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话冲得很。
明意脸上笑意淡了,打着扇儿上下瞥她:“耽误姑娘献殷勤了,倒是我的罪过。”
“你说什么呢。”天玑脸上挂不住了,旁边几个姑娘也帮腔,“乡下来的就是不懂规矩,我们可是名正言顺接了凤尾花的,别说什么殷勤不殷勤,他日说不定还要进纪府压你一头呢。”
凤尾花是一种不成文的规矩,一到选拔期间,各大城池的大司就会给一些贵门庶女送去凤尾花,携带凤尾花即视为城中主家,可给斗者们选住处、安排膳食、肆意来往。
说白了就是用这些女子提前笼络斗者,好为城主所用。
明意一直觉得这种规矩很荒唐,对这些女子也颇抱同情,没想到今日却遇见几个乐在其中的,还耀武扬威起来了。
她神色淡淡:“纪大人挺挑的。”
真的很挑,要腰细如柳,还要力气大到能背他;要傻里傻气,又要能适时洞察他的心意;要心地善良,又要能配合他对人下黑手。
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儿。
然而,她这话不知怎么就踩着几个小姑娘的尾巴了,外头那几人当即恼了:“你真当自己有多厉害,几分皮相过人,绣花枕头一个罢了!也就能在大人闲事陪着当个玩意儿,说斗者你懂么?说六城大会你懂么?”
“就是,接下来几个月怕是与大人都没话可聊,不像我们,大人说什么我们都能接上。”
“皮相是一时的,好比那攀折下来的花,有根的草才能长青,还望姑娘仔细思量!”
第47章 青瓦院子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的,说得唾沫都飞到了车辕上。
明意听着,小脑壳上缓缓冒出一团疑云。
她说个事实而已,这怎么就急上了。纪伯宰就是挑,但凡不是貌美如花,他连碰都不愿意碰,看看花满楼那个青璃,不就栽在这上头了么,她又没说错。
普通的好看对他来说乏味得很,他只看得上倾国倾城的,外头这几位显然差了点。
但,人家说得激动,明意也不好打断,只眨了眨眼,安静地看着她们装模作样地谈论六城大会。
“去年我就随哥哥去瞧过,纪大人是独一份的厉害,那英姿,没亲眼见过的人自是不懂的。”
“会场也不是谁都能进去,你别为难人家乡下姑娘。”
“也是,今年她说不准能沾大人的光去开开眼,到时候别给大人丢脸才是。”
荀嬷嬷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带人上来,径直将这几个姑娘隔开了些:“借过,我家大人吩咐了,明姑娘金贵,不与闲杂人等随意攀谈。”
天玑等人被推了个趔趄,一看只是几个奴仆,当即更加不依不饶:“我是徐家贵女,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推我?”
“狗仗人势,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她指着荀嬷嬷的鼻子,骂的却是车厢里坐着的人。几个姑娘身后的家奴也纷纷上前来,与荀嬷嬷推搡。
明意皱眉,起身刚想去帮嬷嬷一把,旁边就来了一个高大的侍卫,一把钢刀横过来,瞬间吓得外头一群人惊叫让开。
“明姑娘。”符越转身朝她抱拳,“这边走。”
是司徒岭身边的侍卫。
明意连忙将荀嬷嬷拉回车上,对他点头:“多谢。”
符越没吭声,抱着刀鞘一路护在兽车边,直到她抵达花别枝。
于是明意就知道了,司徒岭也在花别枝。
她不动声色地进门,跟着人上楼,对荀嬷嬷说了一声:“这是大人想让我见的司徒小大人,劳烦嬷嬷在外头等我。”
荀嬷嬷看了门口的侍卫,点点头,带着一众奴仆下楼去等。
明意进门就听见司徒岭在笑:“那些个姐姐没一个会元力的,怎也敢当街与明姐姐那么说话。”
消息收得真快,她咋舌,符越一路都跟着她呢,他居然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多谢小大人相助。”她走过去行礼,“奴欠小大人的人情还真是难还了。”
司徒岭今日又买了糖人,顺手递给她一个,笑眯眯地道:“明姐姐生得亲切,我愿意帮姐姐的忙,不求回报。”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要有回报的。
明意笑着坐下,懂事地开口:“承恩不还终究有愧,若没有小大人的情蛊,奴也不会有今日这恩宠。小大人若有什么用得着奴的地方,尽管开口。”
说到这个,司徒岭好奇地问:“姐姐是怎么让纪大人喝下那情蛊的?”
脸上一红,明意假装害羞:“这怎么好说……总是有些法子的。说来也真是神奇,那么小个东西,竟就真的让大人回心转意了。”
她眼里闪光:“我捏着那母蛊,若是想让大人娶我过门,大人会不会也愿意?”
司徒岭笑:“此事虽然可以一试,但明姐姐的身份不妥,妄坐主母之位反惹烦忧,不如就这般与纪大人神仙眷侣,倒也快活。”
明意扁嘴:“小大人这是觉得奴不配主位了。”
“倒不是这个意思。”司徒岭摇头,“姐姐有所不知,纪大人出身不明,藏着的秘密不少呢,姐姐若成了主母,必然会知道很多承受不起的东西。”
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不如说是诱骗,一听就让人觉得很好奇,尤其在她还“深爱”纪伯宰的情况下。
于是明意配合地表现出了着急:“大人清清白白,他能有什么秘密,他不也是奴隶场的苦出身么。”
“奴隶场出身的人若能有这般高的天赋,我慕星城众人还真是该去叩谢先祖庇佑。”司徒岭递给她一碟梨花酥,“姐姐吃。”
眼下的她哪还能有心情吃东西,二十七说得没错,司徒岭小小年纪,当真是好像什么都知道一般,这有些可怕。
“小大人能不能为奴指一条明路?”她哀哀地道,“奴甚是喜欢纪大人,想与他长相厮守,他的事,奴都想知道。”
司徒岭岔开话题:“说来今年咱们慕星确实有几个好苗子,方才我瞧见……”
“小大人!”她不吃这套,急急跺脚。
司徒岭“唔”了一声,沉默半晌才叹了口气:“明姐姐若是真有兴趣,便自己去纪府那片旧宅院里找一找,若有一棵向阳的柳树,下头应该埋着一个铜皮的妆匣。”
旧宅院?明意一凛:“可是一片青瓦盖成的院子?”
“明姐姐看见过了?”
“在外头远远看过一眼,大人不许靠近。”
了然一笑,司徒岭道:“今日瞧见姐姐很开心,还望姐姐以后出门小心些,莫要招惹那些个难缠女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明意做出一副要挽留的模样,司徒岭跑得飞快,眨眼就带着他的侍卫没了踪迹。
她在厢房里坐下,等了一会儿感觉四周没人了,才拿出袖袋里的图纸又看了一眼。
青瓦院子在纪府的最中央,被她标上了旧院二字。
照司徒岭的说法,这里一定不会只是单纯的没钱修葺的旧宅,可纪府众人都跟有默契似的无视了它。
与旁边厢房隔着的墙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叩叩两声,吓得她立马收拢了地图。
结果那扇墙推开一道暗门,露出的竟是单尔的脸。
“你得手远比我想象中快。”他笑着看向司徒岭离开的方向,“照他方才的说法,明大人真是颇得纪伯宰欢心呐。”
听出几分揶揄,明意冷笑:“我当男子你打不过我,我当女子你也没我有本事,嫉妒了?”
“明大人天之骄子,吾辈凡夫哪敢与大人相较。”接过她手里的地图看了看,单尔轻啧,“这青瓦院子你竟然没进去过。”
第48章 纪伯宰的秘密
又是青瓦院子。
明意假装不在意:“一个破院子而已,有什么好进去的,里头放的都是些杂物。”
“明大人难道不觉得奇怪,富有如纪伯宰,能眼都不眨地陪您买遍长荣街,却没钱修葺这在府里的破落院子?”
“兴许他就喜欢那院子旧着的模样呢?”
单尔失笑:“他确实喜欢,但不是因为那院子旧,而是因为那院子里住过他的故人。”
心里微微一动,明意竖起了耳朵。
然而,这人阴险狡诈,却是不继续往下说了,只将地图收起来,道:“我与大人的交易已经完成,大人之事,我必将守口如瓶。”
“你拿这东西做什么用?”明意多问了一句。
单尔耸肩:“若说我喜欢他那宅子的模样,想仿着修一个,明大人信不信?”
“……你看我脑门上是不是印着傻子两个字?”
他大笑,穿过暗门回去隔壁,将机关给合上了。
明意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人讨人厌也是真的,但说话算话也是真的,只要他不捅破她的身份,别的事她自己去查便是。
正好最近纪伯宰忙于选拔同行之人,都是大半夜才回来,晌午借着午眠支开荀嬷嬷,这事不难办。
明意计划得很好。
可是,当她选了一个黄道吉日、掐着时辰溜进青瓦院子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纪伯宰居然在这么破的院子里布了元力阵!
元力结成的细网将整棵向阳柳所在的青瓦院都围了起来,网线细长晶亮,稍不仔细就会碰着然后留下自己的气息。
明意看得直咬牙。
这元力用得也太浪费了些,要修习多久才能补得回去,是个斗者看了都心疼。
不过,侧面证明司徒岭和单尔都没骗她,这里确实有秘密。
明意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才悄摸捻起手指,捏出两缕元力,像钩子似的将细网拉开一道缝,然后屏住呼吸,慢慢挪进去。
那院子不大,就一间主屋两间耳房,前头一个小院,院子里柳树青青,瞧着还抽了新条。
明意打量了片刻,朝柳树走过去,想把司徒岭说的那个妆匣给挖出来。
然而,刚踏出一步,她耳尖一动,立马就飞身躲进了旁边的耳房,蹿上房梁。
有人踉踉跄跄地朝这边走过来,呼吸沉重,气息紊乱。他进得院子,径直往耳房走来,风吹过,卷着一阵腥甜的味道。
明意吓得脸都白了。
不是吧,她躲这儿,他还非就挑这儿进?
门扇被他拽得嘎吱一响,打在背后又弹回去一些,半遮住了外头的光。那人坐在一尘不染的太师椅里,茫然了好一阵。
耳房里燃着香火,有一方灵位摆在香案上,上头的金字微微泛光。
他看着,突然哑声开口:“抱歉。”
明意瞳孔一缩。
这是纪伯宰的声音。
他大白天的不在外头坐镇选拔,怎么浑身是伤地跑这里来了?
要是别人还好说,她还藏得住,可以他的本事,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
死定了。
心里乱成一团,明意咬着手指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眼一闭心一横,干脆哎呀一声往下一滑。
纪伯宰浑身都是戾气,听见动静想也没想,反手就是一掌,带着十足的杀气直击她死门。
然而,四目相对,他眼里划过一瞬惊愕,黑着脸硬生生将这一掌收回来,然后伸手接住了她。
“你在干什么!”气急攻心,他又吐了口血。
明意吓得瑟瑟发抖,一边抬袖抹他脸上的血一边带着哭腔:“奴过来找东西的,谁料大人会来……大人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怎么这么多血!”
不下来还不知道,这人怀里都是血,嘴角还在源源不断地溢出殷红色。
这场景十分渗人,尤其在他还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意脑子一抽,突然冒出来一句:“您嘴里真来葵水了?”
纪伯宰:“……”
他好想掐死她。
深吸了一口气,他呛咳起来,将她放去了地上。
明意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藕色衣襟上都沾上了血,她连忙低身给他顺气:“谁能把大人伤成这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咳出两口血,又死死地盯着她问。
明意跪坐下来,一脸诚恳地道:“前些日子出门遇见了司徒小大人,他让我来这里找个什么妆匣,奴好奇他的动机,但大人最近又忙,奴睡着了大人才回来,醒来大人又不见了,压根没机会问大人,是以只能自己来找,想着找到了再同大人说。”
她一脸无辜天真:“怎么,这里不能进吗?就是一个旧一些的院子而已呀。”
纪伯宰气得手抖,捏着她的后颈道:“你休要同我撒谎。”
“奴哪敢?”明意吓着了,眼里瞬间涌上泪水,“荀嬷嬷今日也在的,大人可以去问。”
身上有些乏力,纪伯宰半阖了眼:“你要是敢骗我,你要是敢骗我……”
“大人?”明意连忙扶住他,扭头往外喊,“来人啊,来人——”
然而,这院子周围鲜有人来,就连不休都没在附近守着,她喊得嗓子疼都无人应答。
咬咬牙,明意吃力将他背了起来:“奴带您去找大夫。”
“松开……”
“都什么时候了您逞什么强。”她低骂一声,然后费劲地背着他往外走。
原先背两步都吃力的人,眼下竟是一边哭一边背着他飞快地出了青瓦院子,路上不断扶他抱他,到最后没有力气了,只能半拖着他坐在小道边哭:“来人呀呜呜呜。”
纪伯宰又气又笑,他还没见过明意这么狼狈的模样,一身裙子被血染得深一块浅一块,手脚都累得在颤抖,偏还不肯扔下他,倔强地要拖着他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