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川澜
时间:2021-12-30 16:36:50

  直到某一天,意识里最后一点光亮也要消亡之前,他太久没有过声音的房门突然被敲响。
  一双稚嫩到随意就能捏碎的小手,手背带着软绵绵的小窝,胆大包天的,摇摇晃晃伸进他漆黑到不见五指的囚笼里。
  她仰着巴掌大的一张脸,眼睛汪满了水,不管不顾张开手臂抱住他的腿,轻声叫:“哥哥。”
  明明素不相识,却好像是奔他而来。
  他排斥也害怕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反复把她赶走,从房间里像拎着小鸡仔一样丢出去,换做以前的别人,不需要这么多次,很快就会冷下脸,不敢再沾他的边。
  她却仿佛不知道疼,就算被他失手捏出伤来,也还是锲而不舍抱着她那些廉价的,自己奉若珍宝的小零食小玩意儿,巴巴地堆到他门前,小动物似的蹭着门,奶里奶气不停喊哥哥。
  他长达将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等着她放弃。
  等到日复一日,按照过去的经历,已经足够他被放弃十几回,她的头发都从傻傻的羊角辫,长到可以垂到肩膀上,她依然没有一天停止地跑过来抱他。
  终于那天她不来了。
  他早就做好了准备,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反正习惯了被放弃,他不疼,不在乎,但他身体像是不会动了,把自己蜷在阁楼最黑的角落,疯了一样等那道门响。
  只要响了,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到那时他才明白,他接受了被所有人放弃,唯独每天来撞门的小姑娘,他想做她哥哥,保护疼爱她一生,只要能换她一个不弃。
  他等到夜里,心被不断地抓挠撕扯开,才知道小姑娘如同他当初一样被人绑走。
  一个寄住的,没有地位的小可怜,等待的是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他闯出阁楼,时隔好多年离开薄家那栋囚牢,不顾一切地去找她,最后把她从一堆脏污里捞起来的时候,她颤巍巍抱住他的脖颈,小奶团一样贴上来,哭着叫他哥哥。
  那一刻开始,柠柠就是他的全部。
  他不是被放弃的怪胎反骨,她也不是无家可归的小流浪猫。
  他竖起一片很小的屋檐,就够小猫遮风挡雨,跟他互相依偎,有他之后,她就是他耗尽全部也要双手捧起来的宝贝。
  柠柠是他明晃晃的软肋和弱点,再到如今爱|欲狂热,所以要把他心碾碎多容易。
  说好了用一生疼爱和保护来换她不弃。
  现在他身体残废,缺陷太深,连最简单的保护都不能做到的时候,他不等柠柠来放弃,就先一步放弃了他自己。
  但这句话,薄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资格对他说。
  薄时予看着已经头发斑白的爷爷,端起了面前的酒,朝他举了举:“过去你们掌权,我是个应该被牺牲的弃子,现在薄家到了我的手里,你们不在乎的小流浪猫,就是这个家的至高无上。”
  “我会把自己放弃掉,但是拿算计她,伤她身体当手段,”他笑了一下,“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善了。”
  老爷子双臂发抖,头一次在孙子面前大幅失态,脸颊肌肉抽动着怒道:“我只是想让你过上正常生活!是害你吗?你以为沈禾柠多把你当回事!她走出你的门,男朋友随便换,昨天谈恋爱,今天就能跟人见家长!你以为她非你不可?!”
  薄时予苍白的手指用力按着杯壁,透明杯沿贴上淡色的嘴唇。
  他置若罔闻,把酒仰头咽下,随手丢了杯子,“砰”的一声炸响:“爷爷,安心养老吧,从今天开始,你手边能动用的一样都不会留下,也别想再走出老宅一步。”
  “至于我,”他瞳中一片薄红,“死活都是她的事,别人过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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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家老爷子被薄时予身边的人从另一扇门请走,直接带上车,甚至还侮辱性极强地给打包了两兜饭菜,
  老爷子端了一辈子的形象尽失,狼狈地厉声道:“薄时予,你这么鬼迷心窍的,就等着被一个小丫头给玩儿死!”
  这道余音许久后才从空旷的包厢里散掉,薄时予独自坐在桌前,盯着地面上的碎玻璃,按了按那枚冰冷的观音,转动轮椅离开包厢。
  江原从走廊转角跑过来,极力掩饰着表情的异样,抓住轮椅把手,低声说:“时哥,那边电梯人太多,我们走另外一边。”
  他动作快得不寻常,恨不得当场直接开个传送阵,薄时予按住向前转动的金属轮,抬了抬眼帘,冷戾看他:“什么事。”
  江原后背的衣服快被汗湿过去,忙解释:“真没事,就是刚路过,看到吵得不行,所以——”
  他急于走出这片范围,但走廊另一端悠悠响起的一道娇软女声,在只有极淡轻音乐的走廊里如同惊雷,直接贯穿薄时予的耳膜。
  “阿姨,我跟展凌哥恋爱的事,全听您的意见。”
  “我家里没什么亲人,只有一个关系很远的小叔,他前两天刚说过,我谈恋爱跟他无关,他让我随便。”
 
 
第32章 32.   溃不成军
  临江仙整体是中式庭院风格, 为了保证每个包厢私密性,走廊的设计曲折环绕,除非近距离, 否则很难看到其他方向的人。
  地上是整面延伸的暗纹手工地毯,鞋跟踩上去没什么声音, 然而独属于某个人的高跟鞋足音,和着她乖巧甜美的几句话, 偏偏清晰到利器一般刺人, 剧烈翻搅开本来就已经隐隐决堤的深潭水。
  江原有种末日来袭的恐慌, 手里都是汗, 还握着轮椅,却不敢擅自往前推了。
  回想起刚才意外撞见的画面,他头皮开始发麻, 不知道这两边到底该劝谁先走。
  薄时予眼睫低着, 目光凝在自己腕间的两条手绳上。
  头顶像是悬起了一把尖锐冰锥,随时要落下来捅进他胸腔里,刚喝下去的酒冲撞着五脏六腑,激出难以适应的闷胀。
  他有些僵冷的手指拂下衬衫衣袖,把偏上的那条红豆盖住,只剩下没有七情六欲的白玉观音露在外面,微笑注视他, 仿佛是弥天的讽刺,被他手掌握紧, 温度越发冰冷。
  中年女人温和的声音紧跟着传来:“没关系, 叔叔阿姨又不是老古董,不在意这些,以后我们就是你的家里人, 你跟展凌好好相处,他要是敢欺负你,阿姨替你收拾他——”
  甜稚的女声比之前更软,能揉出水汽:“您放心,展凌哥对我特别好。”
  跟那通电话里相同的年轻男声格外积极:“就是啊妈,你别这么激动,万一吓着柠柠。”
  中年女人笑道:“激动怎么了,反正柠柠家里那边也没阻碍,我还想元旦前就让你们俩把婚事给定下来呢。”
  展凌哥。
  柠柠。
  婚事。
  薄时予瞳中的阴沉外溢,要冲破眼廓,他转动轮椅,朝着声音飘过来的方向,江原冷汗直冒,想阻止他过去,更想跑去通知沈禾柠赶紧收敛点,可别这么刺他了。
  另一边走廊,沈禾柠若无其事地虚挽着展凌母亲,每走一步,心脏都在嗓子里狂跳。
  她几分钟之前好像看到江原了,一晃就过去,不确定是不是。
  但如果真是江原,哥哥就多半也在。
  今天她确实是来完成生意的,想着后面能通过展凌的口,把跟她的这段关系传到薄时予耳中,近水楼台的激一激他,根本没想过可能会在餐厅里就直接撞上薄时予本人。
  沈禾柠一开始特别紧张,随即就咬咬牙顺水推舟,专门说了那两句话。
  哥哥不是说她随便吗,那她就干脆随便个大的给他瞧瞧,直接见家长谈婚事,对方还是他的好学生,看他这次有什么可挑剔的。
  包厢门近在咫尺了,还剩几步就要进去,一旦门关上,她还怎么发挥。
  沈禾柠正心急,努力把脚步放慢,拖延着时间,期盼概率渺茫的直面相撞。
  但左右两个服务生已经把门给打开,往前多迈一下就要离开走廊了,她沮丧地低了低头,心里希望破灭,难受咬着唇肉时,身边的展凌忽然间站住,诧异又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
  沈禾柠脊背一麻,手忍不住攥紧。
  展凌口中的老师只有一个。
  全家人停下来,齐刷刷把视线转向前方,沈禾柠慢了半拍才扭过头,直直对上一把黑色轮椅。
  上面的人一身暗灰西装,笔直长腿被迫弯折,膝盖的折角锋利,衬衫一丝不苟的纽扣之上,一张脸是永远能够拉她沦陷的英俊深刻。
  他没看她,只是淡淡望着展凌。
  展凌赶忙要上前跟他说话,迈出腿又想起来什么,回过身自然地勾住沈禾柠肩膀,不等她反应过来,就亲昵带着她一起走到薄时予面前。
  “老师,这么巧,”展凌笑着微微躬身。
  他其实很怕自己的导师,虽然薄教授平常温文尔雅,但那种不自觉的被压迫感总是很难忽略,他不想在沈禾柠面前丢脸,也有点忍不住想炫耀。
  于是他又对薄时予说:“我带女朋友来跟家里人吃顿饭,柠柠——”
  展凌轻抚了一下沈禾柠的头发:“这位是我导师。”
  沈禾柠耳朵里咚咚跳着,全是自己加快的呼吸声,她稳住阵脚,按照生意约定,没有拒绝展凌的动作,直视着薄时予,轻轻叫他:“小叔。”
  好多天没见,他脸颊好像消瘦了,沈禾柠一看到他就鼻子发酸,但表面上什么都不表现出来,眼神清泠得没有半点情绪。
  薄时予搭着轮椅扶手,指尖在没人能看见的地方深深往里凹陷,要把皮肉磨光,只剩骨节。
  走廊灯光在他镜框上划过冰冷的弧,扎进漆黑的眼睛里。
  展凌惊呆,后面展凌的父母也终于醒过神,疾步走到前面,热情地叫“薄先生”,自家儿子这位导师,展凌父母当然再熟悉不过。
  展家的生意也是医疗口的,不少地方会依附于克瑞医疗底下,不说把薄先生敬成神明也差不多,平常也以儿子能跟在薄时予身边为荣。
  听到沈禾柠这么一叫,全家人大喜过望。
  展凌下意识把沈禾柠揽地更近点:“柠柠,薄老师就是你小叔?!那你之前怎么都没说过。”
  沈禾柠咬了咬舌尖,轻微的疼让她更镇静。
  她目不转睛看着薄时予,一脸无辜地解释:“我也不知道,你是我小叔叔的学生。”
  展凌父亲高兴道:“薄先生,我们正商量着要把两个孩子婚事谈一谈,柠柠说你是他唯一的家人,那不如今天一起坐坐,商量一下——”
  “沈禾柠。”
  男人冷质的嗓音落下来,简单叫了一个名字,走廊里顿时死寂。
  所有人没说完的话都本能停下来,连正常的呼吸也无意中放慢。
  两米开外的距离,薄时予迎上沈禾柠的视线,时隔几天,再一次碰撞扭缠在一起,他逼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沈禾柠歪了歪头,朝他弯起嘴角,把散落的长头发别到耳后:“我说过了呀,谈恋爱,小叔不是不管的吗,那我跟男朋友来见家长,有什么不对。”
  薄时予盯着她,喉咙里毒刺横生,喉结每一次缓慢的下压都带起锐痛。
  之前她在电话里说过的一切,他都可以欺骗自己,当做是她故意示威的谎话。
  但此时此刻,她穿着温婉的长裙,脸上妆容细致,乖乖让一个男人搂住她肩膀,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互相介绍。
  柠柠离他那么近,他伸手就能拽过来,但她疏离客气的神色,又远得像是已经跟他把过去彻底斩断,真的只是一个不需要在乎的远亲。
  不久之前,她眼睛里还全部是他,温软靠在他膝盖上,给他揉着残腿,主动缠着拥吻,现在她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那些他赖以为生的回忆,被她面对面当场碾碎。
  展凌有些胆寒了,他跟薄时予的时间不短,没见过他这种反应,他有种荒唐的感觉,只要他再多碰沈禾柠一点,就能被这位向来温和典雅的老师给直接扔进焚化炉。
  但人的反应就是不受控制,越是不安,展凌反而扣着沈禾柠的肩又往里收了收,沈禾柠鞋子的跟很细,在地毯上一时没站太稳,往展凌胸前歪倒了一下。
  沈禾柠及时稳住身体,没有靠上展凌,但趁机飞快调整了一个角度,让薄时予的方向看过来有少许错位,就像是贴上了一样。
  薄时予眼底积压的暗流崩开闸门,上前攥住沈禾柠小臂,沉声命令:“过来!”
  他五指坚冰一样,沈禾柠皮肤却被他烫得要点燃。
  她停顿两秒,坚持挣脱开他的钳制,皱着眉不解问:“您忘了吗,您自己说不管我的,现在这样是干什么,我男朋友和父母都在场,您别凶我。”
  “而且展凌哥人好,家庭也好,不是乱玩的那种男生,”她离展凌很近,跟他却如隔鸿沟,“您还有什么不满意。”
  沈禾柠再多的话说不出了,即使只是现在这样,也已经不太敢看薄时予的眼睛,她某些瞬间恍惚觉得要被他生吞活剖下去。
  凭什么。
  凭什么一边赶走她,一边约束她。
  不要她了,还不准她找合适的男朋友!
  如果真的舍不得她,对她有感情,为什么不能对她表达出来!是还不够疼吗?!
  可她已经好疼了。
  沈禾柠微红的鼻尖抽了下,拽着展凌衣袖往后退,跟薄时予拉得更远:“我们要去吃饭了,严格说起来,您也不算是我的家人,没必要参与到我的个人感情里。”
  她甚至礼数齐全地对他浅浅躬了一下身:“小叔叔,我们不占用您的时间了。”
  沈禾柠把话放下,直接转身走进包厢,没再回头看薄时予,但贴身裙子勾勒出的线条玲珑挺翘,倒是很不吝啬地特意展现给他看。
  就是专门气人。
  专门往最敏感的点上拼命刺激。
  展凌一家快被风雨欲来的气氛压得窒息,不知所措地来回看看,还是朝薄时予恭谨地告了歉,去里面看沈禾柠。
  尤其展凌本人最按捺不住,走之前还脑袋一抽,好死不死跟着沈禾柠的辈分叫了声“小叔。”
  包厢里开始热闹,各种声音此起彼伏,偶然夹杂沈禾柠绵绵的调子。
  薄时予感觉不到身体存在,像被报复心强的小猫抓得血肉狼藉,形同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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