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时雨立刻将疯女人的手推开,带着小鹤头也不回的藏到了假山洞中。
疯女人没有追着她跑,喃喃自语的叫着她的七郎,眼神空洞的往外院跑。
她跑不了很快,身上的衣裙没有穿戴整齐,就成了枷锁,让她磕磕绊绊,无法逃离。
赶来的是四个老嬷嬷,孔武有力,身强体壮,一个就足以将疯女人攥住。
可她们不敢大意,蜂拥而上,一个捂嘴,一个反剪胳膊,一个扛着双腿,一个开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像是一阵狂风,将疯女人给卷走了。
解时雨在假山中看着,心想这人到底是谁,玉兰巷她来了许多回,竟然从没发现过这么一个人。
正在她疑惑之时,这一群人身后,又有一个身影蹑手蹑脚的闪过,只一眼就又离开了。
庄景?
解时雨从假山中出来,摘下头上落叶,将头发抿好,皱起眉头,心道这庄景又是怎么回事儿?
他就算是来做客的,也该在外院,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是为了盯她的梢?
不太可能,堂堂一个军马司都虞侯,盯着她跑,那陆卿云得犯了多大的事。
她并没有将太多的心思放在庄景身上,慢慢往回走,只当自己是出来散了一趟步。
小鹤跟在她身后,快到的时候忽然哎呀一声:“姑娘,这裙子被树枝划破了一点。”
解时雨低头看了一眼,并不起眼,再加上里头和外头的颜色一样,不注意很难发现。
就连小鹤都过了这么久才发现。
“没事,不用去换。”
她怕去换趟衣服,又节外生枝,被文定侯府找到机会。
闹哄哄的人群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正在看戏,戏台上《宝剑记》刚开场。
夫人们看的认真,年轻姑娘们却不爱看,最多看个热闹,戏子们在台上翻飞,姑娘们时不时看一眼,并没看出来哪里好看。
有人巴结着夫人们喝彩,自然也有人不屑一顾,自顾自的玩乐。
解时雨还未坐下,一直依偎在解夫人身边的解时徽便看到了她,小小的冲她招了下手,想让她往前坐。
她无声摆手,在后面找了张空凳子坐下,继续坐她的冷板凳。
西街解家和玉兰巷解家本就不是一家人,解夫人志向高远,她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独在角落中坐着,她又仔细将裙摆放好,将那一点破口隐藏起来。
然而文花枝却摸了过来:“解姑娘,你这裙子是被花枝挂破的吗?”
解时雨自然一笑:“我正想藏呢,被你看出来了。”
文花枝笑道:“夫人们眼睛比我还尖,走,我陪你去换。”
她没有伸手去挽解时雨,而是用目光督促。
这里人多,虽然闹哄哄的,没人听清她们说的是什么,可一旦文花枝站的久了,也会引来好事者的目光。
解时雨从善如流的站起来:“好啊,我正好去净房。”
她一边走,一边看文花枝的神情。
文花枝还是个老样子,比解时雨小两岁,但脸上是有风情的,只是笑容尴尬,仿佛用了许多的力气,才挤出这个笑容来。
而且这笑意维持的也不长久,走了没两步,就只剩下嘴角还在扯动了。
不管怎么看,她都像是心中藏着大事。
看来这衣裳还是不换为好。
文花枝并不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落在解时雨眼里,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看戏的人群中,解时徽伸长脖子往后望:“母亲,我去净手。”
她不等解夫人答话,就带着青桔往外走,悄无声息跟在了解时雨两人身后。
路上有丫鬟婆子给她行礼,她窘迫的好像做贼一样,却依旧跟了上去。
第十七章 一片芳心
解时雨跟着文花枝,一路往客房而去。
此时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看戏,路上并未遇到其他人,客房分内外两间,外间大开着门,两个小丫头立在那里,随时听候命令。
门廊右侧搭着一个花架子,开着一丛精神焕发的迎春花,下面摆着桌椅,还能在这里喝点茶。
屋外还烧着热水,方便的很。
一个圆脸的小丫头见了她们,便快步进屋子里去准备。
文花枝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你去吧,我在这里喝杯茶。”
解时雨笑道:“不急,我也喝杯茶,正好聊一聊。”
她忽然变得健谈起来,仿佛是说书先生上身,拉着文花枝坐下,开始乱七八糟的闲扯淡。
不管屋子里是安全还是危险,她都不打算进去。
文家从文夫人到文郁、文花枝,三个人拧成一股绳,往她这一处使劲,她不得不防着点。
文花枝心不在焉,又带着一丝焦急,却不知该怎么打断解时雨。
远远坠在后面的解时徽看了半晌,有些奇怪。
平素不言不语的大姐竟然和文家姑娘相谈甚欢,不——是解时雨在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她一时无法理解解时雨的行为,越是不明白,就越觉得解时雨有所图。
而且所图不小,能让她放下身段来讨好文姑娘。
是图文世子吧。
她觉得自己所料不差,忽然在心中冷笑一声,解时雨在她心里已经成了一只长腿大蜘蛛,漫天撒网,织下了一个盘丝洞,不仅把她网在了里面,也要把文郁网在里面。
心里阴沉沉的,可她面上却依旧乖巧温柔,是绝对的无害。
抬脚上前和喝茶的人打了声招呼,便说要进去擦一下手,蜜酒撒在手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文花枝看着她进去,眼中闪过一丝慌张,想要阻止,可人还没站起来,就被解时雨拦住了。
她想吩咐跟来的丫鬟一起进去,也被解时雨拦的死死的。
解时雨忽然间成了个笑面虎:“我们西街解家虽然是小门小户,倒也不至于连个丫鬟都没有,青桔,还不跟着二姑娘。”
文花枝只能眼睁睁看着解时徽走了进去,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跟进去,她忽然闻到了一种熟悉的香味。
是月麟香的香味。
这香味又号袖里春,香味不浓郁,但是用它熏过衣服之后,所到之处,便有一股暗香浮动。
庄景很爱用这种香。
她心神一晃,不由扔下解时徽,四下张望。
“不要紧,”她心想,“解二姑娘老实腼腆,不会出事的。”
没有哪位姑娘过来,那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是庄景来了吗?
庄景庄景,她心里只剩下这个人,甚至出现了幻觉,感觉到庄景温暖的大手就覆盖在她的膝盖上,安抚着她的一切伤痛。
她的人生黯淡无光,充满恐惧,唯有庄景在黑暗中发出光亮。
只是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再没有见到庄景。
解时雨嘴角含笑,看着文花枝失魂落魄的模样,并没有叫她,反而自得其乐的饮了一杯茶。
乱吧,越乱越好,浑水才好摸鱼。
而解时徽进了里间,装模作样的洗了一番手,又去里间巡视一番,满以为能从里间揪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可是只看到一扇开着的门。
她回头问伺候的小丫头:“这门通到哪里?”
然而那小丫头竟然无声无息的开溜了,根本就没有给她回复。
解时徽往外看了一眼,门外就是一条弯弯绕绕的青石板小路,路两旁都是翠竹,偶尔有两颗枯死的夹杂其中,黄叶子看起来又焦又脆,还没人去清理。
看来这条路不常有人走动,以至于花匠都偷了懒。
她自己在心里琢磨着,解时雨和文花枝莫非就是冲着这条路来的?
“青桔,你在这里等我,我看外面有只蝴蝶,我去扑来。”
解夫人怕奴大欺主,特意挑了个青桔这个憨丫头给解时徽,再加上一个精的鬼似的刘妈妈,自然万无一失。
可惜刘妈妈折损,还未来得及补上,青桔这憨就不是件好事了。
她抬头看了下,没见着蝴蝶,也没想这蝴蝶是不是闲出屁来了,花丛里不去,跑到竹林里来嬉戏。
“姑娘小心些,若是扑不到就算了,免得勾破衣裳。”
话音未落,解时徽已经一脚迈了出去,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往前走。
风吹竹动,响做一片涛声,一个转弯,她猛地撞入一个身带冷香的怀里。
“咦,这里是外院......”
温和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人已经退后一步,诧异的看着呆住了的解时徽:“你是解家二姑娘么?”
说话的人是文郁。
解时徽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这一头竟然撞进了文郁怀里,脸红的要滴血。
她鼻尖甚至还萦绕着文郁身上淡淡的酒香,窘迫的揪着手里的帕子,脑子很清醒,知道自己要退,而且是快退,可是一股冲动钉住了她的两只脚,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我——这里怎么会是外院,我明明是从客院出来的。”
说完,她悄悄抬头看了文郁一眼。
文郁儒雅随和,双眼温柔的像是一汪春水,身上的披风是灰色的,里面的素蓝色直裰也和他的人一样,都是一副淡水墨画。
真好看啊。
没想到这偷偷的一眼,也正好撞进了文郁眼中,文郁像是个大哥哥似的笑道:“快回去吧,这门原本是关着的,因要咏竹才打开了吗,很快就会有人过来。”
解时徽连忙垂下头:“我——我这就走。”
可这时候走又来不及了,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喧哗。
“文兄,你怎么一个人跑了,莫不是来这里幽会,哈哈哈。”
“可不是吗,我看着就像是两个人。”
“走,咱们去看看,抓他个现行,哈哈哈。”
竹叶密密,他们隔得远,并没有看清楚和文郁在一起的是谁。
文郁眉头一皱,匆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将解时徽从头到脚罩住,一面大声道:“朝生,这披风污了点酒渍,你先去换。”
等大声说完,他又凑到解时徽耳边:“快跑。”
解时徽身上的血“轰”的一声,齐齐涌上头和脸,脑子已经无从思考,两条腿纵然再想钉在原地,也知道这是不能够的,自行跑动起来。
第十八章 各怀鬼胎
文郁看着解时徽娇小的身影彻底不见,才回过头去,应付来的那些人。
一面应付,他一面想解家两姐妹,倒也算得上两朵姐妹花。
解二姑娘腼腆乖巧,一张小脸秀气可人,然而他觉着小家子气了些。
倒是解大姑娘,他今天远远的窥视了一眼,就见她脖子纤细修长,发髻上的金饰在她容光照耀下几乎成了太阳光,眉心那一点痣,让她成了个菩萨相。
她神情沉稳,不娇也不怯,既经得起富贵荣华,也经得起风吹雨打,是个能掌家的大女子。
他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没有找错人,解时雨就是按照他心里的样子长的。
至于解时徽,他转瞬就抛到了脑后。
而解时徽一路狂奔,顶着文郁的披风回到客房,从里间房门进去之后,立刻将披风卷成一团,让青桔找了东西包好。
青桔都没来得及看清这披风是男还是女。
“姑娘,您的脸怎么这么红,蝴蝶扑着了吗?”
解时徽走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勾散了的头发,小声道:“扑着了,又跑了。”
春潮涌上她心头,并非涓涓细流,而是开闸放水一样猛烈,将她冲了个心花怒放,满脸发烧。
可是紧接着她就想到自己不过是西街解家的一个小丫头,文定侯府随便一个都比她尊贵,她这梦做的实在不切实际。
想到这里,她不禁涌上来一股酸楚之气,眼泪滔滔的聚集在眼眶里。
外面的戏依旧唱的热闹,咿咿呀呀,说不清唱的是什么,只觉得这调子也像是在附和着儿女情长一般。
日夜偏暗的时候,马车从玉兰香鱼贯而出。
解家母女三人今日同坐一辆马车,丫头另坐一辆,三人心思各异,解夫人为了攀龙附凤,已经快要走火入魔,看解时雨的眼神都慈母的令人心惊肉跳。
解时雨被这眼神看的几乎作呕,默默低头将划破的那一处裙子遮掩住。
最先忍不住的竟然是解时徽:“母亲,那文定侯府的花枝姐姐真和气,她身上的禁步也好看。”
解夫人点头:“是啊,文夫人也和气,他们家一看就是积善之家,日后不知道是谁得了天大的福气,能嫁过去做世子夫人。”
她一边说,一边看解时雨。
然而解时雨早已经知道她的谋算,除了在心里嗤笑,连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给。
到家之后,就连小鹤都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姑娘,夫人今日失心疯了?居然还让厨房给您熬补汤,从前咱们都吃个鸡蛋都要看眼色。”
解时雨笑道:“不是失心疯,大约是想多了。”
小鹤疑惑道:“想多了什么?”
解时雨卸下钗环:“自然是我会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小鹤立刻不忿起来:“夫人未必以为一碗补汤就能打发您,去年入冬,二姑娘新做了三身棉衣,到您的时候就说家里银钱紧张,让您拿旧棉衣改的,她这做派也只能哄哄二姑娘,不过姑娘也不能跟她撕破脸,不管嫁去哪里,总还得有娘家这个靠山。”
“小丫头,”解时雨亲昵的戳她一指头,“你倒是懂的多,去拿晚饭。”
她心想自己从不和人撕破脸,除非是人要招惹到她头上。
二姑娘也不是省油的灯,除了让她自己心动,谁又能哄得动她。
夜渐渐深了,所有灯火都已熄灭,一向乖巧的解时徽却没有睡。
借着月光,她悄悄将文郁的披风抱在怀里,轻轻一嗅。
她嗅到了很淡的香气,夹杂在她的衣裙中,相得益彰,仿佛本来就是应该在此的。
这淡淡的香气也袅袅的勾勒出一个温柔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