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太监从善如流的停下了满腔肺腑之言,直言道:“陛下说您犯了大错,他不想见您,但也不忍您再错下去,
这敕命宝玺,就由奴才捧着,您选一个喜欢的轴、册,选定之后,不必给陛下过目,奴才给您用宝印。”
四皇子看着他手中那枚玉印,一时愣住了:“父皇……真这么说?”
由他自己选?
亲王郡王用云凤锦册、上玉轴,镇国用玉轴,辅国用犀牛角轴,奉国用抹金轴。
让他自己选,便是可以给他封王!
姜太监心中也对陆鸣蝉的大胆捏了一把汗。
皇帝有言在先,要给儿子一个回头的机会,又让他一切听陆鸣蝉安排,可这机会经过陆鸣蝉的口,就变的如此巨大。
四皇子要是真选个云凤锦,他这宝印是用还是不用?
想到这里,他的手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心中虽然踟蹰,但他依旧按照陆鸣蝉的要求回答:“是,陛下明言,您尽管放心。”
四皇子目光颤动,紧握着的手松了下去。
他心想:“他说的没错,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我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父皇竟然还为我打算,让我自己选敕命。”
想到这里,他眼中一酸,心中一软,可是随后目光又冷硬起来。
对着姜太监冷笑一声,他阴沉着脸道:“父皇是到了如今这地步,不得不安抚住我,事情一过,便会秋后算账吧,这天下近在咫尺,我只需一伸手,就能握在手中,封王又算得了什么?”
“殿下,”姜太监苦苦相劝,“您是陛下亲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更何况是一向念旧情的陛下,您去封地,往后的日子也是个好字。”
他又长叹一声:“可您今日若是弑父,往后余生,心中怎能安,纵然您称帝,朝臣百姓知道今夜之事,又将如何看您?殿下,回头是岸啊!”
他颤颤巍巍地将敕命宝玺举的更高。
四皇子的目光跟着宝玺而动,果然迟疑下来。
他本就是容易被说服之人,更何况姜太监字字句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现在收手,还能捞一个亲王做做,继续下去,谁又知道父皇是不是真的没有后手。
父皇不是急召了陆卿云回京吗?
陆卿云要是知道是他逼宫,会做什么?
他犹豫,姜太监也不敢催促他,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
时间在大殿中凝结,外面一切纷纷扰扰都不相干了。
徐义在殿门之外,一直注视着里面的动静,当姜太监取出宝玺的时候,便知道事态不对。
原本的安排,是四皇子鸠杀老皇帝,成了,六皇子便出来清君侧,不成,也不过是四皇子一死,他有足够的时间逃脱。
老皇帝心中只有千秋万载的江山,绝不会心慈手软。
可眼下竟然将四皇子哄骗的回心转意?
若是这个时候,四皇子倒戈……
徐义一阵心惊,转身对部下道:“快去告诉六殿下,别藏了,现在就来救驾!”
部下见他神色凝重,连忙出去传信。
徐义这才看向大殿之中,心事重重的等候着四皇子的决断。
四皇子犹豫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不敢回头看徐义,只看向姜太监:“取亲王宝册来,用印!”
姜太监如释重负,高高举起的双手回落:“是,奴才这就......”
话未说完,忽然殿门口传来一声怒喝之声:“父皇,儿臣救驾来迟!”
说罢,一柄刀脱手而出,直钉四皇子背心。
四皇子毫无防备,低头看时,就见刀尖鲜血淋漓的从他胸口穿出,距离姜太监的心口,仅有一指之遥。
姜太监额头落下一滴冷汗,几乎摇摇欲坠,口中起了一声极短的惊呼之声。
他看向满身盔甲的六皇子,想到之前在观星楼上看到的身影,心里浮起一句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六皇子从容踏入,身后站着黑压压的徐家旧部,安安静静站在殿外,将大殿围的水泄不通。
第三百六十九章 救驾
四皇子站在原地,带着身体里的刀,转了个身。
他目眦尽裂,对六皇子狠狠吐了口带血的唾沫,随后扑倒在地,断绝了生机。
六皇子瞥他一眼,再看姜太监一眼,大步上前,撩开衣摆跪倒在帐子前:“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致使父皇受惊,儿臣......儿臣这就去救太子兄,父皇不必惊慌。”
殿内依旧是一阵沉默,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六皇子皱起眉头,看向姜太监:“公公,父皇这是?”
姜太监连忙道:“回殿下,陛下口齿不清,说话费时费力,您可先去。”
六皇子半信半疑的点头,起了身,退后三步。
就在姜太监以为他要转身离开之时,他忽然纵身往前,一把打开了帘子。
随后他呆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看着稳坐在帐中的陆鸣蝉。
陆鸣蝉龇牙咧嘴,绽放出欠揍的笑容。
六皇子嘴张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用力将帐子一扯,甩在地上。
上当了!
杀太子,哄骗了四皇子做个马前卒,在事成之前,他原本可以藏起来,绝不露面。
就算父皇已经金蝉脱壳,抓的也是老四。
可是陆鸣蝉这个小兔崽子,却用一枚敕命宝玺,生生地将他逼了出来。
他不该来,可眼看着功亏一篑,他做不到。
恐惧和恨意同时像他袭来。
现在他和老四一样,成了戏台上的戏子!
他咬牙切齿盯着陆鸣蝉,伸手去拔四皇子身上的刀:“原来是你。”
陆鸣蝉对他狠厉的目光丝毫不惧,反笑道:“是我,你待如何?”
“如何?”六皇子拖着刀,逼近陆鸣蝉,“父皇在哪里?说!”
陆鸣蝉在床上打了个滚,避开他的乱刀,跑到姜太监身边:“你想弑父!”
“胡说,”六皇子桀桀的笑了一声,“父皇年事已高,又有四哥作乱,我是来救驾的!你们不说父皇的去处,你们就是四哥一伙的乱党!来人!”
徐义一把抹掉脸上的血和汗,回身点了六个部下,阔步走了进来。
六皇子伸手指向姜太监和陆鸣蝉:“这两人和乱党一同作乱,给我拿下!”
陆鸣蝉拉着姜太监的手连连后退,扯着嗓子大喊:“我好怕啊!你们别过来啊!”
这一退,就退到了窗边。
他忽然伸手推开窗子,翻身而出,吴影不知何时到了窗外,将姜太监同时拽了出去。
六皇子提刀上前,却被徐义拉住。
“殿下,当务之急是去搜宫,看他们将皇上囚在何处,好将皇上救出来!”
一个“救”字,重重咬在唇齿之间,咬的四分五裂。
“去搜!”六皇子瞪着两眼,疾步往外走,“宫中这么多地方,能容得下天子的,不过寥寥,要是搜不到——就全都别活了!”
六皇子所料不差,宫中虽有房屋无数,可能容得下天子的,也就那么几座大殿。
守护皇帝的人,却不是禁军。
这些人面无表情,双眼冰冷,如同行尸走肉,手中的刀宛若镰刀,徐家旧部在他们眼里,全成了毫无反抗之力的稻谷,刀风一过,伏倒一片。
是皇帝的死士!
六皇子不去与之硬碰硬,直接带着徐义跪倒在外:“父皇!儿臣来迟,您受苦了!”
谷里面没有声响,六皇子再接再厉:“父皇,镇国公世子,盗了敕命宝玺,胡作非为,儿臣已经派人去抓捕,您切不可信了外姓人!”
灯火映着的窗棂上,出现一道剪影。
一个小太监跑出来,将门打开,对六皇子道:“殿下请解刀进来。”
六皇子见不是姜太监,便松了口气。
他收拾好心神和言语,解下腰间的刀,再往前一步,一个死士站出来,将他藏在袖子里和靴筒中的匕首全都取了出来。
六皇子一颗心再次往下一沉。
他跌跌撞撞往里走,首先见到的就是一个药炉子,里面烧着红彤彤的炭火,上面熬着一炉子药,皇帝就藏在这一片氤氲雾气之后。
两腿跪下,他老实无比的跪下磕头:“父皇,儿臣不知四哥......救驾来迟,还好父皇您安然无恙。”
精神不济,但是目光锐利,斜着眼睛看了六皇子一眼,带出雷霆怒火。
“救驾?”
药气熏的六皇子头脑眩晕,耳朵也潮了起来:“是,儿臣来时,四哥已经冲破宫门,杀尽禁军,与镇国公世子合谋,伪造敕命了。”
皇帝病这一场,元气大伤,听到六皇子的话,一时脑中一阵轰鸣,过了半晌,才将六皇子的话全都听了进去。
“老四呢?”
六皇子低声道:“儿臣进宫之时,正见四哥在父皇寝宫内为非作歹,以为他已经将父皇......儿臣一时情急之下,动了手。”
至于动手到何种程度,他含糊其辞。
皇帝点头,半垂着双眼,听到外面脚步声匆忙,姜太监和陆鸣蝉回来,他才睁开双眼。
六皇子盯着地面,没有动。
不管姜太监说什么,他都打算咬死自己是来救驾。
横竖大家都死绝了,二哥还在皇陵,就是轮,这东宫太子也该轮到他了。
姜太监见了六皇子,再看到皇帝,立刻双腿一软跪在皇帝脚边。
“陛下......”
皇帝摇晃着坐起来些,带着对四皇子的怒气:“老四人在哪里?带过来!”
姜太监喉咙噎住,半晌才道:“四殿下没了。”
皇帝恍恍惚惚,就觉得眼前一阵模糊,有人触摸他的手腕脸面,他甚至没了感觉,好像血肉在一瞬间掏空了出去。
他伸手向上抓,抓到姜太监的手。
重新睁开眼睛,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钻了出来:“老四——没了。”
先是老三没了,再是老五没了,现在老四也没了,他六个儿子,竟然在短短时间内去了一半。
姜太监不忍看皇帝,垂着头道:“陛下,您节哀。”
皇帝动了动嘴唇,姜太监连忙将耳朵送到他嘴边,仔细听他说话。
等听完了,他便答道:“陛下放心,普陀寺现在还没有信传来,不过有解姑娘在,太子殿下定能安然无恙。”
皇帝点头。
六皇子跪在地上,知道了皇帝这是和巨门巷联手,宫中和普陀寺全都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在巨门巷的掌控之中。
陆鸣蝉不就脱离了皇帝的手,用敕命宝玺将他逼出来了?
那解时雨比起稚嫩的陆鸣蝉来,更是一等一等的狡诈——太子的死活,还真难以预料。
第三百七十章 复仇之火
六皇子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前方可能是坦途,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在这二者之间徘徊,现在他的言行全都至关重要,否则就有失足跌落的风险。
他心如火烧的等着普陀寺的消息传来,只要太子一死,皇帝就只能留下他了。
就在六皇子揣度之时,陆鸣蝉忽然往窗边一蹿,大声道:“你们看!那是不是普陀寺的方向,好像是起大火了!”宫中的小火很快就已经被扑灭,反倒是天边一片通红,黑烟滚滚。
陆鸣蝉急的抬脚就走:“不好!起这么大的火,我大姐还在山上!”
他抬腿挎过门槛,又退了回来,抬头看向屋顶。
吴影从屋脊上迅速跃过,兔起鹘落,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陆鸣蝉没法子飞檐走壁,只能垂着头,挂着心,又回到大殿中,自己找了条凳子坐下,继续看戏。
六皇子埋着头,掩饰自己抑制不住的笑容。
皇帝急的撑起来,姜太监连忙扶住他:“陛下,您别急!”
皇帝趴在姜太监肩膀上,一只手软绵绵的垂下去,头脑是清晰的,可就是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一颗心都像是被攥紧了。
姜太监在心中默念:“佛祖保佑,可一定要让太子殿下平安回来。”
普陀寺在冯番离开起,就陷入一片混乱。
文花枝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无头苍蝇乱蹿,她先是四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解时雨,便去了太子这边的厨房。
厨房里的人也跑的无影无踪。
太子不与众人同食,厨房新修缮过,里面堆放着蔬果,水缸里蓄满了水,炉子上还架着热水。
她在厨房转了一圈,很快就在角落中找到一个大陶缸。
揭开木盖,里面是满满一缸豆油。
她心满意足一笑,想起四皇子妃说的话:“一把火起来,不就什么都烧的干干净净了?”
左右张望一眼,她找到一块葫芦瓢,卷起袖子,舀出一瓢油,泼泼洒洒的端了出去。
将豆油细致的洒在窗户上、门框上、花架上,她的绣花鞋也被油给打湿了。
她一趟一趟的走,凭借着自己两只手,将陶缸中的豆油全都舀了出来,洒的到处都是。将瓢丢开,她坐在门槛上,面无表情的歇口气。
天幕沉沉的压下来,落到她身上,一切声音都消散了,只剩下一个麻木的她。
还没出嫁的时候,她害怕这样的夜色,怕文郁会把她打死在这样的夜晚。
后来认识庄景,她又期待起夜晚来。
庄景死了之后,日夜对她而言,便没了意义。
到处都是神佛,却没眷顾她一眼,让她如此痛苦的过到现在。
“哈哈,”她对着黑夜笑了起来,“解时雨,就算你是个真菩萨,今天这把野火,也要将你烧化!”
她取出火折子,丢在了地上。
“呼”的一声,火舌瞬间升起来,宛如藤蔓,往四面八方伸出了自己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