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这个不要脸的。”他骂了一声。
纪伯宰缓过些劲儿来,哼笑:“他那手段,赢不了我。”
“赢是赢不了,但能让你伤着。”言笑找了药丸来塞给他,恼道,“真是下流。”
明意给他擦拭着伤口周围,没有吭声。纪伯宰看了她一眼,想装不在意,憋了那么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身子当真不舒服?”
“假的,不装一装无法脱身。”她头也没抬,没什么感情地答。
嘴角落下去半寸,纪伯宰别开头:“我想也是。”
瞧着言笑动作流畅,明意也就收了手站起身:“我去马厩附近瞧瞧,言大人多看顾他些。”
言笑有些意外。纪伯宰虽说是不至于丧命,但这伤也够严重的,浑身是血,嘴唇都泛白了,看起来那叫一个卫郎娇弱,她居然能这般冷漠地说要走?
“办事要紧。”纪伯宰垂眼,“你且去。”
“奴告退。”
水红的裙摆在门槛上一扫,连点留恋的风儿都没刮出来。
言笑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跟前闷不做声的纪伯宰,倏地失笑:“你也有今天。”
“今天怎么了。”他犹自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有事让她去办,她该走便走。”
“可你不是挺在意她的?”言笑一边包扎一边看他的神情,“但我瞧着,人家可不太在意你。”
“笑话,你是没看见先前她有多在意我,夜夜提灯在府外等我呢。”纪伯宰哼笑,“这世上从来只有我不在意的人,没有不在意我的人,认识我这么久,你还不明白?”
“明白明白。”言笑将他的伤口系紧。
他闷哼了一声,长长的眼睫垂下,略微有些恼:“轻点。”
“哎,知道了,你别动怒,对养伤无益。”
养伤不养伤的,他们这些斗者可没那么娇弱,没有明显的外伤便……等等。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纪伯宰突然觉得不对劲:“斗者身上多少都会有伤口吧?”
“对啊。”
“她会元力,那她肯定也修习过,身上也该有伤口才对。”纪伯宰皱眉坐直了身子,“可她身上别说伤口了,浅疤都没有。”
言笑愣了愣,略略一想:“这有什么稀奇,很多城池都有治疤痕的奇药。”
“可她不是说,她是慕星城的人?”纪伯宰眯眼,“一个慕星城采药人家的女儿,哪来的银钱买那么昂贵的治伤奇药?”
“……”言笑被问住了。
其实想也知道,哪有寻常人家的女子这么机缘巧合地就学了元力,她的身份本就疑点重重,是他不肯轻易将人杀了,非想探个究竟。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纪伯宰靠回软垫上低笑:“这世上女子何其多,温婉贤良的、柔弱可人的,什么模样的我没见过。偏她,阴险狡诈,让人琢磨不透,真是有趣得很。”
言笑很鄙夷地给他倒了盏热茶:“以往你遇见些阴险小人,总是让人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下遇见她,怎么就觉得人有趣生动了。”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忒,你就直说是喜欢她,所以待她不同不就罢了。”言笑嘀咕,“以你的本事,难道还不能与她过上和睦的安宁日子?”
纪伯宰垂眼,没有应声。
安宁和睦的日子?
从他踏进慕星城主城开始,那种日子就再也不会属于他了。
***
踏歌台上热闹依旧,停放兽车的马厩自然是空无一人,就连守门的人也偷偷去看热闹了,只余下一群拖着车的从兽,在她踏进马厩的一瞬间立马戒备。
从兽也分等级,高等的从兽、像薄元魁的那匹三头狼,就十分机敏凶恶,绝不允许外人靠近车厢。
明意站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掏出了纪伯宰给她的东西。
一支食指粗细的竹节木簪。
这东西不好看也不贵重,她看了半晌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放在薄元魁的兽车上有什么用?
不管了,反正既是任务,那她便去做。
打量了那龇牙咧嘴的三匹狼片刻,明意放出了自己纯白的元力,化出了一只猫。
猫咪可不像她那么畏畏缩缩,它落地就打了个呵欠,用后腿挠了挠下巴,而后就叼过她手里的东西,大摇大摆地朝薄元魁的兽车走去。
四周的从兽都喘着粗气低头看它,它身上的白毛都被吹得呼啦直飘,但那双碧蓝的眼睛里却满是轻蔑,任凭谁站在前头,也仰着下巴踩着猫步绕过去。
三头狼龇着牙低下双头来想咬它,白猫借势起跳,依次踩着它的三颗脑袋腾空,顺利地将竹节簪吐到了车厢里。
三头狼大怒,昂呲一口就去咬它摇晃的尾巴。白猫扭身,一爪子扇在狼嘴上,五道血痕应声而出。
狼懵了,看表情甚至有点委屈。白猫居高临下地睥睨它,看起来还想动手。
明意连忙将它收了回来:“不兴这样哈,我们做坏事呢,别太嚣张。”
白猫不高兴地呜了一声,扭头就消失在她的怀里。
第83章 她的慰问呢!
纪伯宰因着这一次迎客宴名声大噪,宴会刚结束,外头对他的赞誉就已经铺天盖地。
“那两样宝物可是不得了,一个能铸天下第一神器,一个能修无上的元力。纪伯宰力压群雄夺得这些个宝物,不但为我慕星争了光,还将明年夺魁的希望也留在了慕星。”
“慕星城失落多年,若能重回上三城,苛税减半,河堤大兴,纪大人便是大功臣。”
说书先生一拍桌案:“各位的好日子也就要来了。”
“好!”茶馆里掌声一片。
纪府正门,大司的赏赐和贺礼流水一般地往里抬着,半晌都没抬完。再看侧门,不少府上私送来的红绸担子也是不少,就连女儿家赠的手帕伤药,也是堆得小山一般高。
不休和荀嬷嬷都笑得合不拢嘴,但躺在床上养伤的人却是沉着脸,不见半点高兴神色。
不休纳闷地问:“您先前不是说不疼了么?”
“是不疼了。”
那怎么还这个表情?
不休挠头,抱过一堆东西来给他看:“要不怎么说大人厉害呢,先前您夸过的刘御史家的女儿这都巴巴地送了手帕来,还附了闺诗。”
“赵家姑娘体贴,送的是刚熬好的补汤,用料上乘。”
“李家大小姐阔绰,给的是上好的伤药,说是涂了不会留疤,特意为您寻来的。”
纪伯宰面无表情地听着,十几样东西从他眼皮子底下数过去,他却还问了一句:“没了?”
不休眨眼:“大人,这京中贵门待嫁的女子总共才多少,这么多人不顾名声地送礼过来,您还不满意?”
是啊,人家那么多大家闺秀,不顾名声都能送东西来,他府里这个呢?是庭院里的石头太硌脚还是太阳能把人晒化了,叫她整整一天零七个时辰了都不过来看一眼?
纪伯宰冷笑,拂袖道:“把这些送去流照君。”
不休嘴角抽了抽:“大人,这不妥吧?”
“我说送你就送。”
“是。”
不休抓耳挠腮地带着东西出门,心想自家大人先前可没这么不解风情,转送佳人所赠也就罢了,怎么还送给明姑娘呢,这不摆明惹人伤心么,以他家大人的风度,应该是不屑做这种事的才对。
他十分不好意思地敲开流照君的大门,打算给明姑娘找个容易接受的说法。
然而,明意只看了一眼他带的东西,说了一句挺值钱,然后就不在意了,只问他:“这都多久了,二十七还是不能放出来?”
不休干笑:“明姑娘放心,他在别院里吃住都好,除了不能出院子,没别的不妥。”
可总把人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吧,明意叹息:“大人要是实在不放心他,不若将他交给朝阳城的使者,一并带回朝阳城也好。”
“这个小的做不了主。”不休想了想,“姑娘要不去问问大人?”
那还是算了吧,过去看他,少不得要伺候人换药吃饭的,她现在没那个耐心。
摆摆手,明意继续坐回院子里叹气。
不休跟着她走了两步,低声道:“姑娘听我一句劝,大人其实很好哄的,只要姑娘端碗汤过去,说两句好话,他也未必就会拒了姑娘的要求。”
明意满脸唏嘘,纪伯宰此人真是心机何其深重,居然连贴身伺候的人都骗,他哪里是那么好哄的,涉及他的利益,别说端汤了,她端龙肉过去都没用。
不如找别人想想办法。
眼珠子一转,明意轻拍脑门:“我如今是有娘家的人了,回一趟娘家不过分吧?”
不休咋舌:“您现在……现在回娘家?”
“回娘家还需要看日子?”
“倒也不是,只是……”不休叹气,“姑娘怎么就跟大人走到了这一步。”
原先还挺要好也挺般配的,明姑娘还能冒着生命危险去看大人的伤,如今才过多久,竟是连多问一句伤势都不肯了。
明意听明白了他指的是什么,弯着眼笑了笑:“路是两个人一起走的,我有错,他也有。我不打算改,他也不打算改,我与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会走到这一步,没什么好可惜的。”
说罢,扭头就去找荀嬷嬷,安排回娘家的事宜。
她这娘家是大司指定的,眼下无数双眼睛盯着纪府,纪伯宰自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关她禁闭,只能咬着牙笑:“她好样的。”
“大人别动怒,伤身。”不休忙劝。
“我不动怒,我有什么好怒的,她一个普通舞姬,随处可寻的小人物,爱去哪儿便去哪儿。”扯了被子来盖过头,他冷声道,“我要休息,没事别来打扰。”
“是。”
明意身边被安排了十个丫鬟,才得以出门。
外人都羡慕她这排场,道她是好日子来了,飞上了枝头,明意却是笑不出来。这些个丫鬟跟得死紧,连她出恭都要跟,想找机会与司徒岭单独说话也太难了些。
然而,一进司徒府大门,明意就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她拿袖口掩住口鼻,假装咳嗽。
司徒岭一边给她引路一边笑:“姐姐真是聪慧。”
后头跟着的丫鬟们完全不明白这一句夸赞是从何而来,但走着走着,她们的脑袋就是一懵,接着就纷纷倒地。
旁边的奴仆们像是早就准备好了,戴着面巾上前,将这些个丫鬟带下去安顿好。
过了回廊,四周的空气就清新起来,明意放下衣袖,唏嘘地道:“小大人这手段……”
司徒岭委屈地摊手:“我不喜欢旁边有耳朵,姐姐难道喜欢?”
“不喜欢。”明意顿了顿,“我是说,您完全可以叫人挨个拿帕子将她们迷了,比这满院点着迷香要省钱得多。”
太浪费了,那么大的烟,得花多少贝币!
司徒岭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姐姐也是富贵人家出身,怎的就这般计较银钱。”
明意唏嘘摇头:“就是因为出身富贵,一朝落难时才觉得银钱格外重要。”
她骗了纪伯宰很多事,但先前说自己在街上乞讨为生,倒是没有骗他的。
第84章 那便看着吧,殿下
明意生下来就什么都有了,鲜衣怒马,少年意气,完全没有被银钱之事烦扰过,直到狼狈逃出朝阳城,在慕星城全无依靠,她才知道原来一个葱油饼那么贵。
那时二十七与她走散,她经脉又全毁,使不出半点元力,着实饿了好几天,还是街上的小乞丐告诉她内院里有吃的,她才去应征当舞姬。
跟着那些娇柔的舞姬,她学会了女子的做派,也学会了勾人的手段,正好在一次机缘巧合下遇见去见大司的纪伯宰,这才动了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归别的心思,她还是不能没钱的,钱这种好东西,越多越好,若是能收进经脉,她愿意天天带着万两黄金。
司徒岭停住了步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难过。
“哎,说这话不是要讨小大人同情,而是想告诉小大人,无论何时都记得给自己多留点银钱。”她摇着绢扇,像长姐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司徒岭叹了口气,打起精神转了话头:“昨日姐姐未曾出府,大抵是不知道外头发生了多少精彩事。”
提起这个明意就来了兴趣,连忙寻了个石桌与他坐下,将瓜子碟往他面前推了推:“快说说。”
“按照惯例,使者们会在慕星城停留半个月以清点供奉、顺路带回自己的主城,所以上三城的使者都被安排在了长荣街尽头的平王府大宅里。”司徒岭磕着瓜子道,“结果昨儿一大早,不知薄元魁是知道了什么,疯也似地骑马从平王府冲去了内院,差点打伤大司。”
明意瞪大了眼:“内院守卫这么薄弱?”
“非也。他照常进内院,递了帖子就不会有人阻拦,大家都以为他是去找大司议事的。谁料他进得内殿,抬手就落下了冥域。”
每个城池的大司都曾是那个城里最强的斗者,但政务缠身,很少有大司能坚持修习斗术,加上年纪大了,元力自然衰弱,哪里是薄元魁的对手。
“纪大人重伤,内院没有人能拦得住他,等大量禁卫赶到的时候,大司都吐了血了。”司徒岭啧啧摇头,“这事严重得很,可能会导致咱们与逐月城交恶。”
明意听得津津有味,又忍不住纳闷:“慕星城与逐月城交恶是什么好事吗,小大人怎么没有半点忧色?”
“谈不上是好事,但我觉得有趣。”司徒岭望进她的眼里,笑眯眯地道,“明姐姐难道不好奇,是什么原因让薄元魁这般失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