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爱——川澜
时间:2021-12-30 16:36:50

  陈锦容习惯性背诵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答案,也是当初薄时予亲口教给她,让她来说的。
  沈禾柠笑着点点头:“你还在我耳边说过一句话,记得是什么吗。”
  陈锦容茫然,镇定地掩饰道:“妈妈记性不好,早忘记了。”
  “是吗,那车从哪个方向开过来,撞向什么位置,自己亲身经历的,总不会没印象吧。”
  陈锦容咽了咽,她当时离得其实不远,清楚看见了全程,每每回想都心惊肉跳,从前沈禾柠回避这件事,从来不会多问,哪怕她提了,沈禾柠都要刻意转移话题。
  她已经松懈惯了,以为往后都不用再回忆,骤然被问起细节,脑中只有紧张。
  薄时予也跟她讲过更细的版本,精确到没有破绽,但多年过去,加上又是突如其来,她哪里还能说清,也来不及编更详细的谎话,本能地照实道:“司机酒驾,速度特别快,从右边撞过来的,奔着双腿……”
  沈禾柠吃力吞咽:“那你怎么只受了一点皮外伤?”
  陈锦容被她问得措手不及,慌乱地找着借口,试图让她移开注意力,而这幅推脱搪塞的态度,和那个独自躺在手术台上尝尽了苦痛蹂|躏的男人放在一处,对沈禾柠来说就是无可比拟的刺激。
  “谎还没说够吗?!”
  她肺里开始缺氧,忍耐到最大极限,多一秒也不能承受,厉声打断那些连逻辑都开始对不上的假话,眼泪顺着脸颊汩汩涌出来。
  “我再问你一次,救我的人到底是谁!我哥哥……你说对我漠不关心的那个人,他断了腿,怕被我知道真相一直避而不见!”
  她胡乱掏出手机,打开微博上随便一张图片,大哭着狠声说:“你亲眼看着他坐轮椅的样子!你还能不能说出口,当年的事跟他无关?!”
  陈锦容满脸死白,还欲否认,被沈禾柠咄咄逼人地抓住衣服,她自知全完了,突然崩溃地叫道:“是不是薄时予食言了!他说过这辈子都会咬死了不告诉你!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最恨他……最恨的就是他!”她失控破音,“当年在那个河边,我也来得及去救你,我不敢……我也惜命,有什么错!哪个人不是自私的,做母亲就不能考虑自己安危了?!”
  “可他跟你非亲非故,他怎么能直接就疯子一样扑上去抱你……”陈锦容浑身发颤,“那我成了什么,我一个母亲,想把你带走无可厚非,结果被他衬的,我连一个外人都不如?!”
  沈禾柠眼前发白,手脚的力气都被抽走,皱着眉,就这样怔怔注视面前的女人,不能想薄时予的名字,稍一触碰,就是山崩海啸的席卷。
  陈锦容说完这些,知道彻底无可挽回了,捂着眼睛痛哭,呆滞道:“他太奇怪了,我没有见过那种人,明明什么都有,你只是一个半路捡来的妹妹,怎么能值得他那么疯魔,他冲上去的时候,怎么知道是断腿?他分明就是抱着不要命的心!”
  她惨笑着望向沈禾柠,清楚无可挽回,彻底放弃了挣扎,积压太久的隐秘再也不受控制地倒出来。
  “柠柠,你以为……”
  “你的毫发无伤是怎么来的?血肉之躯替的啊。”
  “我带你回小城,以那边的条件,以我的经济状况,哪来的钱供你天天学舞蹈,你一个被他娇惯了的小小姐,根本不知道舞蹈班有多贵,是他安排的老师,高中三年只服务你自己,其余那些所谓同学,都是为了隐瞒才找来的伴读。”
  “我工资几千块,能给你买得起几件衣服?你那些总在换的裙子,舞蹈服,件件都是他选的,买好了送过来,甚至后来他能下床了,都是他自己坐着轮椅,亲手给你洗过的。”
  “你转学过来性格孤僻,受人欺负,我一个孤寡女人,有什么本事去叫不平,是他背地伸了手,把伤你的一个个剔除出去,连老师都挑了最喜欢你的几个换上。”
  “你高三那年,在杂志里看上一双白色舞鞋,我给你的时候你冷淡地不要,你也不知道,那双鞋是他去买的,听说找了几个国家的柜台,才有这么一双。”
  “你身体不好总生病,那年冬天高烧,烧得神志都不清,我一碰你你就挣扎,是他半夜赶过来,腿还惨不忍睹的,就哄你一个晚上,趁你醒之前再消失。”
  “同学不是跟你炫耀过某个牌子的蛋糕好吃吗,咱们这小地方没有,我骗你是托人买的,实际也是他,排了队买满所有口味给你送来,到的时候他还怕身上药味太重,弄脏你的蛋糕。”
  “连你人生第一支口红,也是他百忙里选出来的,特意像对小孩子似的打了缎带送你。”
  “你十八岁生日,以为他远在德国?”
  “其实他就在你的窗口外面。”
  “他那个人自从腿断以后,就总在光照不着的阴影里头,你吹蜡烛的时候我去关窗,听见他嗓子哑得吓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给你哼生日歌,还生怕你听到。”
  一句句生日快乐。
  从她五岁起,到分别决裂的二十岁,他从未有过一场缺席。
  腿可以不要,命可以不要,一切都能置之度外,为她赴汤蹈火,唯一只企盼他的珍宝能平安欢愉,没有他,也能最好地过这一生。
  因为所爱无望。
  故,所爱无声。
 
 
第47章 47.   无人生还
  沈禾柠恍惚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罩里, 全世界都在歇斯底里地倒退,风雨洪流在身边滚滚冲刷,而她被这层玻璃沉默地保护着, 稚嫩却安稳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罩子之外的那个人。
  从轮椅上深沉难测的薄先生, 退到她不曾亲眼见过的,一天天在病床上煎熬, 拖着残腿默默守望她, 独自走过这四五年的薄时予, 又退到那个被封存的中秋夜, 他披星戴月回来见她,却只来得及在生死关头把她紧抱住。
  最后退回从前,哥哥永远修长挺拔, 一双腿笔直, 膝盖弯下来才能跟她平视,他总是可以轻松把她托到臂弯里,眼睛星辰璀璨,笑着承诺:“别怕,哥哥一辈子护着你。”
  沈禾柠在这层玻璃罩里发疯地向前跑,拍打四周由他亲手搭建起来的壁垒,想追上他陪着他, 一切苦痛煎熬她都和他一起承担,而那个人始终不变, 在外面的恶浪里温柔看她, 朝她摇头。
  他少年时候就说过的。
  “我家柠柠只需要负责可爱,负责简单的活。”
  “其他所有的,都有哥在。”
  他一字一句践行, 用腿,用掏空的全部情感,用他曾经给自己画上死刑句号的整个人生。
  沈禾柠眼里看不到陈锦容了,她或许还说了更多,她都已经听不真切。
  那些一明一暗,她在思念里成长,他在黑暗里步步相陪的岁月,当然不止是说出来的几句,还有那么多点滴时光,她没触摸过的秘密,光靠一张嘴怎么可能讲得清。
  沈禾柠脚步往后错,转身拉开酒店房间的门朝外跑,冲到楼下,她起初拎着伞忘了打开,等头发被淋湿,才急忙把自己遮住。
  怎么能弄湿,不可以感冒,这是哥哥用命换来的身体。
  她茫然地跑在雨里,不知道要去哪,全凭本能地迈着双腿,一路被纷乱的车灯晃着眼睛,脸上都是泪。
  沈禾柠的手机持续在震,她走出很远才昏昏沉沉拿出来,是秦眠的电话,听筒里她在说:“柠柠,薄先生的热搜和词条都已经被撤掉,特别干净,不用担心神仙哥哥让那么多人觊觎了,你之前不是说他那边没有信号失联吗,那肯定是提前想到了,做足准备才走的,他怕你不开心。”
  雨声在伞面上啪啪作响,沈禾柠翻遍微博,果然找不到之前的内容了,文字图片都蒸发掉,那条让她发现真相的导火索,也已经显示删除。
  他事先预料到了可能会引起议论,怕她不开心,还怕她会从中间发现什么过去,才筹备万全,这么快的反应就把痕迹都抹了。
  他真的太怕她知情。
  沈禾柠站在路边,手发着抖给薄时予打电话,明知道不通,还是连续不断地拨出去,直到手指酸到不行,她又点到他的微信界面,泪蒙蒙看着最后那句“我爱你”,满腔扎碎了心的话,咽下去以后就剩下几个字。
  “哥,我好想你。”
  被陈锦容救了这件事,几年来始终是沈禾柠的包袱,她没办法对这个女人产生感情,就算是血缘上的母亲,也不代表她能原谅爸爸和自己被抛弃,因为救命之恩,她才被套上了枷锁,不得不认她。
  可今天晚上……
  度过了把她压垮掉的绞痛和心疼,那些裂开的破口里就生出了大片血淋淋的花,开满她的身体。
  她从来没有被薄时予放下过,她每分每秒都拥有他,往后这辈子,她跟他都是再也不可能被斩断的牵绊,生死缠绑在一起,没人能分得开。
  陈锦容救她,对她而言是负累,但那个人是哥哥,她的全世界都为他燃烧。
  沈禾柠深一脚浅一脚地冒着雨跑在路上,到身边经过的车越来越少,才看见自己无意识地回了城南公馆附近,不记得多远的距离,就这么跟着本能到了。
  她挤进家里大门,径直推开一楼薄时予的卧室,从衣柜里拿出两件他穿过的西装,紧紧抱在怀里,嘴角颤巍巍往上弯,眼睛却被水泡湿,踢了鞋缩到他的被子里,发泄地痛哭出来。
  -
  沈禾柠在城南公馆过了半个晚上,天还没亮就起来把自己打理干净,简单装了一个小的行李包,带上必需品,没化妆,长发扎高,素净着一张脸出门。
  她正要联系去往灾区的车,就接到舍友电话:“柠柠,学校现在紧急招募志愿者,要集结成队伍带着物资出发去灾区,系里通知有意向的尽快报名,可能今天就要出发,我准备参加,你去不去?”
  沈禾柠马上回答:“去。”
  她说完,手机就轻微震了一下,是收到新的新闻推送,平常她不会管,但昨天开始,每一点变化都在扯着她心。
  沈禾柠急忙点开看,眼瞳猛地深深收紧。
  新闻界面的文字很简短,只有几句:“受灾最重的中心地区再次发生滑坡塌陷,更多民房被毁,伤员数字目前没有具体统计,最近赶到的援助医疗组也没能幸免,初步得知有医护重伤,还需进一步现场考证。”
  下面配了一组图片,除了灾区惨状和受伤居民外,还有医疗帐篷被毁的图,而其中一个,正挂着圣安医院的标志。
  沈禾柠头重脚轻地闭了下眼,缓了几秒才重新睁开,当机立断拨通昨天联系过她的那个号码,直接说:“薄先生让你照顾我是吗,现在给我准备一辆车,能最快速度出发去灾区找他的医疗队,如果他交代你不许,那我现在就去雇别人。”
  她的命无比金贵,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尽可能地安全到达,她也不是去添乱的,作为大学生志愿者,她有很多事能做,哪怕只是照顾薄医生,她也有用。
  电话对面的人无奈被沈禾柠挟持住,生怕她真的不知去向,一边哭唧唧怀疑薄先生说过的“沈小姐特别单纯温柔”,一边给她安排路线,派了最好的车和司机,吃的用的装满了后备箱。
  沈禾柠跟学校打过招呼,系里起初不同意,她干脆联系了陈院长,没忍住哽咽:“我男朋友现在就在灾区中心失联,可能有危险,我必须立刻动身。”
  她男朋友是谁,这不是呼之欲出,陈院长想到两人的叔侄关系,血管都要炸了,犹豫再三还是给了沈禾柠一个官方身份,算是学校志愿者队伍的先遣领队,不管去哪都名正言顺。
  车是最适合恶劣路况的越野,司机也经验丰富,但在经过十来个小时,终于接近灾区边缘的时候,车依然在湿滑山路上撞向了岩壁,沈禾柠万幸没有受伤,司机却伤得不轻。
  恰好一辆拉载民间志愿者的客车经过,把沈禾柠和司机带上,到了前面最近的临时落脚点后,天已经漆黑,只能隔天一早再继续走,才能进入最危险的中心区。
  司机得到了基础救治,又被连夜送出去找医院,沈禾柠留下来,跟大家住在一起,这里人多混杂,除了好心带她们一程的志愿者,还有很多来拍视频赚流量的自媒体。
  落脚点环境简陋,冰冷潮湿,沈禾柠看着受灾的惨状,想着哥哥在里面不知道怎样辛苦,又觉得能躺下已经是幸福。
  她胸口里火辣地烧着,再大的雨也无法平息,迫不及待想睁眼就是明天,快点见到他,直到后半夜她才抱着包勉强睡着,却没注意到自己脖颈间戴着的链子从领口掉落了出来。
  圆圈套着一支鲜活的小禾苗,小众奢牌的手工定制款,仅此一个,但在昏黄小灯的照耀下,恍惚像是能按克重来换钱的沉甸黄金。
  几个跟她同屋的所谓救灾自媒体团队都还没睡,彼此看了看,心照不宣。
  沈禾柠是被冷醒的,她裹好外衣坐起来,隐约觉得脖颈间特别凉,下意识竖起领口往外看,就听到有人在喊车快来了。
  她环视一圈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人,赶紧出去,那几个同住的自媒体人离她很远,也没打招呼。
  沈禾柠根本没注意到,一心关注通往灾区中心的车,车实在太少了,碰上就是天大的运气,这边的负责人说:“早上有两辆车能过去,一个条件好,大一点,来的也早,另一个得晚个十来分钟,车况差,特脏,尽量上第一个。”
  脏不脏无所谓,沈禾柠只关心速度,很快第一辆车冒雨靠近,沈禾柠正往前挤,下意识检查身上用品,摸到锁骨的时候,心陡然一凉。
  “我项链……项链没了!”
  现场没人吭声,都在拼命抢好车的位置,自媒体团队的上去最早,从车窗轻飘飘瞥着沈禾柠,嘴角笑意不明。
  沈禾柠没空去看别人,转身就往回跑,隔着口罩大声恳求:“拜托等我三分钟!就三分钟!我找到东西马上回来!”
  自媒体团队的跟司机哼道:“大家都急,不能为某个人耽误时间吧,她有事就坐另外一辆呗,一看就是来蹭热度骗钱的小网红,进去了也是占用资源。”
  车在大雨中缓缓开动,没有等沈禾柠出来,沈禾柠各处找完仍然没有项链,心紧抽着跑到外面,车影已经消失,隔了一会儿,那辆又脏又差的小破车姗姗来迟。
  沈禾柠丝毫不觉得委屈,但眼窝还是忍不住滚烫,她按着空荡荡的脖颈坐在小破车上,无比迫切地想立即赶到他本人面前。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