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令我不能不看她。
“冬梅”我因喜悦而尖锐的高八调的声音响彻在这有限的安静的空间。
“哎,向日葵”也是一声惊呼。
声音依旧,容非昨日。如果不是声音依旧,面容姹紫嫣红的我的初中同桌李冬梅绝不会将我带回少女的记忆。
我叫宇文葵花,复姓,北方很少见,同学们嫌麻烦不愿叫,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叫我“向日葵”,我就答应了,我就默许了这个飞来的名字。
我和李冬梅同桌两年,初三的时候她就转学进城了,从此我们再无交集。我上班之后偶然听说她初中毕业就参加工作了,我当真的羡慕,较我省去了七年的光阴,依然拥有体面的工作。
我以一身布衣示人,头发简单的拢着,遗落的头发凌乱着,整个人都罩着乡村气息。李冬梅却是衣着光鲜,绸缎绣花,描眉抹唇,秀发沾洋,浑身上下嗅不到一丝泥土的芳香,整个一个城市站在我面前。我俩隔窗而站,俨然就是农村和城市。
城市李冬梅一边探寻我的青春轨迹,一边很专业的帮我办理了活期存折。
当我双手接过这个形如硬纸壳的存折时,我的心狂喜到连带着我整个人都狂喜起来,仿佛手里拿着的不是一个存折而是一个银行。然而,在这样的金贵之处,在多年未见的同学面前,我的自尊收控了我的狂喜,只允许眼睛可以泄漏一丝狂喜。
我和曾经形影不离的同桌李冬梅闲聊了一会儿,城市的同化已让李冬梅隐藏了童年的成长,我和她的共同话题也只限于童年记事,眼前的李冬梅,和我不会再有心通之处了。
我听见一名工作人员说到了午饭,我借口要撤离这城市的华丽,城市李冬梅却坚决的不依,好像我似她初次进城的亲戚,死活要挽留我吃了饭再走。
恭敬不如从命,反正我是要吃午饭的。
城市李冬梅挑选了工行附近的一个餐馆,离工行仅仅五十步之远,这五十步,在我心里,足足能有二万五千里的长度,而且我走的极其的艰难。
工行和饭馆之间隔着几家商铺,其中一家从门脸上看就知道这是一家高档服装店,是我平时连看一眼都觉得高贵了我的双眼,城市李冬梅却轻车熟路的拉着我走进了这扇离我遥远的富贵之门。
室内的华丽强烈的冲击着我的视觉,任何视线的触点,连服务人员都是尊贵华丽的,我犹如置身仙境,衣袂飘飘然。
只是看在眼里,我就已经是尊贵的人儿了,城市李冬梅递到我眼前的一双标着四百三十八的深棕色的女士皮鞋买断了我心底那点升腾的尊贵来,将我抛进了贫困的自卑的深渊中。
我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十五元的造革鞋,想到自己脚上破着洞口的袜子,想着这鞋价值我一个半月的工资,我决然的拒绝试穿的建议,也不可能满足城市李冬梅怜悯我的心愿。既然能力还不能支撑愿望,为何着急去做攀附,苦恼的只会是自己。十五元的能力也许正适合我当下的生活,我是满心的富足。
我和城市李冬梅曾是一个起跑线成长的孩子,我们曾有相同的价值观,都会因为吃上五分钱的冰棍儿幸福满足,然而,不过短短几年城市的滋养,期间的间距就不可比拟了。
我眼底的尴尬色,心底的自卑感似乎丝毫没有波及到城市李冬梅的兴致,城市李冬梅爽快的购买了一双标价高于四百三十八元的黑色女士皮鞋。当你的思想还处在低处,你的品质一定处在低处。当你的思想处在高处,你的思想一定处在高度。穿衣戴帽如此,喝酒品茶如此,言语行事亦如此。
我思想的焦点已经不在吃喝上,我和城市李冬梅唯一的一次聚餐没有吃出童年的欢乐,尽管饭店的氛围足以感动我,我的心却再也没有少女李冬梅曾经给我的温暖。
当时的美好是当时的美好,过了当时,美好也不是当时的美好了。
岁月就像一块块烧窑的红砖,在我和城市李冬梅之间一
点一点的垒砌了一道墙,越不过去了,我再也看不见那个
心灵纯美的长发少女。而我,却因眷顾那个曾经心灵纯美的长发少女而失去了一段挚深的情义。
☆、第 36 章
丁欣然就是因为银行的工资不能满足自己的消费而投身于刘东强了,而李冬梅的奢侈消费我猜想不到,也许是有其他的收入。我这样想着,月薪制的喜悦在我的心里很快就冷却下来,每天忙忙碌碌的却没有任何实质性收获,让我极其的不安起来。世间任何物质都是有价值的,人生价值的体现就是所获取的物质价值体现。赚钱的思想时刻扰乱着我的心,而我能利用的只有我的休息时间了。
白天下委时,我顺便将一处电线杆上高薪急聘初三英语家教的招聘广告揭下来装在了衣兜里。
“英语!在这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几乎遗忘了自己是拿着八级证书的英语专业生了。”我无奈地笑起来。
“My name is ——”我一边走,一边流利地说着英语。
“可惜了,这孩子肯定得精神病了。”身边经过一位不懂英语的大妈不禁对我投来惋惜的眼神。
“我好想教英语。”我曾经的梦想重新涌现在心头。
“在省城高一任教的同学周梅已经拥有一群小崇拜者了。真让人羡慕!”我看着手里的广告单,心里蠢蠢欲动起来。
我走进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广播局家属楼三单元三楼东门。我当然现在就可以去面试。一会儿见。”我兴奋着放下电话。
我的脚步跟着心儿飞似的,很快就敲响了广播局家属楼三单元三楼东门的防盗门。
一个大男孩打开了门。
“你好,我是刚才电话里说好来面试的。”我解释说。
“进来吧。”女主人在洗手间里喊。
“谢谢”我客气地走进屋内。
“哇,好气派!比帅男家大了好多。一看就知道不是等闲人家。”我快速扫视室内。
“你好你好,这么快!”郝春英走出洗手间,看着我很高兴地说。
“大姐,是你聘英语老师吧。”我再次确定的问。
“是的,是的,来,快坐下。我儿子已经初三了,眼看着中考了,英语成绩却一直不太好。在外面学了很长时间也没有看到提高,所以我想聘个英语家教,给我儿子加加餐。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郝春英亲切的拉着我的手说。
“大姐,我是省师范学院毕业生,我有英语八级证书。孩子就让我辅导吧,我自信有能力助孩子一臂之力。如果可以,现在就开始试讲吧。”我站起来,爽快地说。
“不急。那什么——”郝春英欲言又止。
“大姐,我的英语水平在当地好像能比过的人不会多,我可是差点去做翻译的。我知道你的心思,所以,请你什么都不要说了吧,我不会多拿你一分钱的。如果你还觉得不妥,看成果再付费,要不然,我就只好离开了。”我点破了郝春英的顾虑。
“大姐相信你的实力,只是我还不知道这种家教的费用呢,要不广告上怎么会写价格面议呢。”郝春英实在地说。
“得失之间,情义无价。这是我们的缘分。大姐,让我和孩子先熟悉熟悉吧。费用你自己处理。”我看向一处房门说。
“好吧,就先听你的吧。刚才为你开门的就是我儿子,在房间写作业呢,我们去看看。”郝春英看着我欣慰地笑了。
郝春英的儿子龙龙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所以我只能晚上到郝春英家辅导上课,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完美的兼职。郝春英因为天黑担心我的安全,索性就让我搬过去住在自家。郝春英的丈夫在外地任职,平时很少回家,我实在没有胆量夜行,住在郝春英家也觉得双方都方便,便随了郝春英的安排,周一至周五住在郝春英家,周末的白天是我的自由时间,我是一定要离开郝春英家的,我自己的生活是不能被忽视的,这是我一直在意的。
我突然离开单位住在外边,引起所里兄弟们一阵猜疑,赵大虎第一时间把我叫到单位的审讯室讯问我。
“你住在哪儿?”赵大虎开始审讯我。
“姐姐家”我答。
“你在城里不是没有亲人们?哪里来个姐姐?”赵大虎问。
“新认识的姐姐?”我答。
“在哪儿认识的?”赵大虎问。
“在街上。”我答。
“在街上?哈,合着你在街上捡个姐姐,你捡的姐姐叫什么名字?住在哪儿?干什么的?家里几口人?都是什么样的人?”赵大虎审问。
“我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住在广播剧家属楼,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家里就一个孩子,姐夫在外地当干部,平时不回家。没有了就这些,我以上说的属实,如有不实,自愿承担一切后果。”我顽皮的答。
“你是怎么回事呢?我把房门钥匙都给你了,你怎么就是不去住呢,一个街上捡来的姐姐让你去住你就欣然前往了,你也不怕你的姐姐是人贩子把你卖掉了。你不住我家的房子,你也不许住你那个姐姐家,就这么定了。”赵大虎命令我。
我想对赵大虎解释我为什么住在那个姐姐家,心里又想着还是不说为好,毕竟大家只是同事,保留一些距离还是有必要的。
“好了,好了,我知道保护自己的,我会处理好的。”我拍拍赵大虎的前胸,安慰着这个真心为我担心的兄弟。
“真是不识好人心,白送的房子都不住,明个把钥匙给我拿回来吧。”赵大虎愤愤的离去。
我很感动我的生命中能遇到赵大虎这样善良的男生,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状态,这样的男生都不会伤害到我。
一颗心如果收纳了一个人,就如同自己的身体分裂出来另一个自己,从此二者同呼吸共命运,赵大虎就是与我同呼吸共命运的另一个我,我的心在跳动,赵大虎就在我的心里。
我听从了赵大虎的话,住进了赵大虎爷爷家的空房子里。
我把家教的时间改为每周末的白天了,这样,我就不用抹黑回家了,我的将情感倾向赵大虎这边,这是心里的愿望。
为了庆祝乔迁之喜,我邀请了所里的同事们到家里吃饭。
“第一次花掉这么多钱,有点太奢侈,这绝对是仅此一次。”我穿着警服,看着手里拎着的两大袋吃的喝的,很满足却也心疼不已。
胡同口停着一辆黑色轿车,我的心不禁一阵紧张,我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是他”。
胡同里站着两个男人。
我低着头,假装没看见,疾步向前走。
可是,我住的房子在胡同顶头,要回到住处必然要经过这些男人的。
“一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他。”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大包小裹的看谁去?我正想找你呢。”帅男戴着墨镜双手抱膀站在路中间挡住我的道路。
我的心完全落到地上了,摔的细碎细碎的。
“看望老爷爷。”我强颜欢笑的扯谎说,我决然不能告诉帅男我的住处的。
“我说赵头的空房子怎么突然就挂起了窗帘了,而且还是女孩喜欢的花布,原来你来了。”帅男直接揭穿我的谎言。
我这次狠狠的瞪了帅男一回,顾不得赔偿的事了。
“别伤害我。那个。”帅男哭腔着用手指指了指下巴。
我听见帅男提醒我赔偿的事,我更加睁大眼睛瞪了他一眼。
我都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其实,帅男在任何方面都是吸引女人眼球的,能和这样的精品帅哥做朋友对我来说是划算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帅男一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就总是暴露出一些匪气来,说的话总是充满暴力。
既然帅男已经知道我的住处了,我漠视着帅男径直走过去。
“请我坐一会儿吧。”帅男拎过我手里的袋子,我想抢回来却没能抓到。
我气囔囔的回到我的住处,我不想让单位同事知道帅男的存在,帅男的出现扰乱了我的会餐计划,我不得不借用帅男的移动电话,谎称跟单位请假,电话告知接电话的兵哥会餐暂时取消,另行通知。
屋内的简陋引出了帅男不停的“啧啧”声。我惋惜的看着袋子里的东西,忽然有了想法。
“那个,郝哥,你朋友不是还在外面等你吗,你要是还有事你可以先忙去了,我这有点急事要处理,我就不招待你了。”我对在屋内四处张望的帅男下了逐客令。
“急事?什么急事?噢,你要知道,你陪我才是你的急事。要不这样吧,咱们还是签一份文书吧,省的我还得时刻提醒你。大龙,把我车上的笔记本拿给我。”帅男站在门口喊胡同里站着的那个男人。
胡同里的那个男生很快就给帅男送来一个笔记本。
我看着帅男从笔记本里拿出一张纸来,心里一阵紧张,不用猜了,一定是赔偿的事了,我和帅男之间只有赔偿的事可以形成文书的。
“看看,然后签上名字。”帅男把纸张递给我说。
我的腿因为紧张有些发软,我不得不坐下来看帅男的纸张。
文书:
公元二十世纪,我将郝三郎下巴撞坏,经省级医院鉴定为三级残疾,现我无力承担巨额赔偿,自愿以身相许作为赔偿,并一切听从郝三郎的,口说无凭,特定此文书。
签字人:
年月日
我快速的扫了一下文书上的字,跟我心中想的大致一样,无非是赔偿的事。
可是,这哪儿是什么文书啊,简直就是卖身契啊。
我狠狠的瞪了一眼一脸坏意的帅男。
“巨额?我还不知道你想要的数字,你怎么知道我无力赔偿呢?”我不屑的问。
“哦,我忘记跟你说了,无价。除了你这个人。”帅男看着我床头的照片说。
“简直——”我刚要说“简直讹诈”,还没等说出“讹诈”俩字,帅男从兜里拿出一盒印泥递给我,“别想着找借口躲过去了,你要觉得自己现在立马能拿出五十万给我,你就不签字。”帅男施压给我。
“五十万!”我惊叫着。
“那你以为五块钱呢。签字吧。”帅男把笔塞到我手里。