,真的很有世外高人的感觉。
应该会有不少富婆找他吧。感觉上。
或许这所学校就是专供残障人士学习特殊技艺的地方,所以名字才这么奇怪,而且建的这么偏僻。真是了不得。
身为老师的五条先生实乃身残志坚的典范,令人敬佩。
“我们学校教学质量很高的,小冥要不要考虑一下?衣食住行我们全部都包哟~”五条悟忽然低头凑到西九条薰耳边说。他个子高,西九条薰只到他胸膛处,要讲话,必须半弯着腰。
在呼吸相闻的距离,女性混沌黑暗的眼睛好像一颗包裹着断翅蝴蝶的无机质的黑色宝石,又像是一团没有边界的深林沼泽,吞没了无尽月色。
真是漂亮的眼睛——他不禁感叹。
西九条薰不习惯离人这么近,赶忙退了两步,连连摆手,忽地想起男人看不见,又大声说:“谢谢,不过我很早以前就毕业了,学校还是算了——但是以后有机会会支持您的生意的!”
要是可以帮她算一下姻缘就好了——很让人在意啊,未来的漫长时光,有没有新的桃花等一等她?
生意?什么生意?五条悟疑惑地歪歪头,不过不妨碍他打蛇随棍上。“既然如此,来交换联系方式吧~”
“欸?哦,好吧。”
西九条薰打开手机,输入号码,备注:富婆之光五条桑。
交换完联系方式,西九条薰坐回车子里,脑袋探出车窗招招手:“再见,五条先生。”
随后汽车缓缓发动,向来时的方向驶去。
目送着她离开的五条悟轻轻掀起眼罩,一双带着白雾的苍蓝色眼瞳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而美丽的光彩。
“看来事情变得有趣了——”他愉快地说,转身用瞬间移动赶在女性之前回到了那片山林。
……
车子停在路旁,安室透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下午的日光仍是热烈的,站了一会儿,额头已渗出薄薄的汗。一只白色的蝴蝶从身边绕过,追着沿途色彩各异的小花飞远了。
再往前就是小薰的家了。
大约六年前,也是这条路,小薰曾牵着他走过。那时候的紧张情绪随着记忆的复苏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他低眸笑了下,拧开水瓶喝了口水。
那个小傻瓜,还以为他真的不紧张。
怎么会不紧张呢?他可是生怕哪里做的不好,父母亲不肯将掌上明珠交给他。那时的害怕、担忧、惶惑、佯装镇定,历历在目。
假如是现在的自己,或许会更从容一点。他不禁这么想。
“零?”
安室透给这突然的叫喊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位妇人提着菜篮子站在身后不远处。一脸惊讶混着喜悦。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是看错了,看来还没老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那位妇人正是回忆的主角之一,西九条薰的母亲,西九条惠子。虽然已是年过半百,惠子女士仍是十分漂亮,仿佛岁月织就的沧桑只是化成了一团薄雾似的轻纱,给她披上了几分朦胧的温柔。
她往前走了几步,微笑着说:“下午好,零。”
“伯母,下、下午好。”突如其来的相遇打乱了安室透的阵脚,他难得露出窘迫的神情。
只见过几面,他没想到西九条惠子仍认得他。
对卧底的安室透来说,这是很危险的。
“既然到了这里,不如上家里坐坐吧。”
但是面对西九条惠子的邀请,他发现自己无法将拒绝说出口。
“先喝点茶吧——”佣人将红茶端上来后便退下了,氤氲的茶香里,安室透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神经绷得比面对琴酒还要紧。
西九条惠子一边同他左一句右一句地闲聊,一边在储物柜的抽屉里扒拉着,像在找什么东西。低声嘀咕道:“奇怪,放到哪里去了?”
安室透抿了口茶水,试探着说:“是要找药水和创可贴吗?”
“被猜出来了啊,零还是这么厉害。”
“刚才回来的路上注意到您走得有点别扭,就在猜是不是鞋子磨脚,进门换鞋的时候看到您后脚跟磨出的血痕了——药水的话,我看到似乎是放在电视柜上的小盒子里。”
“真的欸。”西九条惠子说着,从电视柜的透明小盒子上方拿出双氧水、碘伏和医用棉签。“那创可贴呢?”她自然地询问安室透,好像后者也是家里的一员。
安室透迟疑了下,视线飘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对不起,我只记得小薰习惯把创可贴放在哪里。”
“那就一起去拿出来吧。”西九条惠子好像把这当成了探险游戏一般。
安室透想到他拜托风间裕也查到的消息。那封没能送达的信、离开公寓的小薰、四处奔波的小薰、最终杳无音讯的小薰……在他未曾参与的那五年,原来她并未像他想象中那样生活在父母身边,而是在某一天失踪后,再也不知去向。
那样深爱父母的西九条薰,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她不辞而别,甚至父亲的葬礼也没有出现?
对于彼此而言都是空白的五年,她在哪里?
被这个疑问折磨着,不知不觉就开车来到了这里。跟着西九条惠子一步步迈上台阶,沉闷的回声里,安室透的脑海里持续不断地盘旋着这个问题。
她到底在哪里?
第17章 来自过去的礼物
“在这里!”果然找到了创可贴,西九条惠子像取得了游戏胜利般笑了。“多亏了零在。”
“我来帮您涂药水吧。”
两人直接在西九条薰房间里的椅子上坐下。安室透用非常熟练的手法帮西九条惠子清洗伤口创面,涂上药水,再小心地贴上创可贴。
“做得这么熟练,零平常经常受伤吧?”西九条惠子很自然地问,抬眸微笑的时候,眼角岁月的褶皱也是温柔的。见安室透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她笑意更深:“这么惊讶?不是在做警察吗?当年小薰可是很兴奋地给家里每个人嚷嚷‘零实现了他的梦想,要成为警察了’。哎呀,那几天天天听她唠叨同一句话,真是讨厌死了。”
说着讨厌,眉梢眼角却全是说不尽的怀念。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这个家,就只剩我自己了。”西九条惠子对着桌面上摆放的一张女儿的照片,轻轻叹了口气。
您知道小薰这几年去了哪里吗——这样的话,对着这样的表情,根本没办法问出口。
“零今天来是来找小薰的吗?”
“她最近来过吗?”风间裕也查到的消息里,没有说西九条薰曾回来过。
西九条惠子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说道:“那孩子很要强,性子不会转弯,你们之间要是有什么矛盾,希望零你能多包容她。我知道,她是很爱你的。”
她看着安室透,神色间有一种哀痛的悲怆,让安室透深深意识到,她现在是在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恳求他。
“零,你是在做很危险的任务吧?——不用急着否认,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包括小薰。我相信你的品性和对小薰的感情,但你又能消失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只有这一种解释说得通。坦白来讲,零,假如你是我的儿子,我会为你骄傲。可你是我女儿爱着的人,我只为我女儿心疼。”
“我说了,那孩子很要强,有什么困难从不说。当年你失踪以后,她什么也没同我和爸爸讲,一个人四处去找你。直到连她自己也失踪了,我们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
“你别看那孩子总是乐呵呵的样子,其实心里很敏感。我想这或许与她童年失去亲生父母的经历有关。这孩子——她心里有一个洞,我和爸爸没办法帮她填补,我曾以为你会是这个能帮助她的人。”
西九条惠子的声音轻柔又缓慢,响在被时光封存了的房间,像一道音符,蓦然惊醒旧梦。
不是的,回想与她相爱的年岁,安室透想着,她才是那个在帮他填补空洞的人。甚至于分开这么多年,在最难熬的岁月,只要想到她曾温柔相对的笑脸,他就能获得更多走下去的勇气。
他们之间,好像一直是她在身边默默鼓励,支撑着他。
这让安室透更加愧疚,他必须小心遮掩忍耐,才不至于让眼泪从眼眶滑落。他没办法想清楚,他怎么能够,怎么能够堂而皇之地离开她这么久?
离去本是要给她带来安全,而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场残忍又盛大的缺席。
安室透很想弄清楚,在那空白的五年,她究竟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又为何一直杳无音讯?
西九条惠子透过二楼的窗户出了神,慢慢往西挪动的日光将斑驳树影打在她的侧脸上,一瞬间,她好似老了许多年岁。这个时候,安室透看着她,好像看到了她身上缓缓流过的,深刻镌写的故事。
“抱歉,零,说这么多不是要责怪你。”西九条惠子整理好心情,复又对安室透笑了。“我知道你是很辛苦的,要是累了,随时可以来这里歇一歇,就当是来陪陪我。”
“如果您不觉得厌烦的话——”
将心比心,假如他和小薰的女儿交了一个像他这样的男朋友的话,安室透可能会忍不住见一次打一次。这样看来,伯母对他真是十分宽容。
“零,你最近有遇到过小薰吧?”西九条惠子忽然问道。虽然是问句,但是口吻非常肯定。安室透问心有愧,只好点点头,同时又升起新的疑惑,为什么小薰不回来看看母亲?
一阵寂静后,西九条惠子轻轻问:“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过得怎么样?
安室透仔细回想着最近遇到她的两次——在水族馆里的咖啡馆一个人喝咖啡,为了赚钱扮作四宫院家的大小姐差点被连环杀人犯杀掉,最后反杀,身边还跟着一个清秀但感觉变态的少年(说是男友,但一点也不亲密)。
……总觉得过得不怎么样啊。
自然不敢直说,安室透尽量挑好话宽慰西九条惠子。等到日渐西斜,两人聊得酣畅淋漓,婉拒了留晚饭,正待告辞时,西九条惠子忽然请求道:“零可以载我去一趟墓园吗?昨天因为突发情况把车子落在那里了,需要去开回来。”
安室透点头应下,她又说:“再等一下。”进到屋里去,再一会儿拿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出来。盒子虽然包装精美,但边角磨损,显然已放置了不少时间。
西九条惠子神色怀念,轻轻说:“这是你当年被录取成为警察时,小薰为你准备的礼物,还没来得及送给你就……现在算是物归原主吧——你打开看看。”
安室透默默将包装拆掉,打开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块吊坠,他拿起来,吊坠被重力拽着垂下,左摇右晃,刻着的“四时平安”二字也在他瞳孔里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