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话就是冲着与他彻底决裂去的,料纪伯宰那般的自尊,绝不会在她与别人亲近之后还惦记着她,他恶心她一回,她还他一回,两人也就扯平了,往后自论君臣,不再有牵扯。
然而,许久之后,屋子里站着的这人竟是笑了。
“我对一个女人的兴趣不会超过一个月,希望你也是。”他哑着嗓子道。
明意怔愣,还没来得及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纪伯宰就转身,破开后头的雕花漆木门,大步离开了。
风从破洞的门口灌进来,吹得明意有点懵。
她扭头问周子鸿:“他什么意思?”
都这个地步了,难道还想一个月之后再议?
周子鸿看着门口的洞,面无表情地道:“没什么意思,大半夜破人门扉,非君子所为。”
第187章 我想洗干净
大半夜破门,其实也没伤人,反倒是他自己看起来病重得很。话说到那个份上了,居然还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用来宠幸后院?这样她和他之间就公平了,可以重新开始的意思?
明意觉得震撼,她说着玩的,纪伯宰怎么还当真了。
周子鸿扫了她的脸一眼,微微抿唇:“我不喜欢他。”
“我也不喜欢他,但是他好像心里有我。”明意哼笑耸肩。
“他心里若有你,就不会让你有机会收纳后院。”周子鸿淡然地拾起书卷。
明意不服气:“你看他一听说我宠幸你,就连夜赶过来了,这说明什么?”
“说明司上的身边全是他的眼线。”周子鸿摇头叹息,“早拔掉早好。”
明意:“……”
她冷静了下来。
都说男人最了解男人,以前她吃亏就吃在没听言笑的话,如今周子鸿的话她得多听听了。谁知道这是不是纪伯宰的新手段?
吸吸鼻子,明意打了个呵欠,重新躺了回去。
周子鸿侧着身子替她挡住外头的风,冷眼看着她道:“司上好生休息,下一次来,我们将那未行的周公之礼补上。”
明意呛咳了一声,好笑地抬头看他:“我气他的,你还当真?”
“司上难道真要为他守节?”周子鸿垂了眼眸。
“倒不是,我从小当男儿养大,对贞洁看得不重。只是,毕竟是极为亲密之事,也没有那么随便。爱卿与我相识不过数日,太早了些,往后若是遇见了心爱的干净姑娘,爱卿也会后悔。”
周子鸿很想说男人有什么好后悔的,但想起方才她跟纪伯宰说的话,他闭了嘴。
司上的成长环境太特殊,导致她想法也很特殊,但周子鸿觉得她的观念无法流传,这天下毕竟还是男人的天下,哪怕千百年后女子当真能与男儿平起平坐,贞洁一说还是只会套在女子身上。
不过,他会为她一心一意,他才不要落到纪伯宰那个地步。
***
言笑睡得正酣,突然就被荀嬷嬷叫起来,急匆匆地去了纪伯宰的寝宫。
他一边走一边嘀咕:“上次药用得那么猛,只要他按时吃饭睡觉就能痊愈,你们着急什么……”
话没说完,他远远就看见纪伯宰坐在他寝宫的屋顶上,拎着一坛子酒,正往自己嘴里倒。
言笑吓得立马清醒,飞身上去急急拦住他的手。
好么,酒坛子都空了。
他气得打了一下纪伯宰的手:“你做什么?生病还喝酒?”
醉眼朦胧,纪伯宰盯着漆黑的夜空没吭声。
言笑将酒坛扔开,没好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有哪里不舒服?”
他指了指胸口:“这里。”
“我管治疑难杂症,不管治心病。”言笑翻了个白眼。
“疑难杂症?”纪伯宰扭头看他,突然道,“那有没有一种药,能把我变干净?”
“嗯?”
“在她之前,我睡过……嗯,这么多女人。”伸出两只手,他比划。
言笑看呆了:“您还真坦诚。”
“她嫌我脏。”扁扁嘴,纪伯宰看着他,“我想洗干净。”
“这玩意儿没法洗。”言笑摆手,“您消停会儿吧,都是经历,什么脏不脏的。”
“你不懂。”他摇了摇指头,脸上的潮红愈加明显,“你没遇见心上人的时候,那些东西叫经历,你一旦遇见了,那就叫脏。”
他从前是以风流为傲的——也不止他,整个青云界的男儿都以能风流为傲,毕竟那么多女人没名没分地愿意跟着他,足以证明他魅力不俗。
可是今晚站在她房外的时候,他突然就想,要是他以前没有胡来就好了,要是他干干净净的就好了,这样他能理直气壮地去将她抱出来,也能理直气壮地将周子鸿赶走,毕竟他只亏她感情,不亏她别的。
然而,别说周子鸿,就算她现在想挨个将后院所有人都宠幸一遍,他也没立场去拦。
没立场拦,又实在想拦,他就活成了一个讨人厌的怨妇模样。
他也不想这样。
眼里泛起血丝,纪伯宰看着言笑问:“你说我为什么没有早点遇见她?”
言笑撇嘴:“早点遇见你就不风流了?”
“嗯。”他点头。
言笑不信:“风流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浪子从来不回头,只会累了想短暂地休息。你我都是男人,谁能骗得了谁。”
“你既然这么看我,那当时为明安做眼线监视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提醒明意不要接近我呢?”
夜风乍起,吹得耳边呼呼作响。
言笑僵硬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一转头就看见了纪伯宰有几分清醒的眼神。
“你……”他咽了口唾沫,“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一次来朝阳城的时候,我让人查了言氏一族。”纪伯宰半醉半醒,深深地看着他,“明安妻子的宗亲里有一个人,也叫言笑,你说巧不巧?”
明安当时说,他从小让人看着他,在奴隶场人多眼杂,纪伯宰能理解,但他离开奴隶场,甚至是入仕之后的一些事,明安也知情,那就不对劲了。
他让人查了言笑的背景,这人在慕星城无父无母无宗亲,只每年六城大会随着慕星城的人去一趟朝阳城,去的时候总会自己离开队伍一两日,说是采买东西。
可是每次返程,他都没有多带什么东西。
这些事很好查,只是纪伯宰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什么。
不过,言笑没有正儿八经地害过他,毒也不是他下的,两人又实在投契,所以他并没有打算追究他。只是眼下,明安即将从慕星城奴隶场被释放,他才突然想起来提上一句。
言笑撩起袍子朝他跪了下来,脸色发白。
纪伯宰将他拎起来放在身侧:“我说平王是死于忘忧草的时候,你没有拆穿我,反而帮着我将嫌疑引开,哪怕引到了明意身上你也还是帮我。”
他念着这个,知道他真是把自己当了朋友,所以才能这么坦然地继续跟他坐在一起。
言笑怔了好一会儿,叹息:“我欠明安的还清了,倒是又欠上了你。”
第188章 姐姐今晚住我这儿么
言笑是言氏一族的孩子,元力天赋却是平平,从小就没被父母寄予希望,他自己也就放浪形骸,跟着一个江湖郎中混日子。
那郎中无儿无女,五十来岁的年纪没有任何嗜好,就爱行医救人。原本看言笑穿着富贵,不打算收他,结果大年夜言笑都去给他送酒,他也就心软了,开始教他识药辩脉。
言笑所有的医术都是他教的,生病或是磕了碰了,家里人不管他,都是郎中一边唠叨一边给他上药,所以言笑将他当了半个父亲。
言笑十岁那年,郎中救了一户人家的小妾,大抵是惹恼了正房,转眼就被人诬陷卖假药害了人命。言笑看着官兵将他抓走,慌得只能回家求救。
然而,家里父母正侍弄着天生紫脉的弟弟,任他在外头跪了半个时辰也没看他一眼。
明安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当时正好来言笑家里看那个天生紫脉的孩子,瞧见言笑在外头跪着,便上前问了他一句怎么了。
言笑哭着说了郎中的事,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在他们家族这些人看来,一个江湖郎中,比草芥还低贱,有什么值得费事的。然而明安竟听进去了,还带着他出门,去衙门鸣冤。
那一场官司打了足足大半年,明安尽了他最大的努力,花了许多钱财,最后才让郎中被放了出来。
言笑当时给明安磕了头,说:“我现在还太小了,报答不了恩人,等我再大一些,恩人有差遣的地方,尽管吩咐。”
于是二十三岁这年,随着纪伯宰离开慕星的奴隶场,他也被派去了慕星城。
明安要他做的事很简单,一,顾看明意,让她安稳活下去。二,将纪伯宰的动向每个月回禀他一次。
所以宴会上第一次看见明意的时候,言笑也提醒了她,纪伯宰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甚至想自己把明意带回去养着。谁料这姑娘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愣是冲着纪伯宰去了。
纪伯宰是他在慕星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聊得最合拍的朋友,他自然是不想害他的,所以当他毒杀平王的时候,他装作不知情,任由他嫁祸给明意。
倒不是不想保明意,而是他知道,以纪伯宰的手段,一定能将明意保下来。退一万步就算他不想保,他这边也有后手能救下明意。
多年的江湖行走经验让他自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任何的举动也都在情理之中没有露出马脚。
前段时间他去奴隶场看明安的时候,明安对他说他的恩已经报完了,往后无需再为他办事。言笑听着顿时觉得心头松了一大块,本是高高兴兴地回来打算和纪伯宰下棋的,没想到……
看着身边这人,言笑长吸一口气:“你是不是也有什么事想让我去办?”
纪伯宰吹着冷风,眯着眼道:“是。”
没办法,言笑闷头想,还债尚未成功,还得继续努力。
“你说吧。”他硬着头皮道,“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别的我都答应你。”
纪伯宰认真地看着他,伸出一根手指。
言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生怕他要一座宅子,却见他翻转手腕将指尖对着自己,然后严肃地道:“你把我洗干净。”
“……”
紧绷的情绪荡然无存,言笑双手往后一撑,无奈地笑道:“你还是让我去杀人放火吧。”
就算是知己好友他也得说,有的东西洗不干净就是洗不干净,他也没办法。
纪伯宰扁扁嘴,闭上眼往后靠。
言笑连忙扶住他:“陛下,这后头可不是软榻,要掉下去的。”
这人没了动静,想是醉了,径直睡了过去。
言笑无奈,将他扶下房顶,交给不休,又去开了两帖药,让荀嬷嬷去熬。
病中的纪伯宰真是面若羊脂,眼含霜雾,薄唇脆弱,腰身如柳。言笑觉得,明意要是多看两眼,说不定就会心软,毕竟她太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了,而纪伯宰又真是容色动城。
可惜,明意现在有别人了。
那周子鸿侍寝之后立马被升为了贵人,气得司徒岭嘴撅得都能挂油壶了,一大早就可怜巴巴地望着明意,望得她直心虚:“这是鸽子汤熬的粥,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司徒岭摇头:“姐姐今晚住我这儿么?我也要升官。”
明意哭笑不得:“这后院的位份又不是官,再说了,你在前朝的职务可比子鸿高得多。”
“你还叫他子鸿!”司徒岭更气了,“怎也不唤我一声徒岭?”
“大人。”符越忍无可忍地提醒他,“您的司徒那是复姓。”
徒岭像话吗。
“我不管!”司徒岭直甩腿,“先前就我一个贵人,倒还与众不同些,如今平白一个人与我平起平坐,我才不要。”
他像是在撒泼,但分寸拿捏得极好,又可怜又可爱,三分气性,七分都是撒娇,一双眼瞪得圆溜溜的。
明意被他逗乐了,撑着下巴道:“今早是谁在朝上严肃地谏言,与我吵了三个来回?”
“是我!”司徒岭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口,“贸易之事本就是朝阳城最擅长的,与苍雪城来往的渡口自然要早修,那个没得争。姐姐也说了,入后院不计前朝争端,我现在不是刑部主司司徒岭,我现在是司徒贵人。”
明意叹了口气,望着房梁道:“好吧司徒贵人,我今晚住你这儿。”
司徒岭展颜一笑,立马朝身后一挥手:“都听见了啊,司上今晚要宠幸我,你们该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该熏香的熏香,周子鸿那边有的流程,我这边一个也不许少。”
“是!”内侍们憋着笑应下,鱼贯而出地去准备。
明意心里这叫一个感慨啊,原来身边人多了争风吃醋的时候,被争的那个人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不觉得他们面目可憎,反而觉得自己挺被在意的。
怪不得自古城主都喜欢妻妾成群,也怪不得就算原来的孟贵妃心肠歹毒,明礼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恶毒的对象不是他,那稳坐高位的人又怎么会在意这些小事呢。
第189章 似曾相识的场面
周子鸿受封之后来与她行礼谢恩,明意笑眯眯地扶起他,顺带摸了一把他的手。
嗯,读书人的手,总是比武夫斗者细嫩些的,怪不得纪伯宰之前总要她身上无伤,有伤多碍观瞻呢,就要这种洁白无瑕的才好。
周子鸿脸上一热,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司上今晚要去何处?”
提起这茬,明意干笑。
自从她接连在周子鸿和司徒岭那儿歇息了,并且都将他们升了一级头衔之后,这后院里其他的二十多个人就像疯了似的,不是在花园里堵她,就是在书房外假装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