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有些哭笑不得。
坦白说,整个六城只有她在纪伯宰面前有自保能力,别人都没有,她哪里用他来担心?周子鸿应该也知道纪伯宰能轻易要了他性命,竟还是这般痴痴地看着她,要与她一起。
突然就明白了纪伯宰为何那么喜欢勾搭人,这种被人时刻放在心上的感觉还挺好的,就算他们用不着任何人护着,但若有人想护着他们,那还是挺开心的。
于是她反手握住了周子鸿的手,朝纪伯宰一笑:“陛下见谅。”
这一副“我内人就这样太爱我了没办法我想宠着他您包容包容”的表情,看得人膈应万分。
不是失宠了吗,不是都许久没召见了吗,这副模样是想气死谁?
纪伯宰站在城门的风口上,咳嗽起来。
他身板比周子鸿强壮不少,但眼下披着黎色斗篷站着,风吹入袖,露出一截苍劲的手腕,瞧着也有些柔弱。
不过谁让明意是斗者呢,斗者看斗者,只会看元力深浅,才不会注意到他是不是大病初愈。瞧着起风了,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去拢周子鸿的衣襟。
“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明意小声道,“不知今日外头风大?”
“陛下召得急,臣哪里敢耽误。”
嗔怪地看他一眼,明意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披在了他肩上。
周子鸿没有躲,他眉目温柔地看着明意双手翻飞地给他的披风系带打结,嘴角噙着蜜似的弧度。
纪伯宰背脊挺直,一个人走在前头,淡淡地道:“是不是还要我停下来等你们?”
“不必。”明意摆手,“臣能跟上,陛下只管走。”
“……”他拂袖,大步走得飞快。
明意系好披风就扭头追上去,一边走一边朝外头指:“这里都是新修的宫墙,月前才完工,既是宫里拨的款,也该向陛下汇报一声。”
纪伯宰面无表情地听完,嘲弄地道:“六城统一,国力都先花在了朝阳城上,新城迁徙,旧城竟也在修葺,传出去怕是别的城池都要抗议。”
“陛下此言差矣。”明意摇头,“朝阳城举城迁往浮空岛,这旧地便要全修做六城都城,哪里是国力都花在了朝阳城上?兴都本就耗费甚多。”
理是这个理,但若不是他心软,朝阳城压根没法这么快迁城。
他睨了明意一眼:“各城都知晓我喜金子,与我送礼良多,你怎么不见动静?”
她勾唇:“那是其他几个城主不了解陛下,陛下什么时候喜欢金子了?当喜欢美人才是。不过臣这后院里只有美男,没有美女,不知陛下介不介意?”
“我从登基以来,后宫就没有半个美人。”他冷声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样说像是在给她解释一般,连忙找补了半句:“宁缺毋滥罢了。”
“哦?”明意挑眉,“和伦公主一直住在后宫,竟就没个名分?”
她想了想,点头:“也是,慕星城老城主突然病重,贤王屡屡向您示好,刚监国就立马向您进了贺礼以示臣服,陛下现在用不着非要立和伦公主为后了。”
众所周知,对纪伯宰没有用的女人,他都不会再放在心上。
纪伯宰被她这了然的眼神气了个半死。
她知道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慕星城主那么谨慎小心,恭王贤王一直伺机争夺城主之位都未能得手,若不是他费尽周折帮了贤王一把,哪里能有今日的局面。
她竟觉得是和伦没用了他才不要她……他从来就没打算要她!
他想了很久,若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心甘情愿地一生一世一双人,那只能是……
“子鸿,你脸色有点发白。”明意捏了捏他的手指,“哪里不舒服?”
周子鸿勉强抬了抬嘴角,声音也有些沙哑:“无妨,昨夜没睡好。”
明意抿唇,又叹了口气,嘀咕道:“少与我拌嘴不就好了,非气得我去别处睡,你瞧,我去别处也没睡好。”
她扒拉着自己的下眼皮给他看血丝。
周子鸿喉结微动,很想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但手刚伸出去,碍着旁边还站着人,他又收了回来,只笑:“今晚你我都睡个好觉吧。”
明意莞尔,正想答应,就听得旁边道:“今晚就别想了,她没空。”
“为何?”她皱眉回头。
纪伯宰哽住,一脸似笑非笑:“六城要统一法度,晚上有修订会议,你去是不去?”
法度可是大事,明意正好有许多想法要说,立马应道:“去!”
“那便将枕头被子带上,这东西没个三五日是见不着雏形的。”
“好!”
明意回头,又摸了摸周子鸿的手:“你乖乖在后院等我,等忙完我就去找你。”
周子鸿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明意想去做什么,微微抿唇之后也只能点头。
然后一抬眼,他就瞧见对面的纪伯宰突然像斗赢了的公鸡,神气地扬起下巴冲着他晃了晃。
第192章 父亲
以前周子鸿总在传闻里听关于纪伯宰的事。
说纪伯宰少年孤苦,说他身世成谜,说他元力高深,说他为人城府深沉。总之,自他登基起,这人就仿若一个神一般的传说。
可眼下真见过两回之后,周子鸿突然觉得他好像也就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在得不到自己所爱的时候,都一样无助且不甘。
周子鸿不会为一场会议吃醋,那样只会让明意觉得困扰,但他就是拉着她的指尖,没说半句不舍,却处处都透着不舍。
明意心都软了,眨巴着眼看着他,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梢:“我让茯苓去照顾你。”
“不用。”他皱眉,“我不喜欢院子里有女使,思齐就够用了。”
“那你拿着这个。”明意将身上的玉佩取下来给他,“林還性子倔且急,我怕他欺负你,他若来找你麻烦,你拿着玉佩尽可不见。”
“多谢司上。”
又嘱咐他按时用膳一番,明意才恋恋不舍地将人送走。
纪伯宰忍不住给她鼓掌:“厉害。”
这般体贴温柔,谁能不沦陷?
明意回眸,神色稍淡:“还没来得及问司上,苍雪风俗一事打算如何处置?”
六城开通贸易渡口,往来比先前频繁了十倍,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那就是苍雪缺女人,他们做生意的同时也在拐带别的城池的女子,最近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少女失踪的案件,更过分的,还有将女子放在货物里一起买卖。
纪伯宰漠然地道:“合并六城之时就说过,我会尊重各城的风俗。”
心里火起,明意皮笑肉不笑:“那我朝阳的风俗是抓着买卖人口的就地打死,还望陛下也尊重一二。”
“这件事你可以在晚上的议会上提出来。”他道,“可入法度。”
明意一顿,神色缓和了些许。
自她继位以来,朝阳城女性的地位日益提高,已有能与男子比肩的趋势,女儿家们自然是欢喜不已,但她们也只能在朝阳城自由一些,一旦出去,别的城池依旧是女子的地狱。
明意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些什么,但她想在自己活着的时候尽她所能,多拯救一些被漠视被放弃的姑娘。
希望她的悲剧,不要再在任何人身上重演。
两人继续往前走,明意与他细说了之后这里的改建和大概花费的银钱,纪伯宰一边听一边拿余光看她。
她先前说得也没错,她不是他最喜欢的那种柔顺的姑娘,娇花是她的伪装,骨子里压根就是一根野草,风吹不折,火烧不尽。
但很奇怪的是,就算她是野草,他也想拿玉盆将她养起来,与她看朝阳,看日暮,与她朝朝暮暮。
可惜这些话,她现在一个字也不会信。
指尖抽疼了一下,他皱眉,停下了步子。
明意正说到这边以后可以是主宫的布局,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
要是以前,她定会紧张地问他怎么了,可现在,她只是跟着停下了脚步,淡淡地等着他回神。
爱和不爱都是无法掩饰的东西。
纪伯宰失笑,笑得自己喉咙都发苦。
他将手指收拢进袖口,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继续往前走。
明意就跟在他身后,与普通的臣下一样,随他进内院,选定议会要用的地方,着人开始布置。
正看人进出置物的时候,白英突然在明意耳边说了一声:“明大人要出发了。”
明安收拾了好几日的行李,终于是将所有东西都准备了齐全,要启程前往苍雪。
明意怔了怔,看了旁边的纪伯宰一眼。
纪伯宰淡淡地道:“你还有一个时辰。”
“多谢。”她拱手行礼,飞快地退了出去。
没了周子鸿在身边,明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开始甚至步子都是迟疑的。
但明安很自在,仿佛一个老朋友一般,没有眼泪,也没有不舍,只潇洒地对她道:“我这一走,会将你所有的过去和纠葛都带走,你往后要活得自由潇洒些,随心所欲些。”
明意懵懂地看着他。
明安笑得眼纹渐深:“听说苍雪的冬天,雪能将房子埋起来。”
“听说陛下建造了许多飞渡兽车,有的运货,有的运人,现在不是非要买兽车才能去别的城池了。”
“我车上还带了很多炊饼,可以一路吃到苍雪。”
他一边说一边坐上车辕,朝明意摆手:“司上,就此别过了。”
兽车顶檐上的铃铛叮铃作响,明安面带笑容,仿佛毫无遗憾地跟整座城池挥手作别。
明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沉默了许久才僵硬地张口:“一路顺风。”
父亲。
最后这两个字她说的声音很小,明安走得远了,应该已经听不见了。
他曾经说他和明礼一样,未曾做过当父亲的本分,但明意觉得他和明礼不同,毕竟他心里一直惦记她,甚至还救了她两次。
虽然她已经长大了,很难跟一个疏远多年的人重拾父女之情,但这一声父亲,明意觉得他担得起。
兽车滚滚向前,越来越远。
明意收回目光,转身朝内院走。
车轱辘的声音充盈在耳侧,嘈杂得像是能盖住别的声音。
但真当那两个字飘过来的时候,它们其实也盖不住什么。
明安笑着笑着,突然就红了眼眶。
他这一生有好多好多的遗憾,但最不遗憾的,就是有了明意这样的女儿。
他的女儿,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
回内院的路上,明意遇见了司徒岭。
他哀怨地看着她,噘着嘴喊:“明姐姐。”
明意一听就觉得不妙,立马举起双手:“我最近可没偏宠谁,你也已经封贵婿了,总不至于还跟我哭委屈?”
“姐姐怎么这般想我。”他叹息,走近她,伸手轻轻捋了捋她耳边的碎发,“就是觉得总也见不着姐姐,除了商议朝事,姐姐都不肯主动来见我。”
他个子好像又长高了不少,眼下与她站得近了,她还要仰着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脸。
明意吃力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姐姐后院人多,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你若觉得没人陪你玩,那姐姐放你出后院,给你寻个正经娘子好不好?”
第193章 我喜欢姐姐
司徒岭一听就垮了脸:“什么正经娘子,姐姐现在不是我的正经娘子?”
明意笑得直摆手:“我当日收你只是为了让你快些在朝阳城站住脚跟,可没动别的心思,你跟我这满院的男人都不同,他们要一年后才能离开,而你,你随时都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觉得司徒岭应该会挺开心,毕竟正是少年意气时,胸怀大志,前途无量,哪里愿意在这备受诟病的后院一直待着。
可是,面前这人眼里一丝笑意也没有,肩头垮下来,还有些无奈。
“明姐姐。”他叹息,“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明意点头:“对啊,放别家已经是议亲的年纪了。”
“所以我进你的后院,不是为了站稳脚跟。”他舌尖顶了顶上颚,眯眼道,“不是人人都是纪伯宰,所行每一步都有算计。”
“我来这里,只是因为喜欢姐姐,从一开始就喜欢。”
明意愕然地抬头。
司徒岭俊颜玉冠,长身如松,的确已经长成了一个大人,但是,喜欢?
喜欢她?!
她下意识地摇头。这怎么可能呢,他俩一直姐弟相称,司徒岭比她小了足足四岁,谈什么喜欢?
可是,他那眼神幽深绵长,又不像是撒谎。
明意后退了一步。
司徒岭被她这一步退得神色黯淡下来:“在姐姐眼里,我永远只是一个孩子吗?”
“这世上可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孩子,几桩压了五六年的重案,你一个月就给了我结案陈词。”她摇了摇脑袋,“可是我一直将你当弟弟看,你同我说别的,我觉得别扭。”
眉头一松,司徒岭笑了:“原来姐姐不是不喜欢我,只是不适应这种改变。”
明意:“……”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姐姐不适应,那我便多黏着姐姐一些,让姐姐好好适应适应。”
明意:“……”不愧是破案神童,想法怎么就跟常人这般不一样呢。
她还来不及再说点什么,司徒岭就拉过了她的手,大步往内院走:“这几日都要在勤政殿议事,姐姐要去,我也要去,正好多相处。”
明意被他带着往前走,少年的腿又长迈得又快,她拎着裙摆,几乎要跟着跑起来。
但是跑了两步之后,司徒岭放缓了步子,并且伸手扶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