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所有人都听令行事,宅子里立刻就只剩下冯番和解时雨两人。
冯番心神不宁,抬眼去看解时雨。
解时雨察觉到他的视线,冲他微微一笑,随后笑容落下去,面无表情的看向天空,眼睛暗沉幽深,十分玄妙。
不管冯番,她独自捏了块点心吃,将点心在唇齿间咬的粉碎,一下又一下,最后吞咽入腹。
还是太心慈手软——她想。
应该将赵显玉也一并杀死,这样皇帝就只剩下一个六皇子,杀不得,用不得。
他要是想赵家天下绵延下去,就永远没办法卸磨杀驴。
此时再想,却已经晚了。
皇帝必定已经将赵显玉保护的滴水不漏,针插不进。
这时候,巨门巷也沦为了一片火海。
虽说救火队今天警戒的很快,可是天干物燥,待他们将四周挖开沟渠,砍断树枝,避免火势扩大后,巨门巷已经烧成了一片废物。
火光离的太远,未能映照在解时雨的眼中,却在解时雨的心里熄灭了。
她从西街到玉兰巷,再从玉兰巷到巨门巷,这一路艰辛,都在今日化为了乌有。
日后纵然东山再起,又怎能比得上巨门巷所代表的情义。
而冯番看着天边腾起来的黑烟,也是半晌无言。
他没见过办事这么干净利落的姑娘。
起先他还以为她说的是将巨门巷中的东西烧了,可是看这浓烟,必定是将整座宅子都烧了。
早知道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宅。
他感觉解时雨已经不是用聪明二字可以形容了,这姑娘简直缺少一些人的感情,还有些想一出是一出。
而解时雨捏着点心看他,暗红色的衣袖从桌上拖曳而过。
嫣红的嘴唇将点心咬进去,脸是苍白的,眉眼却是乌黑的,眉心的痣凝固成了一滴血,不知要落在何处。
咽下点心,她说:“不要紧。”
三个字是对冯番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第三百七十七章 煎熬
时日煎熬。
天色一分一分暗了下去,南彪一趟趟往回传消息,消息很糟糕,全都不利他们出逃。
临近戌时,尤铜带着两个樟木箱子回来,箱子都不大,一人可合抱。
小鹤耷拉着眉眼:“姑娘,京城里所有的钱庄今天都不让提钱,说是户部要监管,我好说歹说,依旧一文钱都没能提出来。”
解时雨端着茶杯的手一颤,看向尤铜。
尤铜打开两个箱子,两个箱子里都是金银以及珠宝,乱糟糟的堆放在一起,满满当当,虽然只是是他们产业中的九牛一毛,出逃之后,也能用度。
再加上尤铜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提出来的那十万两,还过得去。
只是做不了长远打算。
胡邦也在前后脚回来了:“姑娘,漕运有个叫贺成天的领运官,手下带着两个武举人,专门负责押运,约束运军,什么东西都敢夹带,李旭专程去看了这个人,让我们将钱一定要使足,这人今天就在码头上的丽花楼里。”
所有人目光都为之一亮。
解时雨将那两个樟木箱子指给他:“拿这两箱子去,尤铜你护着他,免得被人抢了,就说我们老爷行商在外,出了变故,着急出门。”
胡邦抱起箱子就走,一刻也不敢耽搁。
“姑娘!”南彪从外面冲了进来,“姑娘!方才姜庆带着刑部的人,说是要去搜查镇国公府上,看有没有窝藏逃犯!”
镇国公通过陆鸣蝉,与巨门巷可谓是联系紧密。
解时雨疲惫不堪的揉了揉额头,她不知道皇帝为了她这个女流之辈,竟然连国公的家也去搜查。
可是陆卿云还没有出宫。
秦娘子带着满脸歉疚看着解时雨:“姑娘,要不我再去……”
“不用,”解时雨捏着鼻梁根,“承光和金理在宫外守着,他们见到你等这么久,就知道有要事,也会跟你一路,大人如果出宫,他们会立刻将大人带来的。”
她站起身,对冯番道:“冯大人,你在京城是个熟脸,容易叫人认出来,再打扮一番吧。”
冯番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大脚和靴子,知道自己此时不伦不类,连忙站起来:“解姑娘愿意带我一起走?”
解时雨点头。
冯番心中一片感激,不知怎么道谢才好,却听解时雨道:“不带你走,还得将你灭口,节外生枝。”
他默默将感谢咽回去,拱手道:“全凭姑娘您安排。”
秦娘子出去买了身宽大衣裳,一双大绣鞋,让冯番换上,随后取出梳子,给他梳了个利落的妇人头。
插上一根镀银簪子,耳朵上夹上两个开口银耳环,他便彻底成了个妇人。
之后小鹤也将解时雨捯饬了一番。
将解时雨乌黑的头发编成小辫,再盘成已嫁的样子,贴上花钿,身上衣裳换成商妇常穿的绸子,又将胭脂水粉洗去。
解时雨本就是个苍白模样,又经过昨夜煎熬,洗去了脂粉,便有几分病弱。
商人常年在外,妻子前去投奔,合情合理。
一切准备妥当,胡邦满头大汗跑了回来:“姑娘,贺成天果然胆大,见了金银就直了眼睛,立刻答应下来,说他今夜亥时会将船泊在南昌茶店后面,我们一上船就可以走。”
有了船,解时雨就松了口气:“再等等。”
陆卿云还没有出宫。
不仅陆卿云没有出宫,后面进宫的陆鸣蝉也没有出来。
陆鸣蝉在宫中并没有见到赵显玉。
今天一早,赵显玉就已经回宫,然而却没有见陆鸣蝉。
陆鸣蝉站在东宫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出来一个太监,他急切的问:“公公,皇孙殿下还好吗?有没有说要见我?”
太监摇头:“殿下惊闻噩耗,忧伤过度,刚刚才好转一些,他说请您出宫去,改日他再见您。”
陆鸣蝉一僵:“真的不见我?”
太监垂着头:“是,世子爷请吧。”
陆鸣蝉瞪着那扇宫门,似笑非笑,随后退后一步:“我忧心殿下,还给他带了黄沙桥的芝麻饼,怎么能出宫,我去走走,过一个时辰再来。”
他知道赵显玉为什么不见他,太子再蠢,也是赵显玉的爹。
只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赵显玉对他的情谊,原以为光凭他三番两次救过赵显玉的命,这小子也该见见他。
原来帝王家的情谊,全都是暗藏杀机。
他不能就这么出宫,人要活着,就得能妥协,能受屈。
不必伪装,他此时也是一副垂头丧气愁眉苦脸的模样,宫中人对这位世子爷习以为常,也没有阻拦,由着他闲逛。
他一路走到皇帝宫门外,站住脚,知道这里是他进不去的。
大哥在里面,六皇子也在里面,全都等着那条真龙的发落。
他像个充满忧虑的小孩,冲着里面张望一眼,又离开大门口,下台阶,往左拐而去。
这里有座小殿,里面备有茶水,大臣有时候等着面圣,会在里面坐一坐。
从里面闪出来两个小太监,相互低声着往外走。
“这位夫人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能从火中逃生。”
“可不是,听说她亲眼看见……太子殿下让人……”
“一家人,真是可怜。”
陆鸣蝉像个猴儿似的鬼鬼祟祟,目送着两位太监离开,他才搓着手跑了进去。
隔着一层窗户纸,他看到了独坐的解时徽。
他又向外望了望,见确实没有人,这才走了进去。
解时徽很平静,没有忧虑,也没有仇恨。
她像是一只挣破了牢笼的鸟,获得了短暂的快乐,以及长久的平静。
原来她总是不安、不甘,总以为只要自己跟随着某个人的脚步,能过如梦一般的好日子。
以为来以为去,最后一切还是不由她。
现在她认清楚了她以后的路——也可以说她抢夺了解时雨的路。
那就是遇佛杀佛,遇魔杀魔。
她没有察觉自己的表情也在和解时雨趋近,端庄的无可挑剔,也冷淡的毫无温度。
与此同时,陆鸣蝉一步步朝她靠近了。
她察觉到有人,抬头看到是陆鸣蝉,便起身往前迈了一步:“世子……”
屋子不大,这两个字一出,陆鸣蝉就迅速站到了她跟前。
随后陆鸣蝉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抬手捂住她的嘴,另外一只手揪住她的发髻,拖着用力往桌角上一撞。
撞完之后,他凝视着解时徽的额角,抱住她柔软的身体,再同一个位置,再次撞了下去。
一下接一下,直到解时徽的身体彻底柔软,开始失去温度。
第三百七十八章 紧迫
鲜血顺着解时徽的鬓角流出来,陆鸣蝉松开手,退后一步,避免血滴到自己手上。
而解时徽委顿在地,已经没了气息,看起来很像是自己撞上了桌角。
陆鸣蝉直起身,若无其事的走了出去,又到了东宫外面。
这回,他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起同行的人还有常沐。
陆鸣蝉没有上前,而是找宫人要了一碟包子,带着这一碟包子,他退了又退,最后退到了墙角中去。
他想赵显玉找来常沐,无非是询问太子为何会去祈福一事,等常沐出来,赵显玉也该让他进去了。
包子吃不出滋味,味如嚼蜡,然而也得吃,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奔走。
等他吃完这一碟包子,常沐和王知微也出来了。
他连忙将自己藏在树背后,去打量王知微,想起来王闵玉和他长的有点像。
常沐追在王知微身后:“你慢点,殿下只说问一问,有刑部和京府衙门在,我们只需要趁机问话就够了。”
王知微阴沉着脸,对他的话不可置否。
他是带着他的野心来的,如今野心还未施展,太子却死的如此潦草,他怎么甘心。
赵显玉要见他,这就是他的机会。
他不能让赵显玉和陆卿云那帮人亲近,一定要将他们的罪给坐实。
“你指望他们能抓到人?”王知微冷笑,“殿下既然给了我们借厢兵的令牌,那就由我们去抓人。”
常沐跟上去:“他们抓不到的人,难道你抓的到?”
王知微没回答,只加快了脚步出宫。
在他们身后,陆鸣蝉悄无声息的坠着他们,一直跟着他们出了宫门。
他对京城十分熟悉,王知微转个弯拐个角,他就知道他们要去哪里。
他像鬼魅一样挑着黑暗僻静处走,牢牢地跟在其后。
而王知微气势汹汹地出了宫门,拿着赵显玉的令牌,招呼了一些人马,先自行搜查了几个他认为能,藏身之处,又去了刑部,后去了京府衙门。
全都一无所获。
巨门巷烧成一片废墟,陈世文只抓到了几个匆匆逃出来的哑仆。
陈世文和常沐客气两句,又对王知微道:“我们也在找解姑娘,姜大人正在四处搜查,我这里还没有审问出眉目来。”
王知微挑眉,对他的审问嗤之以鼻。
没见过犯人还能有凳子坐的。
“这位姑娘身边难道就没有相熟的人?”
陈世文摇头:“解姑娘深居简出,从不抛头露面,实在是不好找。”
王知微在风声里出了京府衙门的门,率先走向马车,对常沐道:“六皇子府上长史你知道吗?”
“他府上有长史,”常沐疑惑,“你找他干什么?”
王知微钻进马车里:“六皇子能弄这么一大出,不是个省油的灯,巨门巷狡兔三窟,他兴许有眉目。”
“祁昌。”
祁昌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六皇子屈居在五皇子之下的时候,他就是领了个闲职,混口饭吃,隔三差五才去六皇子跟前点个卯。
五皇子死之后,他大约是心有所感,提起母亲重病,告了长假,彻底消失了踪迹。
谷如今六皇子被困宫中,下场可以预见的不妙,六皇子府邸也被封,这位长史却因此脱了嫌疑。
在城门外一座还算规整的宅子里,他们找到了祁昌。
祁昌是个相貌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有个病重在床的老母亲,妻子已逝,还有两个在屋子里玩羊拐骨的小女儿。
就是这么个人,任凭常沐和王知微威逼利诱,却都没能撬开他的嘴。
他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惹祸上身。
王知微站起来,径直走向两个小姑娘的屋子。
祁昌追在后面,大声道:“你想干什么?”
王知微没理会他,推开门,盯住吓坏了的两个孩子:“带走!”
常沐知其意思,立刻附和:“将那老的一起带走,非常时刻,窝藏罪犯,罪无可恕!”
祁昌听了,登时变了脸色,见两个侍卫野蛮的将两个孩子拉扯起来,听到孩子惊恐的哭声,心急如焚:“六殿下提起过她的船行!”
王知微的手放了下去。
祁昌颓然道:“当时他们想要收拢她的船行,我听说过,我没参与,真的,六殿下做的事,我真的一无所知。”
然而没人听他解释,王知微匆匆离开,心急如焚,如今已经过了戌时,恐怕那些狡猾的家伙已经“直挂云帆济沧海了”。
码头上,众人齐聚,只有南彪还在外奔波。
很快,门口响起轻微的动静,南彪从外奔了进来,他身上全是黑灰是从脏乱的市井处回来。
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卖水的卖花的,全都在他这张网上,洋洋洒洒铺开了去。
“姑娘,有人往码头上来了,是太子太傅常沐府上的那个王知微,带着一路厢军,就是奔着我们来的,快走吧姑娘。”
冯番心里发凉,对解时雨道:“解姑娘,以你和大人的手段,还怕没有相见之日?可若是我们再慢上一步,就要落入虎狼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