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以后诸事平定,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只是现在,现在不妥,真的不妥,万一怀上了,还得受罪流掉。她那身板太弱了,只背着他走两步路就累成了那样,要是落下什么病根,后半辈子可能就得缠绵病榻。
虽说病西子定也楚楚,但他还是想她康健些。
如果真要身子康健,那离开主城,隐姓埋名去养胎也不是不行,但明意眼下作用良多,能在他身边帮衬是最好的,若实在行不通……那就得找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再送她去。
找哪儿好呢?
胡思乱想了一路,等回到自己的院落门口,纪伯宰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太对劲。
他对所有女人都一样,为何要待明意不同?她不也就是个普通姑娘,哪怕聪明了些好看了些讨人喜欢了些,也只是个随时需要舍弃的棋子罢了。
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被明意气昏了,思绪竟都被她牵着走。
不想了不想了,等大夫看过再说吧。
更衣沐浴,他平静地上榻入睡。
——然后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言笑就被一路拽着进了纪府。
“不是,纪大人,您走慢些。”言笑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这么早,看什么病那?”
“没什么要紧的病,就是让你看个平安脉。”纪伯宰神色如常,脚下却是走得飞快。
哭笑不得,言笑直甩袖子:“我可是正经的三品医官,你让我来这里请平安脉?”
“别人的医术我信不过。”
那他还得谢谢他的信任?言笑无奈,脚下好几个踉跄,几乎是被他拖着进了流照君。
然而,进去之后,他就不走了,只吩咐荀嬷嬷:“给大人引路。”
言笑莫名其妙:“你不进去?”
“我还有别的事要忙。”
“这大清早的你能忙什么,打鸣呐?”
“……”纪伯宰抬起腿,想一脚给他踹进去。
言笑见状,也不贫嘴了,捏着悬脉线躲得飞快,跟着荀嬷嬷就进了偏厅。
明意也没睡醒,就算被荀嬷嬷扶起来梳洗整齐,她也还是在帘子后头打瞌睡,任由荀嬷嬷给她手腕上捆上悬脉线也没什么反应。
言笑摸着线诊了片刻,翻了个白眼:“吃好喝好睡得好,这里头的人比谁都好,他瞎操心什么呢?”
荀嬷嬷笑眯眯地道:“他也是太担心姑娘了。”
那混账东西还能担心别人?言笑不信,结果一走出门发现纪伯宰居然还在外头走廊的檐下站着,他不由地“嘿”了一声。
还真担心着呢?
慢悠悠地走过去,言笑拍了拍他的肩:“早说你这回当了真,哥几个之前也就不乱说话了。”
纪伯宰回神,瞥了他一眼:“什么当真?”
“屋子里头那个。”言笑努嘴,“都紧张成这样了,你还狡辩不成?”
第45章 谁落谁手里了还不一定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纪伯宰别开头,“我只是醒得早,这会儿又觉得天色好看,站着多看了片刻,正好赶上送你出府。”
“哦是吗。”言笑点头,“那我也就不用费唇舌多说了,里头的人总归是无碍的。”
纪伯宰点头,十分平静地陪着他往外走了一段路。
言笑心里默默算着,等两人走过书斋月门的时候,身边的人果不其然开了口:“没有什么特殊的症状?”
低笑一声,言笑看着远处灿烂的朝阳,装傻:“你说谁啊?”
纪伯宰没吭声,手指轻轻一合,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就落在了他头顶。
“哎哎好,不逗你了。”他连忙告饶,“明姑娘身子骨好着呢,没什么症状。”
眼睫颤了颤,纪伯宰垂眼:“哦。”
“你怎么还有点失落似的,人家多好一小姑娘,你总不能盼着人生病。”
“我没有。”
晨风清凉,他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去:“我什么也没盼。”
“那便喝酒去啊。”言笑拍了拍他的肩,“我听内院的风声,平王的案子算是快了了,内院各处也即将解禁,这难道不值得喝两杯?”
他们这群人,挂着闲职,拿着俸禄,每日最大的消遣事就是喝酒,纪伯宰酒量好,人缘也好,各种酒席自然都少不了他。
然而,眼下他却说:“不了,没什么兴致。”
言笑愕然地张大了嘴。
纪伯宰知道他会意外,他自己也很意外,对酒席都不感兴趣,那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可是,眼下比起酒席,他更想知道明意既然没有生病,那是为什么这般抵触他?
想来想去都觉得司徒岭的嫌疑最大。
明意这人见钱眼开,司徒岭一出手又给了她那么贵重的情蛊,这人心里指不定怎么感激人家。虽然有他珠玉在前,她也没道理看上个黄毛小子,但也不妨碍她觉得人家好。
不是他抱有偏见,但司徒岭小小年纪就坐上司巡之位,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那是见识短浅,太容易被人骗了。
心不在焉地把言笑送出府,纪伯宰站在侧门思索片刻,召来了不休。
于是,明意醒来之后,就看见铜镜里的自己已经满头珠翠,妆容齐整了。
“这……”她有点茫然,“这是要做什么?”
“恭喜姑娘复宠,大人方才吩咐,说今日要带姑娘去长荣街逛逛。”
明意本还不清醒,一听长荣街三个字,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快,别让大人久等了!”
整个慕星城最为奢靡的就是长荣街,那满街的衣裳首饰都是百年老店,价格高昂,样式贵气,家里没些金山银山还真不敢去。难得纪伯宰这么大方,明意也想去给自己攒点家底。
出门上车,她看见纪伯宰的时候都觉得他今日格外顺眼:“给大人请安。”
纪伯宰神色淡淡:“既是中了情蛊,我总该有些表示。”
想起这茬,明意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立马笑着靠在他身边坐下:“多谢大人。”
她靠得近,身上的温度透过衣料熨烫过来,带着些美人香气。
这瞧着又不是抵触他的模样。
纪伯宰有些纳闷,试着侧身低头,这人却又拿团扇挡了脸,只露一双秋水瞳眸看着他:“大人?”
纪伯宰明白了,这人就是嫌他在花满楼待了太久,所以不愿与他亲热。
他又气又笑:“我都同你说了我没碰青璃。”
“啊?”明意怔了怔。
“没碰她,这段时日都是不休带着她去买些衣裳首饰,晚上熄了灯也是不休过去与她同眠,我单住一间客房处理公事。”
明意听得假笑:“大人真是勤勉。”
在花满楼那地方处理公事,真是坟场里出老千——骗鬼呢?
“青璃不如你貌美,也没你有趣,我放着鱼肉不吃,吃什么青菜?”
这话倒是挺有说服力的。明意动摇了一下。
“再者,我骗你做什么?”他皱眉,“真要有什么也是寻常事,我犯得着跟你特意交代?”
“那大人现在为何同奴交代?”她歪了歪脑袋。
“因为你蠢。”他咬着后槽牙看向兽车外头,“不说清楚怕你难受。”
她倒是不难受,谁难受谁清楚。
不过,明意还是觉得舒坦了些。很好,干净,她还能用。
于是这人再靠过来的时候,她就没躲了。
纪伯宰其实很清楚,明意这种思想是越界的,她身为女子,本就是弱势,没有资格要求男儿为她守身,那太离谱了。但教训的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道理谁不懂,可女子当真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霸道又自私的,他纠正这个干什么。
摇摇头,他惩罚似的咬了她下唇一口。
明意吃痛,软软地瞪他一眼,纪伯宰瞧着,心里却是一轻,昨日的郁闷烟消云散,他开怀一笑,将人拥过来亲热。
兽车一路大张旗鼓地到了长荣街,明意本是想着能买几支钗环就赚大发了,谁料纪伯宰居然道:“看上什么自己拿。”
明意的眼眸如同夜晚的大北星,刷地亮得不像话。
“大人不怕奴拿得太多了?”她咽了口唾沫。
纪伯宰懒洋洋地哼了一声:“也叫我看看你的本事。”
有他这话,明意就不客气了。
虽然拿金子是最划算的,但那太不识趣,也太没意思,她想了想,还是挨个铺子逛,从衣裳首饰到妆台妆匣,每家店铺买两三样。
这动静大了些,没一会儿就吸引了街上其他贵人的目光。
“那不是纪伯宰么?”赵司判拉住身边的司徒岭,“先前不是说那舞姬失宠了?”
司徒岭看了一眼,耸肩:“兴许明姐姐用了什么好手段。”
“可如此一来,平王的案子就还有可查之处。”赵司判皱眉,“一次巧合是巧合,多次巧合就必定是图谋。”
司徒岭摇头:“大人今日已经同大司禀明了案情,没有必要再节外生枝。”
也是,他都这把年纪了,能保住清誉告老还乡才是最要紧的。
遥遥地看了明意一眼,赵司判忍不住嘀咕:“好端端的姑娘,怎么就落在了纪伯宰的手里。”
司徒岭也看着他们,但他却是笑:“谁落谁手里了还不一定。”
第46章 不懂元力的花瓶
青云界的女子大多胆怯娇羞,就算是受着万千宠爱长大的贵门女,也至多是敢当堂开口与人论述两句,再多的就不敢做了。
明意不一样,她不但敢与男子打斗,敢当街讨伐负心汉,还敢给人下蛊。
居然真的敢给纪伯宰下蛊!
司徒岭觉得有趣极了,元力深厚如纪伯宰,心机深沉如纪伯宰,中了情蛊会是什么模样?
他抬头看过去,正好瞧见纪伯宰坐在兽车上,轮廓如刻,灼灼似阳,赩炽色的袖袍从坐塌扶手边垂坠下来,显得有些懒散。
四周路过的人,甭管男女老少,统统都要回头看他几眼,被看得多了,他眉目间就不可避免地带了上些不耐烦。
“大人不下来,怎的能帮奴瞧那料子合不合适?”明意又从一家铺子里出来,却没立马上车,而是站在兽车旁边,仰头朝他娇嗔。
纪伯宰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散,乌墨的眼里甚至带起些笑意。他懒懒地侧了侧身子,撑着下巴面向她:“你的眼光自是比我好的。”
“那不一样,奴这些东西都是给大人看的,得大人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她撅了噘嘴,轻轻跺脚,“下来嘛~”
银红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一荡,风情都荡在了人心口上。
眼里染上笑意,纪伯宰叹息一声,越过坐榻落去她身侧,明意立马伸手挽住他,带他去看下一家铺子。
两人的身后,兽车缓缓而行,车后的架子上已经堆了两人高的各种红绸盒子。
这疼宠当真是独一份的张扬,张扬得慕星城的人们想装没看见都不行。
“不就是个没名没分的舞姬,嚣张什么。”
“嗐,纪大人如今除了她可谁都不往府里接,还时不时带着去恭王府的宴会呢。”
“长得是好看,但光好看有什么用,一点才情也无。”
议论尘嚣而上,夹杂着些醋酸味儿铺天盖地地卷过来。但流照君里的二位都没有在意,白日里煮茶赏花,夜里颠鸾倒凤,日子好不快活。
明意一连几日眼下都有些青黑,她打着呵欠坐在铜镜前,万分不满意地拿脂粉遮盖,一边遮一边嘀咕:“好累。”
荀嬷嬷笑得眉不见眼:“大人年轻气盛,自然是会折腾人一些,不过城里的选拔已经到了最后几个关卡,他少不得要去坐镇几日,姑娘也能轻松一段时候。”
六城大会决定着每个城池每年的资源是贡出还是纳入,故而所有城池都十分重视,春末就开始选拔斗者,为明年的比试做准备。
慕星城已经有了纪伯宰这种厉害的斗者,但比试项目繁多,得再选五六个人与他并肩作战。
荀嬷嬷虽然是没有元力的普通人,但对于六城大会也十分感兴趣,说着说着眉毛都扬了起来。
然而,铜镜里的明意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了只螺黛就继续描眉:“今日大人若是不回来用午膳,咱们要不要去花别枝打个牙祭?”
嬷嬷回过神,这才想起明意只是个偏村出身的小女子,估摸连六城大会是做什么的都不知道,遑论在意。
于是她也就没再提:“自是可以去的,大人特意吩咐,姑娘出行要配青鸾兽车同四个奴仆,老奴这便去准备。”
明意目送她出去,鞋尖一勾就打开了妆台下面的抽屉,掏出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
单尔只说要纪府地图,她已经画了个大概,就连青瓦区也标了旧宅,想必能交差了。
将纸卷好塞进袖袋,她起身出门。
慕星城的街上已经开始有了紧张的气氛,众多斗者来来往往,各种元力时不时出现在街道上空,压得人心里难受。
明意经过那些人,眼睛都没瞥一下,只打着团扇坐在兽车里抿茶。
前头拉车的青鸾是纪伯宰亲自降服的从兽,外形本就吸引人,再加上浑身的灵气,没走多远就被人拦下了。
“敢问车上是哪位大人?”外头响起几道兴奋的女声。
明意一蹲,捏着绢扇挑开车帘,有礼一笑:“这是纪府的车驾,小女忝坐罢了。”
一看见她,外头三四个姑娘齐齐变了脸色,退后半步,有的脸上带嘲,有的直撇嘴。
“原来是你,久仰姑娘大名,今日一见……倒也不过如此。”天玑抬袖挡了半边脸,柳眉微皱,“明知道眼下是选拔的要紧时候,怎的还冒坐纪大人车驾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