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升安排了两个木偶人来照顾她的起居,打扫完房间,木偶人就乖乖回到自己待的屋子,在墙角杵着。
阮芽跟着它们进了屋,好奇地捏捏人家的手指头,戳戳人家的脸,还试着跟它们说悄悄话,木偶人没有反应。
“不理我,哼。”
她又四处看了看才回到自己的卧房,期间包袱挂在身上没摘,不太适应环境。
一进屋,就看见床头矮柜上摆了一盘金元宝,沐着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灿灿迷人眼。
“哇!”
阮芽小跑上前,抓起一个翻来覆去看,又塞嘴里咬了一口,是真的。
“一二三四五六……”数一数,正好两百个。
这么多钱,能买多少大水牛啊。
除了金元宝,还有一个荷包样式的芥子袋,应该是用来给她装钱的。芥子袋看起来小小的塞不进一个馒头,其实内里空间很大,可容万物。
阮芽也有一个,阿娘专门给她做成荷花样式的,比这个大,可以斜挎在身上,她出门都背着。这次阿娘不让带就没带。
金元宝一个一个扔进去,阮芽竖着耳朵听响,越听越高兴,等数完两百个,她已经完全消除戒心,像仙尊爹爹说的那样,把九华山当成自己家了。
把自己的衣裳和小玩意在房间摆好,装钱的芥子袋挂在腰上,眼瞅快晌午那两个木偶人还不去做饭,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溜溜达达出去找吃的。
九华山很大,她住的这一片周围全是树和草,走了半天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领她来的暮升长老把她安顿好,临走前给了她一瓶丹药,说是辟谷丹,吃一颗半个月不会饿,让她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参加仙缘大会。
阮芽不累,她饿,要吃饭、吃肉,不吃丹药。
她抓着弹弓,专注在树木间搜寻,可那些小鸟机警得很,远远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就扑腾着翅膀飞走,再叽叽喳喳通知了别的小鸟,很快她身边就一个活物都没有了。
阮芽叉腰,气得,这九华山的小鸟也太贼了。
树林间兜兜转转,也不知走到了什么地方,竟意外瞧见一条盘在树上困觉的黑蛇,竹竿那么粗,浑身鳞片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一看营养就很好。
蛇肉啊,也不错。
阮芽弯腰挑了块大石头,掂量掂量,眯眼瞄准了那条黑蛇,石子“嗖”一下飞出去。
石子命中蛇头,那蛇身子软绵绵从树下滑落,掉进草丛里,阮芽喜不自胜,快步跑过去,往草丛里一扑。
“欸?”她捞起一片衣角,怎么是个人。
捂着额角,躺在地上的男子幽幽睁开眼,一对金色竖瞳缓缓放大,褪去颜色,变作正常的黑眸,一瞬不瞬把她瞧着。
阮芽在他身侧草丛里继续扒拉,“我蛇呢?明明打中了啊。”
“什么蛇?”男子撑着身子坐起,听声音年纪不大,脸貌也小,十七八少年模样。
对同龄人,阮芽是个自来熟,她伸手比划,“那么长,那么粗的黑蛇,我明明打中了。”
她扭头看他,“你可以先起来吗,我找找看我的黑蛇,我要做蛇羹的。”
那少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出手指轻戳一下她的肩,指着自己的额头,“什么蛇羹!你打中的是我!我好好在这睡觉,你瞧瞧,给我打多大一个包。”
阮芽仰起脸,长睫困惑扇动两下,恍然大悟,“是妖怪啊。”她随即露出失望的神情,那不能吃,可惜了。
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给他道歉。
少年揉着头上的包起身,斜眼觑她。他个头高出她许多,一身黑衣大概是身上黑鳞所化,日光下耀出极浅的暗鳞纹。护腕下一双手、领子上脖颈和脸蛋皮肤很白,浑身散发森森寒气,像一块冰,左耳耳垂还挂了个耳饰,银边小鱼半包着水滴状白玉,精致小巧,极漂亮。
两人之间距离不超过半臂,阮芽能感觉他身上冒出的冷气。真新鲜呐,冷飕飕,一股一股,大晌午的还挺凉快。
她心里乐乐呵呵的,脸上也表现得很实诚,眉眼弯弯冲着他笑。
黑衣少年一双眼斜斜上挑,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天生是个笑模样,只是这笑现在多少有些不怀好意,垂眸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冒出一句:“你长得真黑。”
无论是从前在绣神山,还是现在的九华山,他没见过这么黑的仙子。
不管是人还是妖,哪个不是把自己护得严严实实,不敢让太阳晒到一丁点,就没见过这么糙的,没有法衣也不开护身罩,晒得像块小黑炭。
阮芽伸出手,低头看看手背,又伸过去跟他叉在腰侧的手比了比,老实巴交的,“我是黑啊。”
相比之下,他可真白啊,整个人像是用雪捏的,白得一点血色也没有,甚至还有点泛青,抬头看,他嘴唇颜色也浅得很。
身上冷飕飕,皮肤白里泛着青,唇色也惨淡,阮芽老实说:“你像死人。”
他眉毛意外地挑了挑,也不生气,只觉得这傻妞好玩。
此山名叫雁来,是仙尊之女阮清容的居所,一般人不敢进,是个清净所在,他常偷溜来睡午觉。
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里,又一副憨傻气,想必她就是楚鸿声最近寻回的女儿了。
头天就认识了新朋友,阮芽很高兴,冲他伸出右手,自报家门时也没忘了自己的新身份,“我是阮清容。”
这是娘教的,认识喜欢的新朋友,就拉拉手,再晃两下,介绍自己。
盯着面前这只手,少年竟意外有所领悟,这显然是个牵手的意思,第一次见面就要跟他牵手啊。
阮芽期待地看着他,他犹犹豫豫伸出左手,她急忙纠正,“不对,是右手。”
少年老实把右手伸出手,象征性跟她碰了碰指尖,“我是衔玉。”
阮芽高兴地垫了两下脚,“我是出来找东西吃的,我刚才打了你,我带你一起找吧,找到分你一半吃。”
衔玉觉得有意思,同时坏心起,“哦,这样。你初来乍到,应该不知道吧,九华山养了很多大鸡,关在鸡园,我带你去捉吧。”
等到了地方,把这个傻妞骗进去,哄她去抓,到时候被看园的弟子抓住,好看她出洋相。
仙尊之女,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跑去干坏事结果被人抓个现形。明日仙缘大会,他再把消息散出去,让楚鸿声那个老王八蛋颜面扫地。
哼哼……
阮芽哪知道他肚子里的弯弯绕,有鸡吃,她当然高兴,“好呀好呀。”
衔玉率先走出两步,在前面领路,阮芽追上去,牵了他垂在身侧的手。
手心里拱进柔软的触感,衔玉如遭雷击,跳开两步远,懒洋洋的嗓音都被惊得变了调,“做什么?!”
阮芽追上去,“牵手呀,免得走丢了。”
以前不管是跟娘亲去镇上赶集,还是跟小伙伴们上山去玩,大家都要牵手的。
衔玉两手抱胸,藏在腋下,“我不喜欢。”
阮芽有小小的失望,他的手冰冰凉凉,很舒服,像一块玉。不能牵,很可惜,但她从不强人所难,两手背在身后,“那不牵了。”
这个阮清容真是怪,衔玉走在前头,两手握成拳放在胸前,防备她偷袭。
阮芽跟在他身后,从树林里拐出来,风景渐渐开阔,路边奇花瀑布很快又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有了刚才衔玉的教训,她很谨慎,路过一处花丛时,她停下脚步,犹犹豫豫,“衔玉,这个花是妖怪吗,我可以摘吗。”
衔玉回头,九华山有四大宗,他们现走在万叶宗地界,路边那丛小花是宗主苍衡播撒的,看似随意生长的野花,其实株株都是名贵药材。
衔玉说:“只是一丛野花而已,你喜欢就摘吧,可以摘一大把放到住处。”
阮芽放下心,只摘了一朵,“一朵就够了。”
衔玉满意翘起嘴角,心中得意洋洋——哼哼,摘了苍衡的花,等着挨锤吧。
没高兴太久,却见阮芽走到他面前,两手举着把花献给他,“衔玉,我刚才打了你,这朵花送给你,给你赔礼道歉。”
她一双眼睛似被春雨洗过,熠亮非常,笑容也足够真挚。如果拒绝,眼尾和唇角会同时垂下,露出难过的神情来。
方才不给她手牵,衔玉已经见过了,明明是正常的拒绝,倒像他做错了事。
阮芽往前递了递,衔玉笑容僵在嘴角,低垂着头,双眼牢牢钉在她脸上。
阮芽又往前递了递,呆愣半晌,他竟鬼使神差伸出了手,握住花梗。
她笑容更大,眼睛彻底弯成了月牙。衔玉果然是生气被她打了,这下终于哄好了。
随即手心里再次拱进来个软乎乎的东西,牵着他晃了晃,衔玉眼瞅她如释重负吐出口气,人一下精神了很多。
离得近了,他身上冷气蓬蓬溢过来,阮芽顿觉神清气爽,真凉快啊。
第3章 乌鸡精爪子
这是衔玉第一次被牵手,被女孩子牵手。
在绣神山,他一妖之下万妖之上,哪有小妖敢不怕死来玷污他尊贵的蛟爪。
手心的触感暂时让他想不到可以形容和代替的东西,小小的,很绵很软,隔着皮肉,感觉指骨也脆脆的,似乎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
所以他手掌虚虚张开,不敢用力,是单方面被阮芽牵着。
阮芽拉着他蹦蹦跳跳,一路好奇东问西问,衔玉一心二用,嘴上忽悠着她,心神却凝聚在手掌。
很不对劲。
他的手好像没有知觉了。
怎么回事?
他垂眼觑她转来转来的小脑袋,顺着她脑后束发的丝带,滑至肩头、臂膀,手掌。
衔玉低头,看着颜色分明的两只手,不禁再一次感慨——她爪子真黑啊。
单看没有那么黑,或许是有了比较,叫衔玉差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是不是绣神山哪只乌鸡精突然把爪子塞进了他手里。
手指细长的,却黢黑,不是乌鸡爪子是什么?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没有知觉了。
衔玉一下子就甩开了她。
阮芽停下来,又去够他的手,“你咋了。”
衔玉脸色更青,“麻了。”
“那我给你捏捏。”
这下好了,她两手齐上阵,小手努力包大手,软软指腹按在他指骨关节处,像模像样地给他按摩起来,还问他,“好点没。”
衔玉眉毛都快跳出五官,龇牙咧嘴抽回手,抱胸藏在胳肢窝下。
阮芽十指聚拢,在脸蛋上一左一右捏起两团肉,“我手上有刺啊?”
明明没有啊,她疑惑看着自己的手掌。
牵手对阮芽她来说,是件很自然的事,这种情况下,还真说不好是她见识少,还是衔玉见识少。
总之,他又不给牵了,手藏得严严实实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下来。
阮芽也不在意,只要能跟在移动大冰块身边就行。
这个时辰内门弟子大多数在青云宗上课,通往鹤园的路上,没遇见旁的人。
到了鹤园,就该像原本说的那样去抓只大鸡来。
她不认路,还黏人,叫她去抓,她肯定要缠着他一起进去,肯定还要牵他的手,到时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再者,两个人办事目标太大,说不定还连累他,衔玉还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劲,想也没想就说:“我去抓鸡了,你在外面等着。”
阮芽指着月洞门上那两个大字,“可这不是鹤园吗?”
人家也是念过书的,会背好多好多古诗,虽然没见过鹤,却也在书里读到过,知道这是两个物种。
衔玉张口就来,“没错,鹤就是修仙界的鸡,是仙人们养来吃的。”
阮芽恍然大悟,机智地竖起一根手指,“哦!煮鹤焚琴里的煮鹤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衔玉心不在焉,“煮还是焚待会再说吧。”
他把阮芽藏到月洞门外的竹林里,一个纵身翻墙进了鹤园。
她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从小在石头村长大,跟在娘亲身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坏人,从来没有防人之心。
人家让去哪就去哪,让摘花就摘花,让在竹林藏好就老老实实不挪窝。
她蹲地上,自个儿在心里琢磨着待会是烤还是煮呢,忽然听见竹林外响起说话声,探头去瞧,见是两个穿蓝白长袍的弟子并肩进了月洞门。
她瞬间神思通畅,恍然想到,这行为很像小时候跟着小伙伴们去地里偷人家种的萝卜苞米!
主要分成两拨,一拨负责放风,一拨负责偷。放风的那拨如果发现有人来了就会学鸟叫给里面的人报信,里面的人干完事同样也会给外头的人报信,这两种她都干过。
事后有村民去家里告状,她玩得满身泥回家,阿娘也没揍她,只是给了她许多铜板,让她下次去偷的时候,记得把铜板放地里就行。
石头村的孩子小时候都干过这事,长大之后就不干了。
现在她是放风那个,发现有人进鹤园了,本能反应是站起来准备扯着脖子给衔玉报信,一抬头看见衔玉提着一只白色大鸡翻墙跳出来。
“走。”衔玉面容冷酷,十万分紧张。
阮芽飞快从芥子袋里摸了锭金元宝扔进围墙里,想来修仙界的鸡也是值这个价的。娘也说过,挣钱留着自己花,别委屈自己。
身后很快响起呼喊声,衔玉还是被发现了!
一个提着鹤在前头跑,一个提着裙子在后面追,速度竟也不落下,两个人玩了命地逃,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小溪边。
衔玉累得撑着膝盖大喘气,阮芽小跑到他身边,脸不红心不跳的,“哇,这鸡真大!一个顶十个!”
跑的时候太着急了,衔玉这时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他一路御风神行,这丫头凡人之躯,怎么会跟得上。
“你跑挺快啊。”衔玉扭头看她,明明半分修为没有,也不会法术,叫太阳晒得黢黑,怎么可能跟得上他的御风神行。
阮芽蹲地上研究那只被他不小心掐死的鹤,“我被吓到的时候就跑得很快。”
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阮芽说:“有一次我去偷地瓜的时候被人发现,我吓一大跳,一下就跑出老远,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地方,找不到回家的路,晚上还是娘亲把我找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